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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吴小如先生教我读《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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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如先生教我读《诗经》

吴先生教我读《诗经》

   
 檀作文
 
 

 

九八年底,吴小如先生在北大中文系开了一门“经史举要”的课,这课本是给本科生开的,听课的却多是研究生和访问学者。我当时读博士二年级,也跟着听课。张鸣老师还特意安排我给吴先生做“助教”,主要任务是负责接送先生。课程结束,我提交了一篇作业,题目是《汉宋诗经学的异同》。先生看过我的作业,写了一段评语,有这样几句话:

朱熹论《诗》,不避淫奔之作;是否与晋宋以来文论之发展有关,可加考虑。如《文赋》提出“缘情”,实本于《大序》之“情动于中。”宋儒讲心性,正缘有“情”在诗人心中,故拟以“心性”矫之。此则与汉儒之尚“礼”有无关系,请再考虑。

看到这几句话,我顿时汗出如浆,知为学须通古今之变。

九九年初,业师费振刚先生赴香港讲学,正式将我托付给吴先生代管。跟费先生商定的毕业论文题目是《朱熹诗经学研究》,基本思路正是要在汉学与宋学的大背景框架下,给朱子《诗集传》一个事实求是的评价。费先生说,做这个题目,由吴先生把关,是再好不过的。

在我向吴先生就论文写作请益之初,先生即肯定了我前期所做的资料长编工作和总结义例的方法。并提醒我做这个题目,对整个中国文学史的传承,乃至于经学历史,都要心中有数;对近百年来古典文学研究和经学研究的重要流派和代表性著作,亦须涉猎。至于论文的具体做法,先生则指出工作应落实到三方面:一是通过对比《诗集传》与《诗序》、《毛传》、《郑笺》、《孔疏》的具体内容,看看朱子对《诗经》文本的阐释与汉儒究竟有何异同;二是综览宋代《诗经》学的概貌,尤其是欧阳修、苏辙、郑樵、吴棫、吕祖谦等人的相关著作,看看朱子《诗集传》究竟吸收了多少同时代人的学术成果;三是在全面而深入地对《诗集传》做出事实求是的判断的基础之上,看看朱子有多少看法超越了前人并影响了后世。

先生的话,我牢记在心,论文撰写过程中也尽可能地逐条落到实处。随着阅历的增长,近年来更加省得先生治学的旨趣原是既要“专”,又要“通”。“专”在发明义例,“通”在知其流变。其“专”,乃乾嘉考据功夫;其“通”,乃章实斋《文史通义》之所倡。

论文初稿,是逐章呈交先生评改的。先生素以严谨闻名,火眼金睛,连一个错别字都会专门圈出来,更不用说闪烁其词、强不知以为知之处了。论文定稿,先生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2000年夏,论文提交答辩,先生专门给我题了一首诗:“雒诵诗三百,潜心到考亭。世风争蔑古,经义独垂青。昼晦非关雨,山巍岂必灵。平生疾虚妄,愿子德长馨。” 2003年,论文正式出版,付梓之前,先生又帮着看了一遍。20万字的书稿,先生前前后后看了整三遍。先生颇为感慨地说指导论文着实不易,为了指导我写好“朱熹诗经学研究”这个题目,他自己将《诗集传》及朱子相关著作又重读了一遍。现如今大学扩招,一位导师动辄同时指导数篇论文,恐不能如先生这般尽心。

先生指导我写博士论文,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因限于学力,我的论文并未达到先生“既专又通”的要求,亦无多少精彩见解;但诸种判断,大抵是建立在坚实的材料基础上,庶几能实事求是,不作妄语。

 

忝列门墙十年,我虽有幸得先生亲炙,指导撰写《诗经》学方向的博士论文;但却不曾听先生逐篇讲过《诗经》。2003年,先生给我讲过一学期《杜诗》,每周一次,或四五篇,或两三篇。2009年,先生又为谷曙光兄讲过一学期《杜诗》。讲课录音稿,由谷曙光兄整理,即将出版。先生讲《杜诗》,意兴湍飞,妙不可言。有讲义稿及谷曙光兄《吴先生教我读杜诗》一文为证。除2003年听先生讲了一学期《杜诗》之外,平日陪侍先生,很少听到专题式讲论;先生多是随兴而谈,然咳唾皆成珠玉,知识掌故,层出不穷。听先生言,如对宝山,奇光异彩,应接不暇,往往忘了还要提问。

 

先生不专门为我们讲《诗经》,大抵是因为有著作在:一是《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一是《<诗三百篇>臆札》。

《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由游国恩先生编选,部分作品的注释初稿以及全部定稿工作,则由吴先生担任。《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驰名海内外,今日之大学中文系主干课程“中国古代文学”虽不采用该书做教材,但教师备课,亦多参考此书。盖因此书注释精当可信,同类著作几无出其右者。《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共选《诗经》作品72篇,规模几乎相当于小部头的《诗经选》。读《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中的《诗经》作品注译文字,可知先生读书之多,博采前贤时人之说而绝不见芜杂,可谓折中能断,下笔精悍。稍具文史功底的读者欲读《诗经》,可自《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始。然欲知先生学问之美,则不可不读《<诗三百篇>臆札》。《<诗三百篇>臆札》之前言颇耐读:

1938年秋,予在津门从朱经畲师受业,始知《诗三百篇》之学,于毛、郑、孔、朱外,有姚际恒、崔述与方玉润诸家。翌年秋,入京避津门水灾,日诣北京图书馆,手录明、清人说《诗》专著,如郝敬《原解》、姚舜牧《疑问》、姚际恒《通论》、方玉润《原始》诸书,皆于此时寓目。1950年秋,予为津沽大学诸生讲授《诗三百篇》,时仅一年,然涉猎多方,颇有所积。时贤如郭沫若、闻一多、郑振铎诸人之说,亦择善而从;而俞平伯、冯文炳两师所论著,采撷尤多。至于诂训章句之义,则深叹清人治诗如陈启源、王引之、陈奂、胡承珙、马瑞辰、俞曲园诸家,所发明者实远胜前哲。及1956年,注释《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乃于《毛诗》之外,复比勘三家;于《清经解》之外,复追踪《通志堂经解》;于古今专籍之外,复泛求而杂览。斯则游泽承师启迪之效。然博涉旁搜,如堕烟海,终难返约。今日追思,所得几何!而屈指垂四十年矣。爰取旧日所积,稍事董理,以其有一得之愚、一孔之见者,汇成《臆札》。非敢以述为作也。聊以野老之曝,博通人之粲云尔。甲寅八月校讫识于都门中关村寓庐。

读此前言,知先生治《诗》,如蜜蜂采百花而酿一蜜,乃真积力久之功。余每懈怠,则读先生此文以自励。

<诗三百篇>臆札》,不过短短九篇札记而已,所涉《诗经》作品亦不过十余篇。然先生治《诗》家法,于此毕见。20世纪以来,治《诗》者,惯作定性之判断,侈谈文学性与阶级性,而少扎实之见解,于字词训释、文义疏通,则颇粗略。先生治《诗》,则反其道而行之,于20世纪之热门话题如“民歌说”等,多不置一词,而独用心于文义疏通及字词训释。先生虽自云于“时贤如郭沫若、闻一多、郑振铎诸人之说,亦择善而从;而俞平伯、冯文炳两师所论著,采撷尤多。”然先生之所取,乃诸贤之字词训释,而不预其文学性、阶级性之潮流。

<诗三百篇>臆札》之体例,似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并不诸篇逐章解《诗》,唯列个别单句为目,于句中关键字词做专门疏证。

先生训释字词,所重者三:一曰文例,二曰六书,三曰旁证。而首重者为文例。所谓重文例,即根据上下文之关系,在具体语境下确定字义。最典型的例子是对“伐檀”的“檀”字的训释。《魏风·伐檀》篇,朱子《诗集传》云:“檀,木可为车者。”以“檀”为造车之木,古今几无异辞。先生则以为檀非木名,而为檀车之简称。理由是:“此诗首章举所伐之木,次章及三章乃言伐辐、伐轮,辐与轮皆车之部件,文义与首章不相比类。因疑檀车乃周时之通称,而檀又为檀车之省称,举‘檀’即指伐木为车或伐木为车之部件之意,犹下言伐辐伐轮,亦谓伐木为车之轮辐耳,檀非木名也。”先生之所以认为檀非木名,实依文例比类而得。先生又不止一次跟我说过,《小雅·祈父》篇首章言“爪牙”,“牙”与“爪”乃并列关系,是两样东西;次章亦当如此,故次章之“爪士”当训作“爪齿”。

文例之外,先生亦复重六书及旁证。《召南·甘棠》卒章“勿剪勿拜”一句,前贤或以为拜即“如人之拜,小低屈也。”马瑞辰已言其非,云拜与扒双声通假。先生则云:“拜,即擘。《说文》:‘擘,撝也。’《广雅·释言》:‘擘,剖也。’《玉篇》:‘擘,裂也。’《汉书·申屠嘉传》注云:‘今之弩以手张者,曰擘张。’《说文》段注:‘今俗语谓裂之曰擘开。’后世以‘擘’为‘巨擘’字,遂别造‘掰’字,亦即‘扒’字也。北京方言,擘、掰皆读bāi,正当作‘拜’字也。”将“擘”与“拜”二字形音义分合流变之关系,说得一清二楚。此即重六书之证。先生每说二字之分合关系,必广引历代字书为证。《说文》《广雅》《玉篇》《广韵》《集韵》《康熙字典》等书中证据,总是信手拈来。

先生于字书韵书之证据外,亦重其他文献旁证。《小雅·小旻》篇“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二句,先生云:“王引之据旧说释‘无’为发声词,于义实未安。《庄子·养生主》:‘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张文虎《舒艺室随笔》释‘无’为‘无乃’,其说甚是。此诗及《抑》之‘无’,疑亦当作‘无乃’解乃通耳。”以《庄子·养生主》之“无”,例《小雅·小旻》及《大雅·抑》之“无”,即重旁证耳。

先生训释词义之方法,实与乾嘉汉学一脉相承,固不出重文例、重六书及旁证诸端。清儒解经,重通假。先生亦复如是。先生每说一字,必广引字书、多引古注,此亦乾嘉之风。而先生对新材料及学术界新成果,亦极关注,如说《召南·甘棠》“勿剪勿拜”之“拜”字,便引及长沙马王堆帛书之材料;说《诗经》之 “畔援”、“伴奂”、“判涣”三词,便引及近人葛毅卿《释判涣》一文。

先生秉承乾嘉训诂学之科学方法与谨严态度,故于《诗经》字义多有发明。先生释《邶风·静女》之“静”即“靓”字,尤令人拍案叫绝。《毛传》云“静,贞静也。”朱子《诗集传》云“静者,闲雅之意。”凡此训释,皆与诗本文所写幽会之事及女子俏皮机灵之性格扞格。先生则以为“此诗‘静女’,犹言‘好女’,亦即‘靓女’或‘美女’,谓其人为妍丽之女。”如此训释,则与《静女》篇诗意相合。如此训释之理由,乃在于《说文》《广雅》皆云“安,静也”,故先生云:“安与静为转注,安训善、训好,则静亦当训安、训好。”先生引《诗经》内证,云“《女曰鸡鸣》:‘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静与好正同义复合,联列为词也。”先生另外还引《文选·上林赋》注、《文选·蜀都赋》、《后汉书·南匈奴传》为例,专门指出:“然自汉魏以来,训‘好’之‘静’,多用‘靓’字。”还指出《集韵》中“静”“靓”二字同音,通假以字音为主,音既同,则义亦通。先生训《邶风·静女》之“静”为“靓”,是既明于音同义通之通假义例,又知古今字形之流变,故能发千古覆,为不刊之论。

先生于《诗经》词义训释,所反对者亦有三:一曰望文生训,二曰以今例古,三曰穿凿附会。

先生于“伐檀”之训释,云“是《集传》本于毛、孔,而不免望文生义。”释“畔援”、“伴奂”、“判涣”,于毛《传》、郑《笺》、朱子《集传》,复有“望文生义”之讥。

先生于《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则力辩《古史辨》派以来之非,指出:以“君子”为讽刺对象之说而非议旧解,“是径以20世纪社会主义国家中人民水平取代两千余年前诗人之思想矣。”《<诗三百篇>臆札》篇末所附《关于<诗经>训释的几个问题》一文,则指出“处处用今人的想法去解释《诗经》,自然会把一些根据名物训诂立说的解释看成不足为训的东西”,是行不通的。

<诗三百篇>臆札》篇首《驳<葛覃>为怨诗说》一文,指出李平心氏以“葛”隐指贵妇、以“中谷”隐指其夫、以“萋”谐妻、以“莫” 谐母,皆为臆想,不免穿凿附会。

读《<诗三百篇>臆札》,知先生于词义训释,有三重,有三忌。知先生谨守乾嘉义法,于传统文献解读有订讹传信之功。不独治《诗》,先生《读书丛札》所涉经史子集文献之字义训释,一以贯之者,皆乾嘉朴学之精神。余虽不敏,然高山仰止,心向往之。

 

 

附記:

昨日陪侍先生,拿到《學者吳小如》一書,隨手翻閱,見張鳴老師大作,云99年請吳先生為中文系開“經史舉要”課,詢之先生,先生云記得是年初。則拙作開篇98年底實誤,當為99年初,費老師赴香港講學無乃99年夏秋之際乎?

 

 

 

 


最后更新[201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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