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趣·美趣·智趣
——简论语文学习过程的趣味与人的发展
深圳市红岭中学 胡立根
【摘要】语文学习过程是一个充满趣味的过程,其趣味包含三个层次,其一为由“主体单相虚位间性对话”产生的“入乎其内”的“情趣”,包括“真诚之味”、“神秘之味”和“秘响旁通之味”;其二为由沉醉而产生的“沉乎其中”的“美趣”;其三为“出乎其外”的“智趣”。情趣、美趣,只是限于一文一课的自娱自乐的“自足之味”,外展的“智趣”才能真正满足人的自我发展的需要。
关键词:情趣 美趣 智趣 间性对话
“味”之一词,本指味觉,属人的五种感觉之一。然自陆机《文赋》以“阙大羹之遗味”来形容诗味之不足以后,再到刘勰以“味”论诗,至钟嵘正式倡“滋味”说,这“味”便与文学和语文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司空图在其《与李生论诗书》中更提出“辩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他以“辩诗味”为言诗的前提,并以此提出了他的一整套关于“味”的理论。
细考古人所谓的“诗味”“文味”,可以发现,他们所侧重的主要是语文的文本之味。的确,作为人类知识、人类思想的有效载体,人类情感的渲泄窗口和人类智慧的美的结晶,语文文本本身是有“味”的,无论是诗还是文。但,从语文教学的角度来谈“语文味”,就远不能只停留在“文本之味”,我们语文教学应该讨论的是,语文学习的过程,这过程是怎样一个有“味”的过程,我们的语文教学怎样使语文学习的过程成为一个有“味”的过程。
应该说,语文学习的过程,的确是一个充满“趣味”的过程,语文的人类思维、人类情感、人类智慧的三维一体特征使得语文学习的过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知、情、意、思一体化的过程,这样的过程怎能没味?
笔者认为,语文学习过程的趣味,按由浅入深,可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层次为“入乎其内”的“情趣”,这种“情趣”由“对话”得来。
语文读写活动的过程是一个由“作者、读者、作品”三者构成的“三边”活动的整体,在这“三边”中,若是读,则作者潜在于文章之中;若是写,则读者隐藏于文章之外。读者与作者以文本为媒介发生心灵的碰撞和灵魂的问答。这种碰撞和问答,现代阅读理论称之为“主体间性对话”。
这种间性对话,不同于一般意义的对话。“间性对话”的主体双方,总有一方是“虚缺”的。从写的角度说,读者是假想的读者,真正的读者出现在文本完全成型之后。从读的一方说,作者并没有站在读者的面前与之直接对话,而是隐藏于文章背后。所以读与写是以文本为中介并且总有一方虚缺的间接对话。为此,我们不妨称之为“主体单相虚位间性对话”。
正是这种主体“单相虚位间性”特点,语文的这种特殊的对话过程,与通常意义的对话相比,具有了三个方面的特殊“趣味”。
一是“真诚之味”。主体“单相虚位间性”对话的存在前提就是对话主体间的真诚关系。因为,这种“单相虚位间性”对话要能够成为一种对话,就要求双方主体都不能敷衍对方。它不像现实的直接对话。现实的直接对话,即使在敷衍,在客套,因为面子的关系,对话也还是可以进行下去。而这种以文本为中介的“单相虚位间性”对话,双方都有一种真正的交流的需要。如果不是真有观点或情思要倾吐,何必绞尽脑汁写文章?如果不是想有所获,你读文章干嘛?如果你是百无聊赖,想读读文章解解闷,那么只有两种情况:或者你根本读不下去;或者,虽然开始于无聊,但终因作品的引人入胜而欲罢不能。可见,于读于写,双方都必须向对方敞开心扉。作者必须将自身的体验、自身的情感投注在文本之中,读者才会与你对话,才会同你产生共鸣;同样,读者也必须将自身的理解和体验融注到文本中,进入到作者的内心世界,才能与“虚位”的作者形成心的交流。乔治·布莱说,“‘阅读过程’乃是一个主体经由客体(作品)达至另一个主体”[①]的过程,读如此,写也如此。所以,池田大作说,“每一句话都是一颗心”。你读,你听,你是用心去感受;你说,你写,你是捧出一颗感受了生活的心。与一颗真诚的心交流,那该是多有情味。
二是“神秘之味”。就读来说,读者通过文章与“虚位”的作者对话,并由此进入对方的心灵,进入一个未知的心灵,进入一个潜藏于文本中的作者的心灵,这是一种神秘的沟通。正像《诗经·邶风·静女》所描绘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探寻这羞答答的恋人的心,那是多么神秘而又甜蜜的情事!从写的角度说,我是在送一件寄托着我的情思我的意趣的礼品给你,我是捧出一颗心给你,你能读懂我的心吗?要我直接跟你说,那多没情趣。现在我就隐身在你背后,看你捧读着我的心,倾听你自言自语的猜想,这才富有诗意。而且,我写,面对的可能是明确的你,更有可能是不确定的你,我是在以我的文本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我的知音呵。语文的这种“单相虚位间性”对话,太具有浪漫“情”趣了。
三是“秘响旁通”之味。
“秘响旁通”,是美籍学者叶维廉先生总结出的阅读经验。叶先生曾对此作过生动的描述:“打开一本书,接触一篇文,其他书的另一些篇章,古代的、近代的,甚至异国的,都同时被打开,同时呈现在脑海里,在那里颤然欲语。一个声音从黑字白纸间跃出,向我们说话,其他的声音,或远远地回响,或细语提醒,或高声抗议,或由应和而向更广的空间伸张,或重叠而剧变,像一个庞大的交响乐队,在我们肉耳无法听见的演奏时,交汇成汹涌而绵密的音乐。”
他同时指出:“这是我们阅读的经验,也是创作者在创作时同时必须成为读者的反复外声内听的过程。”[②]
你看,在读的过程中,你通过文本在聆听“虚位”的作者的心声,而同时似乎又有许多人类思想的精灵在跟你交谈,或帮你与作者对话,你的整个心灵的空间,进进出出的全是人类智慧与情感的声音和意象。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对话过程。
在这种“单相虚位间性对话”中,主体在与神秘的心灵,在与众多的思想情感的精灵交流,这是多么富有情味。
为了激发学生语文学习过程中的这种“情味”,我们的语文教学就必须充分引导学生发展这种“单相虚位间性”对话的能力。从对话的层面上,让学生学出味来。
第二层次是“沉乎其中”的“美趣”。这是一种沉醉之味。
无疑,语文学习过程是美的欣赏与创造的过程,中国古典文论与诗论中的所谓“味”,它也主要是一个美学概念。钟嵘在其《诗品序》中说,“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他将“滋味”作为对作品的最高美学判断,可以想见,他是将写作的过程当作美的创造的过程来看待的。同时他又指出,诗歌当“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他用“味之”来概括读的过程。后来司空图提出“辩于味”,实际上也是把读的过程当作美的欣赏过程。
美的欣赏过程,其味来自于一种沉浸,一种陶醉。在欣赏过程中,读者沉浸于一种氛围。笔者曾在拙文《语文,人类心灵的综合体操》一文中,对此作过这样的说明:语文并非冷漠的知识介绍和概念推理,它本身是“热”的,它有血有肉,富含情感美,语言美,哲理美,科学美。“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人间的一切爱和恨、美和丑,全都倒映在语文这“半亩方塘”里。更为重要的是,语文学习的过程具有直觉意会的特点,它要求主体的全身心的投入和体验。意象合一,理解观照合一,身心合一,知情合一,是直觉动态系统的基本特征,更何况语文本身就富含情感美呢?柏拉图认为,人在直觉中,不仅发现了真理,而且由于直接与完美的观照对象合一,心中会产生一种强烈的美感,受这种美感驱使,直觉者会以一种执着的颠狂进入思维过程,从而使观照、思维的过程呈现出知情意一体化的结构。在语文学习中,这种知情意一体化的活动的结果,不仅包含了对文中知识的把握,包含了智慧的提升,也包含美的体验和美的感受,实现了一种思想境界的升华,从而使学习主体沉浸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妙境中。你可能因某一细节而喷饭,也可能因某一句动情的话语而感伤;你可能因文中的内容而迷惘彷徨,也可能因文中的内容而激情奔放;你可能沉浸于那优美的意境,也可能折服于那雄辩的力量。
为了激活学生语文学习过程的美的滋味,语文教学必须努力营造一种氛围,引导学生陶醉于一种情韵,努力使学生进入美的创造与欣赏的“颠狂”状态。从美的层面让学生学出味来。读要多吟咏,重涵泳,努力达到“辩于味”;写则尽量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
应当注意的是,情趣,美趣,是一般社会语文活动的共性,一般社会读者和作者,比较关注由“主体单相虚位间性对话”而产生的情趣,关注由吟咏、涵泳,由全身心地投入美的创造而产生的美趣。在一般的社会语文活动那里,美趣的获得当是语文活动趣味的最高境界。
然而,学生作为语文学习主体,他既是一个一般的社会读者与作者,但主要又不是一般的社会作者和读者,而是语文学习者。学生学习语文的主要目的,既不在于与某一“虚位”的主体进行“间性”对话,也不在于鉴赏或创造某一具体的美的文本。在语文学习过程中,与某一具体的“虚位”主体进行间性对话,鉴赏或创造某一具体的美的文本,只是一种过程,只是一种手段。语文学习的终极目的,应该是发展其“主体虚位间性对话”的能力,发展其美的欣赏与创造的能力。因此作为学生的语文学习的趣味,“美趣”远不应该是其最高的趣味境界。由对话产生的“情趣”,那只是语文学习刚刚“入乎其内”的入门的趣味,由欣赏与创造过程产生的“美趣”,那也还只是“沉乎其中”的情景性趣味。
第三层次,是“出乎其外”的“智趣”。这是一种发展之味。是语文学习趣味的最高境界,
数理化的学习,远没有语文的如上述由对话产生之“情趣”和由吟味陶醉产生之“美趣”,但学生学来却津津有味,而且其味似乎历久不衰。其味在哪?味就应在其“智趣”。数理化学习,尤其如数学物理,学生明显感觉到是一种智力的运动,因而他们乐此不疲。
其实,语文学习的过程,是很有智力价值的,语言是人类智慧的主要的运思工具和成果载体,是启迪人类智慧的主要手段之一。人们阅读一篇优美的文章,便是在与一颗睿智的头脑进行思维的碰撞,在碰撞中升华我们的智慧。也许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作为语言学家和语文教育家的张志公先生十分重视语文的智力价值。在他看来,“文学教育对于儿童和青少年的智力发展所起的作用是十分巨大的”[③];他甚至将语文的智力价值摆在各科之上:“各门学科的学习都有助于智力的开发,也就是有助于思维能力的提高。不过语文学科培养思维能力比较全面,既培养抽象思维能力,也培养形象思维能力。”[④]这绝非卖糖的说糖甜。著名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比张先生走得更远,他一再把广泛阅读作为智力发展的广阔背景和指路明灯,他曾断言,“学生的智力发展取决于良好的阅读能力”,“谁不善于阅读,他就不善于思维”。
语文的这种智力价值,在我们的实际教学过程中,并没有充分表现出来,以致社会产生了一种误解,似乎在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甚至包括英语诸学科中,语文是最没有智力价值的学科;甚至学生也错误地认为,语文学与不学,关系并不太大。原因就在于,我们的教学,没有让学生实实在在地感到,在语文学习过程中,他的思维能力,他的语言运用的能力,他的创造能力都在发展。语文学习似乎远离智慧活动。
所以,我们的语文教学,在引导学生获得“情趣”与“美趣”的同时,必须使学生有一种发展的自我意识,让学生充分获得语文学习的“智趣”。智趣的获得,主要在于迁移,在于举一反三;“智趣”获得的标志,在于学生独立自主地解决学习过程中的问题和生活实际中出现的问题,在于学生独立自主地完成相应的语文任务。在数学那里,他学了某一公式,就可运用于解决任务的过程之中,他学了某一方法,他就能解决一类问题。可在我们语文这里呢?当然,我们无法像数学那样,产生立竿见影的智能效果,但,如果我们只停留在当前的篇章内打圈圈,不能向外扩展,如果我们只满足于让学生在具体的篇章的学习中,获得一种情景性对话中的“情趣”和在具体的审美与创造美的过程中产生的“美趣”,那语文学习的“智趣”就必然是十分有限的。
在“情趣”“美趣”与“智趣”之中,最有生命力的是智趣。因为无论“情趣”还是“美趣”,都是一种倾向于情境性的趣味,它们带有明显的情绪化、情境化色彩,因而其趣味的保持难以持久。唯有“智趣”是一种理性化的东西。人是理性的动物,人是一种具有明确的生存意识和发展意识的动物,在“情趣”、“美趣”与“智趣”之中,无疑“智趣”是直接指向生存与发展的,所以他才会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因此尽管数学是那么枯燥,学生却偏偏觉得有味。因为对“智趣”的热爱,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最本质的特征之一。
所以,语文之味,在“情趣”、“美趣”之外,尤当注意“智趣”。入乎其内之“情趣”,沉乎其中之“美趣”,那仍只是限于一文一课的自娱自乐的自足之味,而能出乎其外,通过迁移而获得的外展的“智趣”,才能真正完全满足人的自我发展的需要。当今社会“发展”是第一大主题呵!
笔者想大声疾呼的是,我们的教学,必须坚持“智能发展的学科核心原则”,还我语文的智能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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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乔治·布莱《批评意识》,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5页。
[②] 叶维廉《中国诗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65页。
[③][③] 《张志公文集语文教育论集》1991年广东教育出版社,第39页,第170页。
语文,人类心灵的综合体操
——张志公语文教育思想学习札记
广东省深圳市红岭中学 胡立根
【摘要】张志公先生“文道统一”的语文教育思想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从“人”的层面审视中学语文教学,可以发现语文学科是最具智力价值的学科之一,其智力价值表现在其思维结构和智力结构的完善性,表现在其丰富的创造性,语文学习过程兼具审美性和探索性,是情感场和智慧场的水乳交融。语文学习是人类心灵的综合体操。语文教学必须遵循完美人性的学科目标原则、智能发展的学科核心原则、科学性与人文性相结合的学科结构原则、科学性与艺术性相结合的学科方法论原则和训练与养成相结合的学科操作性原则。
【关键词】张志公 语文教育 智力价值 学科原则
我们总是就语文来思考语文,忽视了把语文放在“人”的层面来审视。近来学习张志公先生的语文教育思想,觉得先生实际上是将语文放在人的素质的层面来考察的,其“文道统一”的教育思想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仔细阅读先生的有关论述,不仅加深了笔者对语文的人性思考,也坚定了笔者的如下思想:语文直接面向学生心智结构的各个角落,最具有“人”的教育价值。语文教学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全方位的素质教育,它直接指向人类最一般的素质。因此,培养学生完善的语文心智结构,塑造学生完善的心灵,应该是语文教学的中心和最根本的立足点。
语文是最具有智力价值的学科
长期以来,社会上,教育界,普遍存在一种误解,似乎在中学教育中,数理化最具智力因素,语文不过是记一记,背一背,读一读,写一写,智力价值不大。也许语文教学的现状的确如此,但,这绝不是语文的本质。
语言是人类智慧的最主要的运思工具和成果载体,是启迪人类智慧的主要手段之一。我们阅读一篇优美的文章,便是在与一颗睿智的头脑进行思维的碰撞,在碰撞中升华我们的智慧。也许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作为语言学家和语文教育家的张志公先生十分重视语文的智力价值。在他看来,“文学教育对于儿童和青少年的智力发展所起的作用是十分巨大的”(《张志公文集·语文教育论集》1991年广东教育出版社,第39页。以下凡引该书,只注页码);“语文教学在发展智力方面应该并且也可以承担相当多的任务”(169)。他把句子和篇章上的问题都归结到了思维上。他甚至将语文的智力价值摆在各科之上:“各门学科的学习都有助于智力的开发,也就是有助于思维能力的提高。不过语文学科培养思维能力比较全面,既培养抽象思维能力,也培养形象思维能力。”(170)这绝非卖糖的说糖甜。著名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比张先生走得更远,他一再把广泛阅读作为智力发展的广阔背景和指路明灯,他曾断言,“学生的智力发展取决于良好的阅读能力”,“谁不善于阅读,他就不善于思维”。
语文的智力价值,主要表现在其思维结构和智力结构的完善性
在人类抽象思维、形象思维、直觉思维(含动作思维)三大思维方式中,除语文外,其他学科均有所偏重,唯有语文将这三者紧密结合在一起,语文的听、说、读、写,都是对这三种思维方式的综合运用。由于大量的文学作品以及非文学作品中的大量的文学因素,语文的形象思维价值是有目共睹的。在这一点上要特别指出的是,与其他以形象思维为主的课程如美术课等相比,语文的形象思维,想像力的因素更为突出。因为语文的形象并非绘画之类的直接形象,而是以符号为中介的间接形象,由符号到形象,只有借助于想像。至于语文的逻辑思维张志公先生说得很清楚:“在语文里,要进行组词成句、连句成段、布局谋篇的训练,进行各种文体的写作训练,进行口头表达的各种训练,在这种种训练的过程中,实际上是从概念到判断、推理、论证,到逻辑思维的基本规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进行了很全面的逻辑思维训练,可以说,比任何其他课程都全面些。”(93)
语文不仅具有很强的“知性”因素,尤其具有很强的“悟性”因素。语文的“悟性”是语文心智结构渐趋完善的综合的直觉的表现形式,即通常所谓的直觉意会。表现在语言技能的层面上就是语感。张先生是重视语感的,他反对大搞“分析”的那种教学方式,强调要“注意培养孩子们的语感”(147)。
语感的存在,恐怕基于下列几点理由:一是心理技能形成的高级阶段具有直觉特征。二是中学生学习语文,是以母语习得为起点,以全方位的母语环境为背景的学习活动,由于长期的母语习得和母语环境的潜移默化,学生往往有了一种语感潜质。三是汉语本身就具有极强的直觉意会的特性。汉民族传统的基本致思途径就是直觉和意会。四是语文的听和读,是一个快速的流动过程,除了精读式的阅读形式,一般都没有许多思考的余地,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通过对所观照的语言进行快速归纳与反应;听,尤其如此。这其中的懂与不懂,直觉的因素至少占了半壁江山。而且语言中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者可说比比皆是。“出口”何以能“成章”?关键在于语感。“书读百遍”何以能“其义自见”?窍门也在于语感。“熟读唐诗三百首”,何以“不会吟诗也会吟”?秘诀还是语感!因为语文本质上是一种修养。
尤当注意的是,这种直觉意会的致思途径也是人类一条重要的致思途径,是把握世界的重要方法之一。就汉语言文化的传统心理而言,直觉意会更是汉民族主要的致思途径。我们的祖先主要靠这种方式创造了灿烂的中华文明。这种文化心里特征在汉语文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培养直觉思维主要靠语文。
在语文里面,逻辑、形象、直觉这三种思维是水乳交融的,这种交融极有利于张扬学生的个性,发展学生的创造力。试问有那一门学科具有如此完善的思维结构?
此外,语文还与观察力、记忆力等能力直接相连,更不用说听、说、读、写等语文基本技能了。
语文的智力价值还表现在其丰富的创造性因素;创造力的培养,语文是主阵地
其他学科在中学阶段的学科体系,本质上是求同的,其思维更多地具有聚合性;语文的思维则是求同与求异互为表里,也许还更多地倾向于求异。独创性是文学创作的普遍规律,也是语言运用的规律,语言艺术的生命力之一就在于它的独创性。人云亦云、拾人牙慧是语言运用之大忌。所以中外文论家十分重视语言艺术的创新。陆机在《文赋》中说:“虽机杼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韩愈更提倡“惟陈言之务去”。宋代诗人戴复古在他的《论诗十绝》中说:“须教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跟。”清代袁枚强调“以出新意、去陈言为第一着”。别林斯基更十分肯定地说:“在一部真正的艺术作品中,一切形象都是新颖的、独创的,没有重复之弊,而是每一个都过着自己独特的生活。不管一个艺术家的作品怎么浩如烟海,多么形形色色,他在任何一部作品中都决不会有任何一个特征重复自己。”(《别林斯基选集》第二卷,197页)
语言艺术的独创性是人的个性气质的体现。庄子的汪洋恣肆,孟子的雄辩畅达;李白的雄奇奔放,杜甫的沉郁顿挫;李义山的典雅华丽,温庭筠的清绮浮艳;鲁迅的嘻笑怒骂,冰心的隽丽清新:都是那么令人陶醉。在自然科学那里,不同的人来计算同一道题,结果相同;但在语文里面,《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同题散文,俞平伯以哲学家的气质即景言理,是那么怡然自若;朱自清则以诗人的气质即景抒情,显得情感复杂而激动:而二者都成为了绝唱。
这,就是语文。因此,张志公先生十分重视语文的创造性因素,他说,“优秀的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让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读得入迷(这类故事很多很多),决不是这些家们向文学作品寻求消遣,而是文学作品里那些活跃的创造性的思维活动因素,跟家们的头脑息息相通。从教育的角度考虑,文学教育的意义和作用太重大了。”(20)
语文学习过程兼具探索性和审美性,是情感场和智慧场的水乳交融
语文学习过程是对人类思想的探寻的过程,是对人生、社会、自然进行深入认识与思考的过程。它要求透过语言文字去追寻作者的思维的轨迹;或者运用概念、判断、推理或形象去演绎,去归纳,去发掘其真理。这个过程是极具探索性的:探索宇宙,探索社会,探索人生,更要探索人类的心灵。在与他人进行智慧的沟通,与他人的智慧相碰撞、相融合的过程中形成一种智慧场。张志公先生曾通俗地把语文学习的这种探索性称为“从文章里走个来回”,他说,“首先把语言文字弄清楚,从而进入文章的思想内容,再从思想内容走出来,进一步理解语言文字是怎样组织运用的”。(3)这大概也就是刘勰《文心雕龙·知音》中所讲的“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以讨源”的过程,也是陆机所说的“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追寻过程。
不过探索性与智慧场并不是语文所独有的,所有的学习过程都有这个特点。语文的特点在于,它的探索性所形成的智慧场,充满着审美性,其智慧场与情感场水乳交融。这一点张先生曾以“感染熏陶”或“潜移默化”来形容,这说明先生已经注意到了语文学习过程是一个探索与审美结合、智慧与情感交融的过程。
的确,语文并非冷漠的知识介绍和概念推理,它本身是“热”的,它有血有肉,富含情感美,语言美,哲理美,科学美。“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人间的一切爱和恨、美和丑,全都倒映在语文这“半亩方塘”里。更为重要的是,语文学习的过程具有直觉意会的特点,它要求主体的全身心的投入和体验。意象合一,理解观照合一,身心合一,知情合一,是直觉动态系统的基本特征,更何况语文本身就富含情感美呢?柏拉图认为,人在直觉中,不仅发现了真理,而且由于直接与完美的观照对象合一,心中会产生一种强烈的美感,受这种美感驱使,直觉者会以一种执着的颠狂进入思维过程,从而使观照、思维的过程呈现出知情意一体化的结构。在语文学习中,这种知情意一体化的活动的结果,不仅包含了对文中知识的把握,包含了智慧的提升,也包含美的体验和美的感受,实现了一种思想境界的升华,从而使学习主体沉浸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妙境中。你可能因某一细节而喷饭,也可能因某一句动情的话语而感伤;你可能因文中的内容而迷惘彷徨,也可能因文中的内容而激情奔放;你可能沉浸于那优美的意境,也可能折服于那雄辩的力量。总之,你读,你听,你是用心去感受;你说,你写,你是捧出一颗感受了生活的心。这种审美的情感场与探索的智慧场的水乳交融,便是语文学习的最高境界。
语文集工具性、知识性、情感性、思想性、智慧性于一体,语文的本质就是一颗心。语文学习是人类心灵的综合体操
语言首先是一种工具,这是确定无疑的。但是从以上的论述我们更可以看到,语文远不止工具一途。语文的情感性、智慧性弥足珍视。同时,还当特别注意语文的思想性。张先生十分重视语文的思想性,他曾明确指出,“……语文和思想老是长在一起,分不开。这是语文工具跟其他工具不相同的一点。”(54)笔者理解张先生所谈的思想性,应不仅仅指政治思想性、道德思想性,思想性更主要应指对社会、人生、自然的认识和思考,也就是古人所说的“识见”。我赞赏朋友的这么一句话,缺乏思想深度的人,语文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语文是人类思想的有效载体,一篇优秀的文章便是人类一份宝贵的思想财富。
日本的池田大作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他说:“每一句话都是一颗心。”是啊,每一句话都包含着“心”的情思,“心”的智慧;一篇优美的文章,便是一首人类心灵的完美乐章!语文学习的本质便是塑造人类完善的心智结构的心灵体操!
作为人类心灵的体操 ,语文教学必须遵循如下几条主要原则:
1.完美人性的学科目标原则 语文作为人类心灵的综合体操,直接指向人类最一般的素质,应是一种最基本的素质教育。语文教学应以塑造完美的人性为根本的出发点和归宿。张志公先生始终坚持的“文道统一”的教学观实际上隐含了这一语文教学的最高的和最一般的原则。
2.智能发展的学科核心原则 提人性目标原则,并不是要各方面平均使用力量。语文是人类智慧的最一般的载体和最一般的象征,语文教学必需坚持以发展学生的智能为核心和主线,集中主要精力训练学生听、说、读、写的基本技能,培养学生的逻辑、形象、直觉思维能力,发展学生的创造力。我们需要大声疾呼:还我语文的智能本色!
3.科学性与人文性相结合的学科结构原则 这里的科学性指的是语文中所表现出来的科学的思维方法和思想方法,对世界的唯物的辩证的认识及求真的科学精神。这里的人文性指的是,语文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善,那种美,那份情,那份爱,以及语文中所体现出来的那种人生境界。
以往我们的语文教学在内容上,比较偏重于人文性,对科学性却重视不够。有着“贤人”传统的中国人向来是把人文看得挺重的,但我们切不可忘了我们民族文化的主要弱点就是“智者气象”不足。我们有很好的“求善”“求美”的传统,“求真”似乎还存在一定的差距。而人类文明发展的较好途径似乎应该是由“真”而“善”而“美”,“真”是基础,只有“真”的基础宽大结实,“美”的塔顶才能光耀万年。教育要走向世界,走向未来,走向四个现代化,这就必需下大力气培养我们民族的科学精神。在这一点上语文教学尤其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大概也就是张志公先生十分重视语文教学的科学性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4.科学性与艺术性相结合的学科方法论原则 这里的科学性主要指的是语文教学的规律性。张志公先生力主语文教学的科学化,笔者不想赘言。只指出两点:一是我们应该研究语文教学的科学体系。语文教材是文选型教材,与其他教材相比系统性不足,而语文心智结构的建立却有系统化的要求。因此,十二年的语文教学必须进行统筹,各册教材、各篇教材的教学价值都有必要进行系统的研究。二是语文教学总有一些带规律性具有可操作性的具体的方法,一些基本的教学环节,必需加以总结。
但是,一切方法又都不能死板化。教学更是一门艺术,语文教学尤其如此。如何使学生真正做到理解观照合一,身心合一,知情合一,从而进入一种知情意一体化的学习妙境,这无疑是一种高超的艺术。所以,张先生在强调语文教学科学化的同时也指出,“语文教学的教学艺术问题,也是迫切需要研究的”(112),“关于语文课的教学艺术,我们的底子也是很薄的”(113)。先生主张符合规律的“活”的教学,先生重视语文教学艺术的独创性,他说,“艺术性用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具有一定独创性的一套方法”(112)。但先生尤其重视教学的艺术性与科学性的结合,他曾严肃地指出:“然而艺术性也并不是随心所欲、没有规律、没有章法可循的,不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艺术也有它的条例,有它的规律。说来说去,艺术性和科学性是不可分的,是相互为用的,特别是在语文教学中。这一点非常重要。”(115)
5.训练与养成相结合的学科操作性原则 能力靠训练得来,没有扎实的语言训练,完善的语文心智结构是无法形成的。张先生力主“进行全面的语言训练,包括口头的和书面的”(61),因为他认为,“培养和提高语文能力首先是一种技能训练”(85)。
但是,由于以下几点原因,语文教学又是一种养成性教育。其一,语文心智结构是高度综合的,各因素之间互相开放、互相渗透,从而共同提高,很难单兵独进。语文心智结构是一种柔性结构,就像水,可以水漫金山,却很少有奇峰突起,更难有一柱冲天。其二,语文的学习过程是一个感性与理性结合的过程,这种感性,非养不可得。叶圣陶先生曾经明确地指出,“如果靠翻查字典,就得不到什么深切的语感。唯有从生活方面去体验,把生活所得的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积累越多,了解就越深切,直到自己的语感和作者的不相上下,那时候去鉴赏作品,就能接近作者的旨趣了。”其三,语文学习以母语习得为起点,以广阔的母语空间为背景,学习主体无时无刻不在母语环境的包围之中,正像张先生所说的,“天下皆语文,天下皆学问”(422)。这便是语文的养成教育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十分重视训练方法的张先生,在他的专门谈语文训练的文章《语文训练问题需要加紧研究》中,也特地强调,语文教学并不等于语文训练(63)。古人在谈到语文学习的时候,常常“学”“养”并提,是否也是在强调养成呢?因为语文原本就是一种修养呵。
总之,只有充分注意到语文的人性因素,把语文教学当作人类心灵的综合体操,语文教学才能真正走出目前的困境,才能真正实现它的巨大的智力价值和完美的人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