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艾略特的《荒原》落到中国译者的手中,变得更像一个奇迹。伟大的穆旦、伟大的赵萝蕤和老翻译家汤永宽都趟过艾略特这首光朗读就得40分钟的长诗的浑水儿!
在这3个版本的译作中,我先入为主的看了赵萝蕤翻译的那版,收录在《艾略特诗选》里面,记得这本书我是在1999年的冬天于海淀图书大厦里寻得!不起眼的封面,不起眼的装订,但内容精彩得叫人看后忍住不落下眼泪。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
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
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
。。。。。。。
赵萝蕤的这一版翻译得纯净、深沉,语感拿捏得恰到好处,语言也显得很有分量!再看看这一段:
你说不出,也猜不到,因为你只知道
一堆破烂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
枯死的树没有遮荫。蟋蟀的声音也不使人放心,
焦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有
这块红石下有影子。。。。。。
读着这些句子,你甚至能感觉到作者而非译者的状态和内心世界,作为一代才女赵萝蕤而言,把握语言的分量不就是她最擅长的吗?诗歌翻译其实也是译者对诗体的一次创作。对于不是诗人的才女而言,在诗性上可能无法和穆旦翻译的哪一版本做比对,但当你通篇读下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赵萝蕤这一版给你带来的感觉上的完整和贯通简直是惊人的强烈。这对于我们这些不懂英文却还硬着头皮往外国文学堆儿里钻的半斤油来说,它带来的准确感受可以直接通向作者所要传递信息的核心里去。赵萝蕤的这版,我只能说,这活儿干得太好啦,以至于当你花费40分钟通篇读完的时候,在感觉上的贯穿会使人觉得浑身通透!
大诗人穆旦也挑战了这首长诗,在提起穆旦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必须要毕恭毕敬的放低音量,鞠躬脱帽!因为译者本身的光辉就晃得你睁不开眼睛,同一时期的诗人里,你能忽视徐志摩都没法忽视他,他是中国诗歌史上无人取代的大人物。我一直认为穆旦是一个真正懂诗的诗人,是诗之上的诗人,而徐志摩只是一个玩情的诗人,是诗之下的诗人。
而奇怪的是提到穆旦,我不由得又联想到另一个冷门,就是不忍病痛自杀身亡的王昌耀,在感觉上,我总是莫名其妙的将这二人牵扯在一起,可能是因为看完二位的诗歌,我总会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的缘故!我想如果能为中国诗人重新安排座位的话,那么这两位一定要位列前排,可知名度这东西总是这样捉弄人,它会把本该有的礼遇和桂冠带到那些不合适的人的脑袋上!
回到正题,穆旦翻译的《荒原》会给人一种《荒原》被另一个诗人重写了,因为诗人翻译的诗总是让人感觉到有两位作者重叠在一起,也就是你看到了两种重叠在一起的创作。这很奇妙。译者不自主的把自己的风格带到了译作之中,同样是第一小节,穆旦是这样翻译的:
四月最残忍,从死了的
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
回忆和欲望,让春雨
挑动着呆钝的根。
冬天保我们温暖,把大地
埋在忘怀的雪里,使干了的
球茎获得少许的生命
一目了然!要表达的内容是统一的,从文体到韵律已经和赵萝蕤的有了很大的区别。译作中穆旦文字的运用何等精准何等娴熟!诗歌的纯粹性得到彻头彻尾的体现,语言运用非常精妙,直接,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甚至我感到,穆旦对《荒原》文体上的再创作已经大于翻译本身。穆旦的这一版本,虽然不是常见的版本,但对再现《荒原》这庞大诗体的作用上,基本已经无人能够超越。诗人用诗人的敏感将另一个诗人的敏感提炼出来,这已经是无关翻译的一项内容,也许很多人觉得这是诗人翻译诗歌的弊端,但比对赵萝蕤那一版二言,你却丝毫找不到二者在内容上的出入,忠于原著的再创作是对译作最高的升华!穆旦这版唯一劣于赵萝蕤的是在语言的分量上显得不那么充分。(真不想说出这大不敬的一句)
最后说说汤永宽的一版,不用说,一定是忠于原著的,因为对于一个老翻译家来说,忠于原著的使命感会使他们的译作充分保证原味原汁。何况对这样一个长期从事外国文学翻译的老手来说,每一次译作不啻于向作者敬礼!看看汤老翻译的第一段: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从死去的土地里
培育出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混合在一起,用春雨
搅动迟钝的根蒂。
冬天总使我们感到温暖,把大地
覆盖在健忘的雪里,用干燥的块茎
喂养一个短暂的生命
呵呵,多么紧凑严谨,让人不由得感觉,老人家是真心想把艾略特的这首诗连同诗里的犄角旮旯都一丝不苟的带到中国的文字里来。
这些盘曲虬结的是什么根,从这堆坚硬如石的垃圾里
长出的是什么枝条?人之子,
你说不出,也猜不透,因为只知道
一堆破烂的形像,这里烈日曝晒
死去的树不能给你庇护,蟋蟀不能使你宽慰,
而干燥的石头也不能给你一滴水的声音。只有
这块红岩下的阴影。。。。。。。
这得的是多么有经验的老翻译啊,能把这错综复杂的文字和格式翻译得丝丝入扣,文字结构的严谨和审慎在这一字一行中体现无疑,但却压缩了读者阅读时的空间感(这算是不足吗),当文字被这样原封不动的搬到这里,你会觉得严老翻译在对待这些文字的时候,眉头是如何的紧紧皱起。哈哈,那只是我荒唐的想象。无论如何,大家需要去体会原著的精髓,在读完老翻译的《荒原》,我觉得中西方文字的交汇需要一种非同寻常的手法才能将之混合,直至原封不动的呈现出来。老翻译就是这么做的。
总结3人的翻译,赵萝蕤的《荒原》的翻译形式仿佛是水粉画,重结构、重质感、重色彩运用。而穆旦无疑是水墨,写形写意、浑然天成。而汤老翻译必须是油画啦,厚重、真实而又充满力度!
(我这正是:无识者妄语连篇 卖学者非分之言 评头者无边无界 论人者心浮智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