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3000多年前,《周礼》就提出“六艺”的理论,把对人的教育归结为“礼、乐、射、御、书、数”几个方面,并由孔子等人大力宣扬与倡导,成为其后每个孺子立身治国的基础学问与修为能力。西方著名古希腊教育先哲柏拉图的“四艺教育”中着重提出算数、几何、天文和音乐的学习。虽然两种教育体系侧重点不尽相同,但都把音乐作为一项基础的教育,可见音乐对一个人的成长以至于国家的兴衰都有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事实上,音乐并非曲高和寡的专业音乐家的专属,而有许多非音乐专业的人士也是超级乐迷,甚至在音乐方面具有很高的造诣,能娓娓道来音乐有关的动人故事。爱因斯坦一生与小提琴相伴,曾经用经典解释音乐与科学的关系:“伟大的科学家和伟大的音乐家在这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诗人。 ”而人的差异在于业余时间,只要知道一个人怎样度过他的业余时间,就能预言出这个人的前程怎样;我国数学家华罗庚曾介入研究琵琶演奏把位的测算,并能演奏琵琶乐曲,诸如这些音乐与其他学科息息相关的故事举不胜举。
在此次中央音乐学院“首届胡琴艺术节”期间,记者有幸聆听了著名文化学者、北京大学中文系国学博导、北大书法艺术研究所所长王岳川教授的讲座。他用一个多小时地时间精彩而生动的关于“音乐文化”讲演,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一名美学家书法家,以他其精湛的书法艺术传播中国文化的同时,自已又是一位酷爱民族音乐的乐迷,拉得一手很好的二胡。作为一位文化学者,他行走于世界各地的高等院校间,传播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结交各地友人;同时也用他手中的二胡完美地表达着中华民族丰富的内心情感,在音乐的世界中不断寻找和完善自我。带着一系列的好奇与疑问,本期笔者走近了本文的主人公——王岳川教授。
早期启蒙爱音乐 立下志愿学二胡
在北京大学见到王岳川教授,他一身浅色的中山套装,简洁大气而颇有学者儒雅风范,谈话间温婉又不失幽默,我们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开始了此次访谈。
开门见山,他谈起儿时学习的音乐情景,饶有兴趣地跟记者聊起了他学习音乐一个个绘声绘色的故事,串联起他矢志不移追求音乐的少年往事,虽然时隔久远却记忆犹新。
王岳川出生在新中国成立后的50年代中期,他的家乡是四川省安岳县。在那有千年历史充满文化氛围的县城里,年少的他受到外祖父的影响,从小对文学艺术特别感兴趣。在外祖父的指导下练习写颜真卿《多宝塔》书法,读《千家诗》,并慢慢地开始迷恋写诗书以外的美——音乐。
他的少年时光是伴随着十年“文革”中渡过的,在那个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的年代,抒发情感音乐的丰富性被禁忌。在那个只能有灰、黑、蓝三种颜色衣服的岁月里,全国传播的音乐只有“红色歌曲”和“八个革命样板戏”。对音乐的喜爱和追求像一粒种子埋在了他幼小的心田。在缺少教材和教师的情况下,他自学了一段时间的小提琴,虽然条件如此艰苦,但他一直在坚持着。到了70年代后期“文革”结束后,文化环境相对宽松了一些,文艺也相对有了些许的新意。他说:“我第一次在清晨的广播里面听到二胡演奏大师闵慧芬老师《喜送公粮》,心里万分激动,没想到二胡还有这么好听的曲子,感觉是眼前一亮。在那时,我就立下志愿,要像闵慧芬大师那样也能演奏出这样好听的二胡曲目”。
王岳川教授对记者说:“我觉得很有必要对现在的小朋友们讲,如果没有胸怀大志的目标,音乐是学不好的。学习音乐不是仅仅为了家长的物质奖励,而是在只有一次生命的人生中的自我人格的审美完成。”
由于“文革”的耽误,王岳川上初一年级时已14岁了。他在艰难摸索小提琴演奏后感到进步不大,决定前往内江市歌舞团拜访专业艺术老师。老师建议他转向二胡,于是他就此与二胡结下一生的不解情缘。而要想学习二胡,首先要解决乐器的问题,说起买乐器,王岳川又给记者讲了一段故事。
当时一把牡丹二胡是19元,为了凑够这笔“高额”的费用,王岳川利用暑假时间去挑石头。一周下来两个肩膀挑肿了,最终挑了几十立方米的石头挣了20元钱。当他用这笔劳动所得买了心仪已久的“牡丹”牌二胡,心中油然升起无比幸福的感觉。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怎么把二胡拉好?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想学习一件乐器可谓困难重重,更何况在遥远的巴蜀。但这些对心怀大志向的人来说,并不是问题。
在王岳川教授看来,现在的孩子不缺乏物质。想学什么,家长首先会想尽各种办法一定满足孩子的要求。但是在他们那个年代,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创造。他建议家长们,不要让孩子觉得一切都很容易得到,幸福感不是赐予的而是争取的,让他们在不易获得中获得自我价值认同,知道其中的过程是多么的不容易,就会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
王岳川回忆说:“有一天我下了晚自习回家,在蒙蒙秋雨中我穿过街道,隐约听到有一阵阵绵渺的二胡声传来,意识到这是二胡曲《病中吟》。哀婉缠绵的琴声在微弱的街灯中透过雨夜的帷幕美极了,我不由自主地顺着乐声慢慢寻声走去。当我快接近演奏者时候我停下了脚步,望着他苍凉引弓的背影,那是我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听到二胡的苍凉诉说——世界消失了,昏黄的雨雾灯影中,我的内心被深深触动,无形的力量让我感动莫名。于是,下决心要苦练二胡,一定要达到这样的水平。”
三页“宝典”无师通 一生受用传乐忙
王岳川对学习音乐痴迷程度也许连现在的专业学生都未必能够达到。虽然他最终没有从事音乐专业的工作,但他学习音乐的痴迷和热爱所焕发出来的能量和永不止息的追求,值得很多人学习和借鉴。
为了学习二胡,他四处求师。终于打听到一位同学有一本《二胡演奏法》。但出于当时“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想法,这位“老师”并非倾囊相助,而是只将教材的一页取下来给他。这页讲的就只有Do Sol弦D调的演奏法,而关于二胡的各种构造,千金和琴码等等什么都未见。王岳川如同“瞎子摸象”一样,开始了学习二胡。临走前,“老师”交代练好后再拿这页换下一页。几天后,王岳川拿着第一页“宝典”换下面的,这次是La、Mi弦F调,最后就是Sol、Re弦G调。一共三页纸,王岳川在三页演奏法的“宝典”中摸索着。
然而,未能读到《二胡演奏法》全书,使得王岳川非常苦闷。他只好每天听县广播站早晚定时播出的几首二胡曲,如《子弟兵与老百姓》、《赛马》、《喜送公粮》、《红旗渠水绕太行》、《金珠玛米赞》、《奔驰在千里草原》、《台湾人民盼解放》等。每次播出时,他都象禅定一样闭目凝神静听,用大脑“录音”,反复品味琢磨,然后认真在把位上模仿对照,甚至一时兴来与广播合奏。每天吃完晚饭都要练习6个小时,为了不影响邻居休息,他用毛巾塞满琴筒在微弱的琴声中拉到深夜。王岳川教授告诉记者,这种集中时间苦练琴的方式非常有效果,能够在最短的时间获得高难技术的攻破。直到他在30多岁学习钢琴的时候也是这样苦练,最终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取得了相当于钢琴六级的成绩。
在练习二胡时,他还通过各种渠道找到有关音乐理论书籍,作曲法、和声对位、曲式结构等等他都认真研习。他一边苦练二胡,还挤出时间进行音乐创作,写过独唱曲、合唱曲、器乐曲和小舞剧,现在他中学老同学还保留着他当年音乐创作的手稿。他还强调说:“其实古人早有训诫:毕其功于一役。我在一年时间每天课余时间练琴6-8个小时,随着技术难度的逐渐攻克,演奏水平飞快进步,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从中学校乐队二胡新手成为了乐队的首席二胡。果真应验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老话。”说完,王岳川教授像孩子般地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继续说道:“一年内的全部星期天我都给了二胡,在乐队里我不仅担任二胡独奏,而且对乐队里所有的乐器我都充满好奇心,大提琴、琵琶、扬琴、手风琴我都学了学,对我的二胡演奏很有借鉴和触类旁通的颇有意义。我现在还保留着当年演奏这些乐器的照片。”
“有一次,我们学校接到了到校外演出的任务,那是第一次在几千人的广场上演奏。广场上有8个大喇叭,我在独奏《喜送公粮》中,第一次听到从高音喇叭里面传出我独奏的乐音,我的心一下子被击中了,没想到自己演奏出来的音乐如此悠远清旷,那个瞬间我真的被自己的音乐感动了。美妙的音乐给人很多力量,求知若渴的我为了具备更高的二胡演奏能力,决定走出县城,到更远的大城市跟专业老师学习二胡。”
王岳川教授引用孔子教育学生的话:“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如果想达到100分的成绩,就要下120分功夫。音乐的“乐商”对一个人的“情商”和“智商”非常重要,能把音乐学好学精的人,其它方面也会很相得益彰。
“我始终认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的二胡得到很多人喜爱以后,我开办了‘爱心二胡班’,学生自带乐器,我免费教授他们演奏二胡。曾经这个班级有三十多位学员一起跟我学习二胡,只是想把音乐的快乐带给更多的人。在我的学生中大多数不是从事二胡专业,而是通过二胡获得更广阔的人生。当然,也有教出来的优秀学生考上了音乐学院二胡专业,并到国外音乐学院留学攻读学位。其实,学习音乐不在于学习音符,而是通过学习音乐美化心灵。”如今他的家乡安岳县在他的带动下学二胡、写书法、画国画蔚然成风而成为了著名的文化县,当地特别重视对学生们的诗书琴画等美育教育。他认为自己在不断追求音乐理想的道路上,受益匪浅,以至于对他的人生有了重大的影响,这是智力教育所不可替代的。
在巨大的理想热情驱动力下,读高中时王岳川决定到二百公里外的成都市去购买二胡书籍和唱片。这次出行让他明白了学习音乐不仅要吃苦,甚至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从县城到成都路途遥远,王岳川搭乘了顺路的大货车。雨夜里车子开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长久的奔波人已经很困乏了,车厢内的他昏昏欲睡,突然司机大喊:“跳车,车子要掉下山了!”此时司机已经跳到失控的车外,猛然惊醒的王岳川急中生智,跳下车的瞬间顺手抄起一块石头顶在了后车轮下,在汽车摇摇欲坠的攸关时刻神奇地停了下了。此时,王岳川的脚几乎站在悬崖边上,如果稍稍再迟些,也许车和人就会坠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事后司机一直称赞他有英雄的侠肝义胆,并答应从成都回来仍坐他的车。
到了成都,他直奔春熙路音响店,在二胡唱片柜上将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钱,几乎全部用来买了几十张各种二胡独奏合奏的薄膜唱片和《二胡演奏法》,只剩下喝一碗茶吃一个烧饼的钱。带着几十张唱片无限地满足王岳川回到了家,开始了如饥似渴地向经典学习的阶段。
王岳川教授说:“对于学习音乐的最基本的并非乐器的精良,条件的优越,而是否是全心的投入,铭心刻骨的兴趣和锲而不舍坚持是打开技术难点的关键”。
多年苦练修正果 遍访名师得升华
王岳川教授回忆说,他最早的“学习机器”是手摇唱机,记忆最深的就是经常听着听着入了神就忘记了摇动,唱片就断针了,赶快继续摇。为了方便学习,高三时又攒钱换了一台电唱机,从此能全身心聆听音乐,捕捉名家演奏中的关键处。而代价是短短半年多,几十张二胡唱片全部磨损报废。但是用“心”听的经典二胡弦律,却留在了王岳川心中。
学习乐器演奏,技巧训练是特别枯燥的。在二胡演奏时最难的要数不断换高把位的各种指法和一些复杂节奏的高难技巧演奏。面对王国潼《二胡练习曲》和各种《二胡独奏曲》,王岳川的“老师”就是唱机唱片和一天8个小时的苦练曲目,使他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
1977年,“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考入了四川大学中文系。刚刚搬进宿舍还没来得及熟悉周遭的一切,大学文艺部的焦老师拎着乐器来到了各宿舍,挑选挖掘新生中的音乐人才,筹建校乐队。王岳川对此记忆犹新,他说: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的焦老师严格地考试看谁会演奏。我拿出二胡演奏了《金珠妈米赞》《江河水》。焦老师听后喜出望外,直接任命我为二胡首席,拉着我一起去‘挖掘’学校的其它音乐人才了。就这样我一直在川大乐队担任二胡首席。
艺无止境,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演奏水平,在大学期间我每周末到四川音乐学院民乐系二胡闵老师和苟老师研修二胡,他们在全国虽然不是名师,但给我切实指点受用终身。在川音与当时的优秀学生后来的二胡教授周钰、音乐学教授管建华成了好朋友,互相切磋得益甚多。”
后来大学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读研,毕业留北大中文系任教后,王岳川到中央音乐学院拜访了著名音乐理论家、二胡教育家、书法家蓝玉崧教授和王国潼教授,在二胡与书法方面得到很多启发。其后,又去上海专程拜会二胡演奏家闵慧芬教授,讲述自己的学琴经历,受到闵教授悉心指导。回到北京请中央音乐学院刘长福教授精心为他挑了一把专业二胡。他坦言对记者说,虽然他出生在偏远的巴蜀,但是学习音乐让他心怀广阔天地,不断追求人生的更高境界,放眼天下才能成就今天的事业。
中国音院被“将军 ” 一曲《二泉》见修为
在北京30年,王岳川教授在完成国内外各种学术活动之余,从未间断过演奏二胡。从“川大”到了世界著名学府北京大学,从国内到国外,他用手中的二胡传递着内心情感,也传播着中国文化。除二胡之外他还很喜欢钢琴,他认为学习民乐的人也应该学习一点钢琴,因为钢琴的固定音高对学弦乐的音准有重要的意义。
古人说:人到三十不学艺,可是王岳川在30多岁时拜师学习钢琴。最初是和一位在国外的博士朋友的互相承诺竞赛而学钢琴,而国外学琴者终于放弃,他却兀自坚持了下来。在90年代初,他用积攒多年的稿费2700元购买了一台“星海”牌钢琴,这几乎让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拜的钢琴老师是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钢琴专业的(今天任教中国传媒大学录音系主任)曾田力教授。曾教授教王岳川钢琴,王教授给曾老师传授书法,互学其长。他说,那时候他学习钢琴很用功,每天6个小时以上的苦练,练习了拜尔、车尔尼599、299 、849等教材,一年多的时间里钢琴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对二胡的演奏也相得益彰。“其实,生活中,如果你愿意在某件事情开始,而且认清目标坚定地去做一件事,不管多大年龄,永远不会嫌晚”。说完,王教授开心地笑了。
美学家王岳川虽然并非音乐学院教授,但他在二胡教育界的理论建树具有一定权威性。2012年王岳川被邀请担任“CCTV民族器乐大赛”二胡专业组的电视预赛和半决赛评委,与著名二胡演奏家宋飞、邓建栋、于红梅、陈耀星、陈军、周维、姜克美、王晓南、朱昌耀等讨论评比细则,并担纲专业组评委。他认为比赛中,专业二胡具有非常高的水准,但是不无忧虑地说:在二胡业余组还能听到“二胡的中国弦律”,专业组几乎“听不到二胡的中国情调”,指出目前在专业组参赛选手大多数用太多的技术和炫技遮盖了演奏二胡乐器的中国音乐文化内涵,与追捧西式曲目表达方式以及作品理解等方面不无关系。他认为,在借鉴西方音乐和技法的时候,应该在中国二胡界提倡更多的中国情调的二胡之美!在全球化的流行音乐潮流中反其道而行之,更应张扬中国"本土"情调的二胡。这是他担任评委中最大的体会。
王岳川出版美学和艺术文化研究方面的学术著作三十多部,可谓学贯中西著作等身。作为艺术美学的专家,他的诸多学术著作受到当代文化学者和艺术大家的重视:与著名音乐家朱哲琴、何训田成为多年的朋友,与作曲家瞿小松在中国音乐学院演出厅讲演对话,与作曲家叶小纲、刘索拉、作词家阎肃在电视台做文化对话,与作曲家徐沛东在幽兰会所进行书法与音乐对话、与音乐理论家管建华、钱茸合作出版音乐文化著作,与著名钢琴家李云迪在搜狐网视频对话……。
近年来,中国最高音乐学院纷纷邀请他到学院进行讲座。2012年夏,中国音乐学院副院长、二胡演奏家宋飞邀请王教授到中国院举办“文化与音乐”的讲座。宋飞主持,王教授讲演完毕,师生一片掌声。这时,宋院长拿起自己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过的二胡,当着全体来宾的面,邀请王教授为大家演奏一曲。“这种情况是比较冒险的。”王教授幽默地自嘲说:“首先我不熟悉这把二胡,虽然名琴价值很高,但上手还是需要时间适应。更何况舞台下坐的都是中国院专业的师生,我怎好班门弄斧。但是盛情难却无法推辞,我稍作调整,演奏了《二泉音乐》,获得了中国音乐学院师生的认可。后来宋教授打电话给我说,二胡专业学生们普遍认为我对《二泉》处理很有哲理,更深沉和内敛。”王教授说:“一曲《二泉映月》,令多少人惆怅千结,这是道家音乐家阿炳的杰作。瞎子阿炳有做道士的经历,他在老子“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中悟道,并呈现在旋律迂回跌宕之中:在琴弦的内外、乐音的高低、力度的强弱、揉吟的疾涩、速度的快慢中,体现阴阳之"道",乐人之"心",炎凉之"世"。四段环绕相近相生相激相荡的旋律,述说生命的坎坷和命运的多舛,从中推进情感的逐渐展开升华。道家的淡泊自然使情感在曲终处凝成"欲说还休"的叹息,铸成一个生命的问号,将人们带入人生意义那"却到天凉好个秋"的绵渺凝思中。在通晓道家精神和充实中国古典文化修为再演奏这部作品时候,同样一部作品就会散发出不同的光彩。”。
2012年底,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著名演奏二胡家于红梅教授邀请王教授到中央音乐学院“首届胡琴艺术节”上讲演,讲演结束,得到二胡界于红梅教授、邓建栋先生、田再励教授、周钰教授等专家的好评”。
在北大王教授的二胡成为师生们的文化景观:“我每年中秋节时,都要到北京大学未名湖边,在湖水荡漾、天地尽辉的氛围中轻轻奏弓,很多时候都让我很感动。中秋节,我选择夜阑人静的时刻——赏月人大多散去,湖水平静无波,一轮明月在天上。我在湖边银杏树旁的小拱桥上轻轻地拉《二泉映月》,一曲拉完,身后响起一种怕打扰似的掌声。回头一看,月光婆娑中有20多个人,有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和求知如渴的学生,轻轻地鼓掌,似乎怕打碎了这一池宁静的湖水。我感到生命的心弦被拨响,并长生了广泛的共鸣。音乐在我生命之中是很重的,可以说我写的大部分书稿的构思和写作都是伴随着激光唱片的音流,尤其是在修改文章和写书法时更离不开音乐。我最欣赏的就是中国的二胡和古琴,因为它带给我一种情愫,带给我一种历史感”。音乐是有魂的!
兴诗立礼成于乐 音乐三境铸灵魂
王岳川教授告诫“小演奏家”和家长们,大教育家孔子早就有“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说法,也许生命的长度不能任由延长,但音乐可以拓宽人生的美丽宽度和高度。
王岳川通过自身学习音乐的经历,再加之他本人在艺术方面的高深造诣总结了学习音乐的三个阶段或者三个境界:
第一境界是学习技术攻克难点获得演奏的自由。这个阶段是打好演奏基础的最佳阶段。比如在演奏二胡时候音准节奏是基础,心曲互通是关键,其后就要熟用抛、跳、顿、揉等演奏法。怎样演奏雄壮的乐曲,如何表现如泣如诉婉约的乐曲,这些都是需要用“心”琢磨才能心手合一的。这个阶段很多小朋友没通过就轻言放弃,认为二胡不美。其实是没有渡过这个关,也就无法达到下一个境界。应明白“学习时的苦痛是暂时的,未学到的痛苦是终生的”。
第二个境界是将音乐中的文化和技术完美结合。音乐之所以是世界通用的语言,因为音乐中的美最能打动人心。无论悲伤还是高兴,聆听着都能从中体会到。然而音乐中的美和文化寓意是需要演奏者不断充实音乐以外的文化才能取得。《礼记·乐记》中说,“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音乐是人灵心声和现实的情感呈现。二胡是中国文化中歌唱性精灵,其歌唱性、朦胧性、含蓄性,将中国情调作了如丝入扣的阐释,使在中国文化重建中,二胡具有了新的心性灵气,新的情绪基调。文化和技术完美统一可以通过这弓弦的有限音流,使人感悟到无限的世界和无限的人生奥秘。
第三境界是用音乐文化行走天下。技术是基础,文化是关键,目标是心怀天下。音乐的影响和魅力是无形的。他给记者讲述了一个故事:他在1998年在国外大学担任客席教授,一日傍晚,他坐在花树下面对夕阳拉起了二胡。《兰花花》、《新婚别》、《长城随想》一首首不间断地演奏,殊不知在他的外国专家楼上有一位聆听已久的听众,这是一位来自美国的外籍教授,也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听王教授的二胡曲他深受东方艺术的感染,说“明白了音乐的真谛不在于时髦的炫技,而在于感动心灵的人性深度”,于是提出向王教授拜师学习二胡。王岳川教授认为有外国人想学习二胡这本身向他展示中国文化好机会,于是用英文教他拉二胡。他后来也叫来了他的弟弟来一起学习二胡,直到他回美国之后还在继续练习二胡。可以说,二胡是艺术外交的重要方式。
王岳川教授指出,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应该正视自己民族文化正在遭受西方的边缘化。他告诉记者说:“汉字文化圈的文化辐射力正在慢慢萎缩,文化虚无主义使得一些人对本国音乐文化越来越没有自信,我们应该重建中国文化艺术的自信。当我行走全世界大学,各个国家和各国首脑级人物交流时候,用中国的毛笔写下我们的汉字的时候他们都为这美妙的艺术感叹。我相信音乐的魅力同样如此。”他还说:“就生命本原精神而言,音乐是不需要翻译的。尤其是在国外生活中,一曲二胡传达的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或中国地域文化,而且是中国情调中国魅力。也许,在异国他乡的怀乡情绪中引弓奏弦,更能体会中国二胡情调中对家国的无尽思念和淋漓阐释的内在本源性”。
最后,王岳川教授总结这次关于学习音乐的访谈,他说:孔子说过‘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也劝家长们坚持让孩子学习音乐,因为“音乐追求完满的性质,会隐形地指导一个人的说话和办事,让人格空间增大并逐渐自我完善。中国音乐重视性灵意境,创造出的艺境对心灵有提升功效,召唤人们进入美好的诗意人生。这就是人与艺术精神的内在契合,这样的音乐人生就是幸福的人生”。
“我祝愿‘小演奏家’们在音乐的道路上品尝的快乐,在音乐中不断进阶自己的人生,朝着人生理想不断迈进。音乐是一个人的精神唤醒,是一种心灵、追问与对答过程。音乐文化追问没有观光客,正如生活没有旁观者一样。你在演奏音乐这一行为本身,事实上也就是在感受自己的存在深度并透视中国文化灵魂”。
这次访谈,记者从王岳川教授的言谈中获益良多,也分享了他别样精彩岁月中的音乐故事,并为“小演奏家”传授宝贵的学琴经验,相信对读者也有着很大的启迪意义。祝愿王岳川教授艺术生命常青!
附录:
二胡呈现的中国音乐精神
王岳川
中国文化精神充盈着音乐精神。中国音乐源远流长,中国音乐思想,博大深邃。
《乐经》历来就被尊为“六经”之一。相传遭遇秦火,而淹没不闻。也有人说本无其书。如清《礼经通论》认为:“乐本无经也。……故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之原在诗三百篇之中,乐之用在礼十七篇之中。……先儒惜乐经之亡,不知四术有乐,六经无乐,乐亡,非经亡也。”这种看法将《诗经》看作《乐经》的本原,将《礼记·乐记》看成是《乐经》的具体论述。也许可以使我们重视《诗经》和《乐记》中的一些重要问题。当然,历史上人们对音乐魅力的探寻热情并不因为《乐经》的不彰而降低,相反,哲人们对音乐的魅力和规律的探讨,是伴随着中国音乐发展的始终的。甚至可以说,中国音乐文化精神的形成和演变,与中国音乐的理论反思紧密相关。《礼记·乐记》中说,“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这无数世纪的琴海音波中,音乐成为人灵心声和现实的情感呈现。
20世纪是中国从传统到现代的过渡,其生命灵魂充分感受到了中西文化的冲撞,使得古老文化拓展出新的“中国情调”。二胡的歌唱性、朦胧性、含蓄性,将中国情调作了丝丝入扣的阐释,使在世纪的转型中,苦涩的二胡具有了新的心性灵气,新的情绪基调。愿能通过这弓弦的有限音流,阐释出中国二胡名曲的内在在魅力,使人通过二胡的独特韵味感悟到中国艺术中蕴含无限的人生感喟。
一曲《二泉映月》,令多少人惆怅千结。这是道家音乐家阿炳的杰作。瞎子阿炳身世坎坷,情感深邃,于道家始祖老子《道德经》“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以及《易经》“一阴一阳之谓道”中悟道,并呈现在旋律迂回跌宕之中:在琴弦的内外、乐音的高低、力度的强弱、揉吟的疾涩、速度的快慢中,体现阴阳之“道”,乐人之“心”,炎凉之“世”。四段环绕相近相生相激相荡的旋律,述说生命的坎坷和命运的多舛,从中推进情感的逐渐展开升华。然而这不是儒家范式的《江河水》般的悲痛和呐喊,也不是柴可夫斯基《悲怆》的无边的沉重压抑和命运抗争。道家的淡泊自然使情感在曲终处凝成“欲说还休”的叹息,铸成一个生命的问号,将人们带入人生意义那“却到天凉好个秋”的绵渺凝思中……
每次聆听《三门峡畅想曲》,总是从心底升起一种生命的昂扬之气。二胡与钢琴的协调,显示了中西文化在音乐精神中的汇通。乐曲呈现了中国人在传统社会走向现代社会的心境和状态,其中不乏理想主义的音符跳跃。中国文化是“水的文化”。老子《道德经》强调水“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的特性,孔子《论语》注重“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人格。黄河是中华母亲河,其源远流长,滋润了华夏文化。进入现代中国,“高峡出平湖”的豪迈,使三门峡水库成为“天人合一”的新时代写照。作曲者感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采集了三门峡雄强山水地貌中的几个画面,如:登高展望三门峡灏淼的辽阔景观,表达主体之人的勃勃英气和在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而中段则在音调轻松含蓄中传达人与水的亲和关系,在音调柔美抒情中表现对生活的赞美和对未来的想象,在二胡音调高亢和轻松的交织中,表现人与自然的对立与和谐。尾声中,音乐以回旋曲式结构写出了活跃的快板段落为主部的曲目,使音乐在对比强烈中收束,使二胡这件传统乐器传达出一种中西对话中的现代感,给人以一种现代人情绪抒发的生命意识。
深情而绵邈的《豫北叙事曲》,说出了多少言语难以说出的情思。乐曲通过柔美和刚健两个主题的对比发展,表现了中原人在社会转型中的精神变化,在颇为传神的地方色彩中幽幽述出中原特有的心灵情调。在自由而激动的引子后,二胡缓慢奏出委婉的河南情调音乐主题,如泣如诉,刻划了历史上中原人的艰辛生活和渴望自由的心声。其后由C调转入D调,情绪大起大落,旋律铿锵以表达新生活的转型。随后转回C调,节奏时整时散,速度时慢时快,旋律跃宕起伏,具有乐音和心灵呼应变化的独特效应。最后,二胡以明朗宽广富有浪漫色彩的旋律尽情挥洒,使人能体味到历经沧桑的豫北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在当今地域文化研究的热潮中可算是地域音乐的典型表征。
二胡名曲《葬花吟》源于《红楼梦》“黛玉葬花”意境:“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将人生的无尽惨恸,尽收诗句,尽泻弓弦。乐曲通过女主人公林黛玉不幸的身世和悲哀心境,传达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人生感悟,和“花落水流,物是人非”的心灵哀伤,感人至深。曲调迂徐怅叹,意趣冷寂,境界高寒,奏出历经沧桑的受伤的心所感所思的千般无奈,以及生命如逝水的万般惆怅。相反,传达爱情的现代名曲《康定情歌》,则柔美而以情胜。这首乐曲源于西南地区传统民歌,经加工后传唱并流播全国。二胡独奏在竖琴动听的琶音音流中,传达出乐意的缠绵。川西高原的康定具有浓郁的藏族情调。《康定情歌》又名《跑马溜溜的山上》,抒唱了青年男女热烈相爱,追求自由幸福生活的浪漫情感。旋律流畅优美,深挚醉人。二胡音色的歌吟性,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藏汉民歌融合的特殊意趣。
传统名曲《渔舟唱晚》用二胡演奏更是别有滋味——伸展了二胡的醉人的歌唱性。全曲以初唐诗人王勃名篇《滕王阁序》中脍炙人口的名句“渔舟唱晚,响穹彭蠡之滨”加以演绎,以优美典雅的曲调和舒缓的节奏,描绘出一幅夕阳映照万顷碧波的画面。整个音乐和静清远,恬淡雅丽,表现了在“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瑰丽之境中,渔人悠然自得,白帆片片,渔舟晚归的情景。
我深切感到,就生命本原精神而言,音乐是不需要翻译的。尤其是在国外生活中,一曲二胡传达的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或中国地域文化,而且是中国情调中国魅力。也许,在异国他乡的怀乡情绪中引弓奏弦,更能体会中国二胡情调中对家国的无尽思念和淋漓阐释的内在本源性。因此,在全球化的流行音乐潮流中反其道而行之,张扬中国“本土”情调的二胡,不以为土,反以为真。其中甘苦,唯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