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画文化缺失与文化重建
——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
记 者:王教授好,您怎么看书画家职业化的?
王岳川:从历史上看,中国的画家从来不重视单一的职业画家。可以说,真正的职业画家在当时的地位是很低的。像唐代大画家吴道子,在当时的地位都远远不如大诗人和大文豪。到了近代以后,中国向西方学习,有了所谓的职业画家。其实我们看看西方十六世纪的达·芬奇,他也不是职业画家,他是发明家,又是工程师,又是军事武器设计家等等。在他那个时候,人都是全面发展的,只是到了近代以后,人类的分工变得越来越细,大工业生产以后,出现了所谓的职业画家。但这样一来,问题就很大了,中国的画家出现职业画家以后,中国绘画的文化底蕴迅速消失,而且是画越来越不耐看,这里边的问题很多。我认为,当代中国书法和绘画如果丧失了文化,丧失了金字塔的底座而只要那个尖的话,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我自己很喜欢书法和绘画,它们成为我大文化的一个底座,成为打通学术和文艺的一个方面。
记 者:仅仅具有文化就能成为书画家吗?
王岳川:当然不能,书画具有艺术形式感。话分两头说,刚才评论了一下所谓的职业画家无视文化、漠视文化现象,这是走不远的。反过来,今天的知识分子,很多学者的艺术感觉在迅速衰落,很多人的视觉感受力完全萎缩。古人是目击道存,看到大自然一物一景,心中就有勃勃的生气,今人看了还是死气沉沉,到什么地方去旅游,他都觉得天下山水不过都一样的。看一幅画,看不出笔墨、看不出线条、看不出构图、看不出师承是哪一家,哪一派,有什么创新。这是很可悲的。
像宗白华先生,已经去世了。他在世时每星期都要去中国美术馆,从北京大学坐公共汽车去中国美术馆看画展。今天,北大的教授有多少懂书画,包括经济学、法学、数理化、天文、地理、生命科学、文史哲、考古方面的教授,少之又少。他们的生命和艺术感就在萎缩,这是非常令人忧虑的事情。在我看来,学者必须要有艺术感觉,艺术感觉对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也是人不萎缩生命、灵魂、灵性的重要方面。艺术家需要吸取文化,吸取文化的底蕴,才能使自己手中的山水、花鸟、人物具有勃勃生气,才能使手下的那种笔墨线条、起承转合当中有大气盘旋的那种文化的魅力。对于双方的缺失,双方的受损,如何补救呢,我认为,学者需要更多的审美感觉和艺术感觉,而艺术家需要更多的文化底蕴和文化大视野、国际性的文化眼光。
我作为一个学者,美术给我一个很好的启示。每次去看书画大家的原作时,都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能够体悟他的用笔、构图,体悟他对前人的推进和创新。看到王铎书法的原迹、傅山的书法,给人的感觉就不同一般。去日本的时候,看到王铎的原作有八十多幅,心有戚戚焉。如果一个对艺术、对书法史、对艺术史毫无了解,只是做自己单一学问的学者就有可能萎缩了自己的艺术感悟性。就会使得日本人、韩国人、西方人认为,中国的艺术家文化丧失,中国的学者面目可憎、语言干瘪。我认为,艺术带给我带来的就是一种“诗意地栖居”,或者更通俗地说,就是艺术让我感受到生活当中的蓬勃生气,那种不断需要创新,需要对大自然的用心去感受的那种感受力对学者而言不可或缺。
记 者:我知道您是国际书法家协会的副主席,您怎么看中日韩新加坡的国际书法现状?
王岳川:新加坡日本我去过多次,韩国我去过十次,这几个国家我都非常熟悉,有很多书画界的朋友。我的体会是,中国在这三个国家当中可能是对书法和书法教育最漠视的一个国家。我去韩国的时候,刚下飞机,韩国著名书家就拉我去汉城的一个书法教室,类似一个书法教习班,里面居然都是40、50多岁的老总,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临摹中国的《张迁碑》、颜真卿《家庙碑》等。我问一个老总为什么要这样,他说,他们白天都挣钱,都把自己异化了、枯萎了,只有晚上到书法班像坐禅一样临摹中国的古碑文时,才觉得和古人心心相通了,就像做了气功一样,一身的疲劳和一心赚钱的功利心马上消失,人变得清澈起来。而我很少看到中国的老总能够这样,他们花天酒地灯红酒绿地做了很多事情之后,很少在黑白二色的素色当中去领悟天地的玄机。韩国的教育体制对书法很重视,民间有充分的热情,拍卖行有很强的经济活动能力。三国相比的话,中国的书法,特别是在青少年、大学生一代当中就显得空前的虚弱。好在现在教育部要求中小学生要开设书法课,我们完全可能尽快提升中小学生的书法水平。
记 者:在现代化进程中对传统书法的中断,主要是什么心理造成的?
王岳川:主要是全盘西化的文化自卑主义造成的,东亚各国在西化过程当中保存了自己从中国汉唐以来继承的好的东西,日本继承了汉唐的东西,韩国继承了宋明的东西,而中国恨不得将孔子以降骂翻骂倒,完全虚无主义,然后去抄袭西方的东西。但是西方的东西又长不到中华的土地上去,因为任何他者都必须经过本土的和谐碰撞才能形成自己的新东西,而不是把本土的东西掐灭了,从外面去移植,那是不可能的,那是邯郸学步的,就出现了这种谁都“文化断根”状态。还有,韩国书法家不把书法看成是盈利的工具,当然他们也拍卖很高的价钱,但他们更看重人生的修为,是一种心灵的宁静,是一种坐禅。而中国人稍微写好一点,马上考虑怎样买个大价钱,信仰的东西就是钱。现在有些禅意和佛性的书法家开始退回来反思中国书法这种急功近利的弊端了。
记 者:您给北大书法十六字教学方针:“回归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待气象”很有眼光,怎样具体化在您的书法实践和教学实践中呢?
王岳川:要做,要实践。我是分成两步骤,一是练习,临摹古帖。明代书法家王铎是“一日临帖,一日创作”,这是对传统的很深厚的一种传承。我采取的也是这个办法。我觉得传统经典已经有两三千年,如果是加上甲骨文的话,已经是3500年了,中国书法长河精品迭现。如果每天自己写自己,不断重复自己,就是在“巩固错误”。今天很多书法展没法看,进去看几分钟就觉得难受头疼,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传统,没有根基,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我也是“一日临帖,一日创作”。临帖时心情很放松,将如同将自己当成一块海绵去读古希腊、文艺复兴、启蒙思想的名著一样,就像读中国的孔子以至汉唐宋明的思想家一样,静静地体悟吸收,临写书法也是这样的。除了两晋二王之外,唐代的几位大书法家、宋四家、明清群星灿烂的书法家,我都大量临摹。但是临摹的结果不是成为亦步亦趋,而是把他们的精华吸取到自己的书法创作中去。我感到,看了这么多书法家,没有一个是十全十美的。每个人都有败笔,每个人都有不足的地方,这提醒我们的就是,尽量少犯错误,而是跟他们学习好的东西。另外一天就是搞创作。创作首先要排斥今天很媚俗的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些诗词连格律都不通的、平仄都不对的东西。我写一些上古以降的,包括十三经、诸子百家中的好句子,然后自己创作一些诗词和赋,自己书写。我注意到,中国书法史上所有的书法名作,像《兰亭序》、《祭侄文稿》、《寒食帖》等都不是抄的别人的诗词和散文,而是自己创作的。一个文人必须有这样创作和书写的双重能力才可以做到。至于北大教学实践,这样的文章我已经写了很多,就不多谈了。
记 者:技法乃至水墨在中国书法中重要性自不待言,您是怎样看待今天很多书法家的追求技法和墨色变化的?
王岳川:墨分五彩,只有在创作国画的时候我才自己磨,一般都是用安徽宣城的红星墨汁,更好的也用玄宗墨汁。在创作一幅比较好的国画,或者赠送给国际友人的时候,一定要自己磨墨,磨墨分出的层次非常的多,而墨汁胶很重,差得比较远。而技法,文人技法和职业画家的关系值得说说。在我看来,基本技法是容易达到的。打个比方,不管是美术院校还是师范院校的大学本科,不管是教书法也罢,教美术也罢,都是以技法为主,因为对象是初学者,或者是根基不深者,必须要经过严格的技法训练,使他了解五体书法每家每派的基本写法、构架形式、用笔用墨、字法、章法、墨法。但到了研究生期间就不能这样了,他具有基本技法以后就需要了解更多的经史子集、诗词做法和散文写法,然后从形式和内容统一上去创作一幅大气磅礴、具有创新气象的书法作品。到了博士阶段更加需要一种大气磅礴、大气盘旋的眼光、胸襟和气度,更加需要领新潮、开风气,而且是了解天下走向去创新。如果他到了硕士阶段,甚至到了博士阶段还在去炼基本技法,还没解决在中学和大学期间就要完成的技法训练,那问题就很大了。打个比方,我们把技法看成是学驾车,初学怎么刹车、行车、拐弯、倒车、停位等等,一切技法都需要掌握。但谁敢说从驾校出来的都成为了赛车手?不。他需要拿出十年、二十年去行万里路、十万、百万里路,去了解大地、车况、冰天雪地、春夏秋冬,从中感受到自己驾驶的快乐和危险,甚至是精神的历险。等到了十年二十年之后,他成为很老练的车手的时候,回头再看当年的技法,他就会有一种全新的体味。“技”在生命的历练中才会进乎“道”。回到我们的书法和绘画,今天很多的人关注的就是技法,仍在解决最基本的东西,就类似于在驾校,他们还没出门,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精彩和无奈,这当然仅仅能达到老年大学的水平。因此,今天学校里书法硕士生和博士生的培养就是要超越单一技法训练,把技法和文化整合起来的全新创新。只有这样,中国绘画和中国书法才有前途。
记 者:今天书法界有不少人热衷现代后现代书法,您怎么看?
王岳川:这些从西方舶来品的确吸引眼球。但是当代中国艺术也不应仅仅以美国艺术之马首是瞻,人类艺术不应该仅仅成为波普艺术、流行艺术、行为艺术的天下。东方艺术中国艺术也应该成为整个人类的可以被欣赏的东西。文人书法文人画呈现了东方精神,这种精神正在引起西方的关注,我们才有文化输出,才能发现东方。中国文化崛起才能使人类大家庭多一位更重要的成员,这个更重要的成员当然不仅仅是有钱,也不仅仅是手上有核弹头,而是他有周身透出的迷人的文化气息。
文化在面对西方人的时候,应该成为西方人的重要文化财富,一笔巨额的无形资产。在这个意义上,没有一个国家可以用武力征服他人而达到长治久安。中国的秦始皇仅仅两代而没,一二十年就烟消云散。“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古罗马可以说是铁骑踏遍了整个欧洲大陆,可惜它也很快烟消云散。汉代独尊儒术,结果它延续了四百年;西方文艺复兴使得整个世界五百年的现代性迅速扩展。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只有文化才是一个国家和平安宁、和谐发展、长治久安的唯一保证。对国家如此,对世界同样如此。
文人书画恰好是把天地万物浓缩起来以后奉献出的一瓣心香,这和画匠画有本质区别。画匠画是抛弃自己去描摹对象,尽可能使自己和对象完全合一——对象是蓝色的山就画蓝色的,是绿色的水就画绿色,如果是枯萎的树丛就画枯萎的树丛。而文化人不一样,文化人是把天地万物精简而在自己内心连接大气盘旋的气象、浩然正气勃发以后创作出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境界。如果画匠是描摹眼睛中自然(眼中之竹),那么文人画就是独出机杼,就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创造世界上独一份的凝定的情思(胸中之竹)。如苏东坡画的丹竹,谁见过红色的竹子呢?没有,那就是他独一份的。文与可画的弯曲的竹子,我们见到的都是直直的竹,如清代的郑板桥的墨竹都是勃勃生机,一枝一叶听民生疾苦,谁见过弯弯的从地下弯过来长出来的竹子?其实,文与可表现的是宋代文人在重压之下顽强的生活,用一切办法倔强地往上,表达出文人的气节和浩然正气。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应该重新来认识文人画,不要去低估他们,它们代表了中国画最具有创新意义的、最具有独特哲学意味的、最让西方人感兴趣的一部分美术。当然这需要引导,需要美术界、拍卖行、美术评论家,以及大学的美术教师和海外的双语精英的沟通,进而逐渐形成一种良性的市场环境。使得文人画通过美术、文化书法通过书法传达的不仅仅是技法而是文化,而是中国文化精神、中国文化形象。
记 者:我们从技法聊到了文化,那么文化对艺术创作究竟有何意义?
王岳川:文化分成三方面。思想文化,艺术文化,实用文化,思想文化主要是经史类,包括经、史、子、集,尤其是经和史,特别是经。器物类主要是民间民俗的文化,比如剪纸之类的文化。艺术类的文化主要是书法、绘画,包括古琴、二胡等等。艺术文化方面的输出,文化部搞了一个中国书法晚会,让小孩们来写字,让一个舞蹈家来跳狂草舞蹈,犹如怀素、张旭写狂草,“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让人感受到书法的美丽,通过这种东方文化输出的方式会让老外认识到中国文化的魅力。另外,我的好朋友曽来德去大英博物馆展出,去年我也去了。他搞了一个八幅丈二那么大的书法即兴创作,还请了西方的一个大提琴演奏家,做东西方“墨乐”合奏。这些都说明,东西方正在从隔绝、冷漠、对峙走向融合,走向一种互相的理解、互相的欣赏,这当然需要一定的时间。
书画代表最直接的角色,因为这是一个视觉冲击力的时代。一个外国人要学汉语很难。我们看到春晚有一个黑人唱歌,他是刘欢的学生。刘欢介绍的时候说他一个汉字都不会写,他是学的拼音,就像学英文歌一样。老外要学汉语是很难的。但是,他们在看字和画的时候很容易,尤其是画。现在画涨得比书法要高要快,而且西方人还会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西方的美术是块面性的、阴暗面的、体积性的,中国是线条的、白描的,他们会感到很新奇。因为人需要差异的,如果人都一样就不稀奇了。,现在中国的国画卖价很高,有的一些画家的画已经升了十倍了。现在他们还正在养气,因为中国的大师一般都是六十岁以后。这些中年人五十岁左右,十年的功夫将在世界的文化艺术舞台上有很好的呈现。
记 者:你提出的书法文化输出,我们现在已经越来越感受到了它的重要性,您是怎样考虑“书法文化输出”的?
王岳川:书法输出是一种慢进的过程。海外学汉语增多就会有一部分人学习书法,而且我曾经教了几个老外,他们非常感兴趣,他们拿了毛笔在中国的宣纸上写,发现写的字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立体的、可以膨胀的东西了,而且再填一笔那一笔就死了,他们觉得这一次性的徒手线是特别有魅力的,他们愿意来做这个奇妙的事情。再加上海外的孔子学院和中国文化学院都开设了书法课,海外的华人对这一点特别的重视,他们让他们的孩子来学书法、古琴、古筝、二胡、绘画,我想在海外会有很大的影响。现在纽约就有100万中国人,纽约一共还不到2000万人,差不多每18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中国人。在加拿大,中国人已经开始选议员了,还有人已经当了市长。在北美,中国人已经在那里立足生根。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应该努力促进中国文化海外传播。
我去年去了一趟英国,英国的作家在跟我们谈的时候,就说,如何让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的艺术到东方去。我才发现,他们的想法跟我们是一样的,都是想它的文化要输出,它不输出就完蛋了。法国人跟北大出版社谈版权,他说钱不重要,说法语被英语挤压得够呛,现在北京大学出版社要翻译我们的法文书,完全免费,他们为法国的文化输出不惜任何代价。中国人需要真正的一种整体筹划,来把中国的绘画、书法输出去。
我跟大英博物馆的苏利文先生,也是牛津大学的教授,有一次对话。我问他中国的书法家和画家到英国去展出,你们西方人有谱系吗?就是说,西方人知道中国书法的地图,哪些人是高手,哪些是一般的吗?他说不很清楚。如何判断要展出甲的作品,而不展出乙的作品呢,如果甲正好是一个骗子而乙是一个高手呢?他说没法完全判断。我认为西方对中国书画的境界体认仍是一个无序状态。谁来联系,谁找熟人,谁找到了经费,他们就展出。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国际需要一种秩序,需要一种中国书法谱系美术谱系,知道谁是高手,谁是中手,谁是低手,谁是门外汉。必须要有这么一个谱系,去了解它是怎样上行和下行的。这需要我们的书法理论家、文化学家,双语精英向海外宣传。
记 者:这是一个传媒的时代,还有没有更直截了当的方式传播中国书画文化?
王岳川:当然有更直接的方式,中国应该建立“书法电视台”或成立中央电视台书法频道。我也促成澳门麒麟电视台开办书法频道,希望他们能够成立一个24小时的书画频道,它跟凤凰卫视一样是全球播映的。也同中央电视台谈了,他们却说不可能,现在只有一个民间资本运行的“中央书法频道”。在我看来,通过国家电视的方式,向全球展现中国书法,篆书、隶书、行书、草书,可以看到真正的书法创作,双语精英的一些交流;我建议办一份中英对照的《中国书法》刊物,促进中国书法的国际传播;建议提升中国各种书法大展的文化层次,由京沪或者加上几个大城市的著名的书法理论家、美术评论家、拍卖家和策展人来一个提名展,就是说中国要慢慢建立自己的话语体系和谱系,通过几次提名出国巡回展,这样一来,西方慢慢才会认可。这种有中国书协和中国美协,有大学书法教授、拍卖人和评论家加入,形成中国真正高水平的展出提名,而且是两年一次。通过这种方式以后,海外会逐渐认可认可其权威性。
记 者:这些建议很好。中国如果建立书画海外市场基本规则,那些滥竽充数的人就混不下去了。
王岳川:对,建立一个书法谱系。西方特别讲谱系,就是师承是谁家,他达到的水平怎么样,具有怎样的传承开新。今天一些人大吹自己是著名的什么家。我曾经看到一个很糟糕的书法家,他混到了日本。我在机场转机偶然见到,他塞给我一本他的大书法集。我在飞机上看了才五页,当时就觉得非常的痛苦郁闷,那能叫书法吗,完全是丢中国的人格、国格。但是他居然靠那么差的所谓书法赚了大钱,还盖了大楼,这是很危险的。我认为,中国真正的好的东西在国内得不到弘扬,那些假东西在海外徜徉于世,这是很令人深思的。有一段时间传出美国白宫把中国书法家和画家的一些作品清理出去,主要原因是他们曾经看了几个书画骗子当场作画,潦草狼藉。他们认为中国的书法和绘画那么容易就做出来了,进而认为一钱不值,都清理出去了。我相信这样的闹剧今后将收场。因为今天的高等院校,不管是美术院校、综合性大学还是师范院校,都在大力培养美术和书法方面的硕士、博士人才。我认为,过去散兵游勇的个体户书家时代将过去,高校培养出来的严谨求实重视传承的书法理论家和书法家将出现,他们就是中国书法走向世界的最具可能性的双语精英。
记 者:书法文化的提升是大国崛起的重要部分,想听听您的高建。
王岳川:一个国家的崛起一般先经济崛起,然后是科技崛起,然后是军事崛起,最后坐下来慢慢谈文化——文化崛起。我认为,最近十年是中国全面制定文化战略的时期,开始进行世界的文化联盟和文化输出的时代。如果中国失去了这个机会,被动挨打就是肯定的。因为国际不允许一个重兵器和重军事的中国崛起,而重文化、重经济、重军事并行的的大国崛起,谁也挡不住!文化的崛起是国家安全问题,也是这个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显现。
发现东方中发现自己是最难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邻居可以来发现你自己。古希腊的谚语就是“认识你自己”,这是最困难的。因为自毁长城不是西方人,是我们自己。打倒孔家店是我们北京大学几位教授提出的,废除汉字是北大教授钱玄同提出的。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就是这个意思。因此,20世纪初曾经被北京大学那些教授干的极端偏颇的那些事情,在21世纪需要北京大学的教授来重新矫枉过正重建中国普世文化价值。
现代化是需要质疑的话题,这个话题说起来太长。今天一味地鼓吹全盘西化我以为是很可笑的事情。传统当中好的东西应该保存下去。今天人们都穿胶底鞋,我穿一双布鞋百纳底,我觉得很舒服,有什么不可以呢?传统怎么了?我觉得扬弃了弊端的传统挺有活力。传统需要现代化,现代也需要传统化——找到自己的根。这同样是一个很大的命题。现代也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源远流长的本源,不然现代化就变成了恶魔:过度的现代化造成的是人类的集体竞争、仇视、斗争和战争,甚至有可能给人类造成集体自杀,现代性成为吞噬一切传统、斩断一切传统的恶魔。我认为这是人类的灾难。
记 者:您写字是童子功,您怎样看待诸体皆备?
王岳川:我从5岁就开始写书法,13岁左右开始画国画,上大学开始刻印章。本来上大学就是上的中文系,诗、文、乐、书、画、印都喜欢,但主要是诗、画、印。我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文化基础。我经常和我的博士生谈话,说你想要达到金字塔的高度146米,如果你走捷径用毕生做一个无底宽“高杆”,但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一个高杆能做到146米高。只有埃及金字塔那样有一个很宽的底座才有可能,换言之,只有宽度深度才有未来的高度。那个宽就包括诗书画印、诗词文赋、经史子集等。当然别忘了,还有行万里路。没有万卷书在腹中的行外里路是游走,没有行外里路的苦读是迂腐。我早年花了很多时间写颜体《多宝塔》《勤礼碑》,中学苦练了好几年汉隶《张迁碑》《乙瑛碑》等,大学开始写小楷写篆书刻印章,研究生时期写行书《兰亭序》《圣教序》,执教北大后感悟到只有草书才能代表中国最纯粹的艺术。因为楷书隶书还具有实用性,唯独草书是纯艺术性的,代表了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当然要把草书写好也是非常困难的,我为此已经花了将近20年的时间,遍临张芝到王铎的各种草书,其中对孙过庭《书谱》用功最勤。同时还写了近十本书法方面的学术著作,力争理论与实现合一。
记 者:您每天写书法吗?不影响写学术论著吗?
王岳川:我每天白天整天写学术著作。到了晚上一灯独萤下平心静气写书法,用一支毛笔,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临写古代经典作品,思接千载,感悟天地万物,用黑白二色的徒手线把书法力度和韵味书写出来,努力获得传承经典妙造自然感悟生命的书法悟性。
记 者:您的书法硕士博士毕业以后工作怎么样?
王岳川:书法研究生班的学员毕业相当一部分都在从事书法大中小学教学和书法班教学。还有一部分硕士博士成为一些书法刊物的主编或编辑,还有研究生正准备出国成为孔子学院的书法教师,预计5年到10年之内,书法将是世界很热门的话题,他们愿意成为外国人的书法教官。而我20多年来招收几十名书法访问学者,大多在各省市书协中担任重要工作,致力于推动中国书法文化化和国际化。
记 者:书法究竟有何魅力,吸引您和北大书法所团队锲而不舍地文化追求?
王岳川:书法显示它的魅力简单说有几个方面:第一,书法是健康的绿色的精神生态文化。一个人写书法,哪怕二十个、三十个字之后,会感到气定神闲,处变不惊,心灵的杂质得到过滤,感觉心灵得到绿色治疗;第二,书法是一个渐进的历史文化接通过程,写楷书隶书时他觉得和古人相通了,当一个人写《淳化阁帖》时感到和一千六百多年前的王羲之相通了;第三,书法是技近乎道的修为,在他的书法修为中渗透了自己的人生修为,同时还登上了大文化平台,更深地把握住了中国文化的脉络,极目天地;第四,书法是中国文化输出前沿,修复被“美国文化圈”边缘化的“汉字文化圈”的非书法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