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月初在北京见到107岁的周有光老先生,我问他,李泽厚认为未来200年儒学将会取代基督教,您对这个说法有什么看法?周有光快人快语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儒学不是宗教。
未来200年的事情谁知道呢?算命没有意思……不过,合逻辑地想像一下倒是可以的。基督教一大优长是它的普遍性,但也正因为此有它的问题,那就是排他性太强。比之儒学,或者范围更宽泛一点地说,东方文明,由于本来就不是分析出来的,而是综合出来的,是融合的文明,因此,东方文明不排他。据说台湾的信仰人口超过了总人口,其中的原因就是一个人甚至有多个信仰。不要简单地说这是不虔诚、不坚贞,不如说,有着东方文明深厚底蕴的这群人更喜欢跟各种具有明显差异性的文明文化乃至宗教信仰“乐处”,这个确实没有什么不好或者不对。
现在是基督教在东亚快速发展的时期。基督教要在中国立足,不能不面对以儒释道为代表的本土文明的那种豁然开朗,要把这样一种兼容并蓄的文化排斥掉,难度极大,很可能,未来的局面是基督教被汉化而本土文明也适度西化,各适其适,和平共处。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并非没有出现过,佛教传入中国后,佛教慢慢有了儒学的某种特征,而儒学也吸收了佛学的养分。当然,佛教仍然是东方的,它不排他。如果有一天出现了什么都能谈,什么都也信的人群,一如史铁生所谓“昼信基督夜信佛”,我们可能不应该大惊小怪。
然而,上面所说的乃是远景。现实的情形是中国仍然在西化的过程中,消费主义大行其道,中国人的价值观越来越像美国人,甚嚣尘上的物欲和畸形的拜金主义之下,现代文明的成只是小成,而各种坏已经历历在目了。在西方,对现代文明之坏反省的人很多,在中国,则是急于热切拥抱的人更多。总体来说,包括儒学在内的传统文化似乎还在“礼崩乐坏”的过程中,局限在这一当下的情形中,我们对东方文明的复兴也许不大能深具信念吧。
但,像是罗素、汤因比这些人早就看好了东方文明。许倬云看破现代文明之坏,想得到的救治方案之一,也是复兴东方文明。日本的村山节和浅井隆在《东西方文明沉思录》一书里说,文明以800年为一个周期,西方兴盛过后,就又轮到东方了。又拿东西方文明进行对比,西方文明是男性的、父性的、权力的、理性的,东方文明则是女性的、母性的、总括的、感性的……为什么这种女性的、母性的、综合性的、直觉性的文明有机会呢?我的理解是:西方文明更像是发动机,而东方文明更像是刹车。要之则是整个世界一直以来是被发动机驱使,数百年间跑得太疯狂了,需要踩踩刹车——这是往浅出说了。往深处说,则是东方文明在价值体系方面更周全、更完备、更顾及到人如何在宇宙中获得终极性的安顿。李泽厚看好儒学的情感性。过去胡兰成每说到山川日月、风土人情,特别喜欢说一个字:亲。东方文明是有这样的长处,跟人跟己,跟一切存在,都能够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