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张红兵的母亲在家发表了一番言论,让“根正苗红”的张红兵举报为“反革命”。两个月后母亲被枪决。
昨天,杨沫之子老鬼又发表文章说:父母相互揭发是为了生存。他的结论是:“主要是由于这个社会、这个历史所造成的。”
老鬼的话承认了“主要”,那就是同时承认了“次要” 但我说,这并不次要,这里的次要也很主要。
这就是我想说的个人的潜质问题。到底是自己的骨子里有什么东西,与罪恶一拍即合,或者说是被罪恶一下子给激活了呢?“文革”波及全社会全民族,是不是家家都有“弑母”及夫妻互相揭发的悲剧发生呢?
举几个例子。
我曾采写过开国中将孙毅及夫人田秀娟。“文革”初,将军被打成三反分子,到处游街。田秀娟召开家庭会议,她说:“孩子们,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你们的父亲是抗日的名将,是打老蒋的英雄。他是无罪的,我要向党中央毛主席申诉。你们现在要比过去更爱你们的父亲,他需要关心。”
我刚刚写完的特稿《9旬翁绘画讲述60年爱情故事》其中有这样的片断,男主人公被打倒,街道干部劝女主人公与其离婚,女主公严辞拒绝,她说:“你们是什么哪,挑唆人家离婚?我丈夫当过旧军队的军人不假,但他打过著名的湘西会战,他是抗日的英雄,他为我们国家出过力流过血。我为什么要跟他离婚?”
在“文革”中,有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掩护同事、战友及其孩子?在彭德怀的家乡,农民杨芳享为保留彭德怀与他合影的照片,不惜四处流浪。彭的弟媳,为了保存彭的手稿,多次进行“地下工作”最后将手稿藏到灶台前的罐子里。许世友上将为保护陶勇等战友的孩子,特别在部队里设了“红色保险箱”,不管是“问题”多么严重的人,他们的孩子成了流浪儿,许将军一律收下,给他们穿上军装。甚至在毛面前,他也敢说:“他有战功,他的孩子无罪。”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我们承认那段非人性的历史,但我们首先要承认自己在那段历史里的形象。还有潜伏在骨子里的那种顺应罪恶的潜质。为什么有人挺身而出大义担当,为什么自己却卖身投靠投降变节?别人不了解,朝夕相处的母子、夫妻,怎么会不了解?怎么会屈于压力而颠倒黑白并将可怜的他们送上断头台?
当一个事物,以完全不合道理的面目出现的时候,那还需要多么高的智商来判别吗?比如,一个强盗入室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强盗即使是手捧《圣经》,那最终也还是要行抢的。
中国的历史,不是一个人写的,也不是一些人写的,而是全体中国人集体的写作。谁写了哪一行,谁又是怎样写的,这与自己是“谁”关系重大。薄某人“文革”中踢断父亲三根肋骨,后来又成了什么人,此案应有更科学的答案才对。
承认历史,不止是承认大历史,更要承认小历史。无数小历史组成大历史。在我们无情批判文革时,最好能无情批判一下自己。
文革是凭空而来吗?我们有没有不幸地成为文革的土壤?文革,组织发动者难辞其咎,那么,疯狂响应的亿万斯民呢?
最近我老是想,“文革”会不会发生在那些不具五千年文明的蛮夷之邦呢?结论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