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磊，武汉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北大中文系硕士，现为深圳市南头中学语文教师。）

下午去深圳第二实验中学听课。程老师发了一本《荒原上的舞者——程少堂语文教育思想研究》。我边听课边翻阅，越发感觉才子的真性情。历史的亲切感带我走近程老师，走近我和他在不同时空里拥有的同一世界。

程老师是湖北人，和我的家乡不过是几十里之隔。那里的民风民俗，山川方物，都唱着同一种调调。所以，读程老师的文章，我有回到家乡，回到童年的感觉。

比如，程老师说起自己家里的桂花树和槐树，我就会想到父母学校里的冬青树和梧桐树。父母是老师，走访学生家的院落。里面有石榴树，栀子花树，桂花树我童年没有见到过，但闻过桂花油的香气。

又比如，程老师写到他对他小学老师那种非常深非常纯的感情。也让我动容。我的妈妈一直是乡村女教师。年轻的时候梳着两个反编的辫子，五官周正，体格健壮，笑容纯朴，美丽大方。我不知道她在男学生心目中的形象。但我知道所有男老师对我妈妈都很礼貌，这礼貌中还有一种尊重和爱慕。母亲为人很正直，从不和异性打情骂俏。对男同事以诚相待，对女同事关爱友好，对学生更是母亲一般尽心尽责。所以，学生也很尊重我母亲，敬爱她，仰慕她。一个从事教育的女性，尤其是边远山区里的有知识的女性，她们的存在有如大地，厚重朴实，言传身教，对学生一生的影响深远。

我母亲虽然深得学生爱戴，却不会和学生保持联系，她觉得学生毕业就属于社会了，她的工作也就完成了。她其实是个很羞怯不擅长社交的人。见了毕业以后的学生，反而没有什么话说。她早已离开那山区中学，退休了很多年，在老家突然有一天一学生来访，原来是她年轻时教书时候的一个班长。这个班长名字我都记得，当时是有主意得很，也是让我妈妈最头疼的一个班干部，现在已经是地区级的官员了。他来感谢我母亲，是因为当年他家里穷，父母不准备让他上学，是我母亲亲自去他的家，说服了他父母继续供他读书的。某种意义上，我母亲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但就是这样来谢恩的学生，我母亲却不愿意再见。她不希望成为别人的负担，不希望逢年过节都被人惦记。所以采取逃避，要不不接电话，要不躲在屋子里不吱声。那个学生碰了几次壁，以为我母亲住孩子那里去了，也就不再来了。

说程老师，却说了半天我的母亲。程老师说要写小说。我真的好期待。因为那里一定可以找到我童年的印记。

程老师的语言也带有我们那个年代的特点，就是特别通俗自然。有时看似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却处处显露他的真性情，而且显示出他思维的敏捷，不拘一格的才气。和程老师聊天也有这种感觉，你不知道他会冒出些什么句子，但是他冒出来的绝对让你会心，因为他不经意间会触碰到每个人心里柔软的地方。因为他从不掩饰自己，他真心自然对待周围的一切。因为不会变通和适应，他的话语也常常得罪人，但是他的赤子之心的语言又让很多人不去计较。反而深得其味的开心。

程老师又是一个悲情的人。《荒原上的舞者》就是一种天才的孤独。程老师笔下，经常会提到生死。父亲的去世，墓碑，自己告别人世后的碑传。他不忌讳生死，看淡生死，所以谈起来如同死是生活中的一道程序一样，不得不完成的。他的这种悲情，会一刹那带你进入悲寂的世界。体味生命的无限短暂和悲凉。感悟人生真善美的可贵。

他给女儿一封信，写得非常动情。这是我看过的给女儿信里最好的一篇。那是真的爱女儿，作为男性父亲对女儿的那种娇宠和溺爱，让你不得不为之动容。男人对女人大约只有三种爱，对母亲的敬爱，对女友或者妻子的情爱，还有对女儿的宠爱。而对女儿的宠爱最让女人们心里难以平静。你可以得到一个男人的情爱，但是像宠女儿一样宠着自己女人的男人还真不多。这是因为婚姻关系，毕竟不同于血缘关系。在男人心目中，女儿就是自己上辈子的情人，女儿就是拿来疼爱的，女儿就是另一个自己，人生里的一个美丽的梦。有女儿的男人是幸福的，而有父亲的女儿同样的幸福。

我常常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对于自己女儿的爱也是同样的宠溺。只是他是理科老师不会用言辞去表达，但是，他的每个眼神，每一种心理，做女儿的全部都能感受得到，和程老师说女儿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一模一样。这世界上女人可以有很多机会认识不同的异性，也能得到他们的欣赏爱慕或者发展成男女关系，但是父亲只有一位，是其他男人永远无法替代的一种存在，在生命最温暖的地方。

程老师的信最后悲切的说，我们没有当年。

那一代的人，因为物质的贫困，而牺牲掉太多人生浪漫的东西，一切来得局促而简单。曾经汹涌浪漫的情怀已经被岁月淘洗一空。现在一切条件都有了，随着女儿的即将进入谈婚论嫁的年龄而牵惹出自己当年的青春感觉，好像重新活过一遍一样。但是，人生是不可能重复的，所以作者悲情如大坝决堤，突然汹涌而至。

读到此处，我已是泪痕阑珊。

2013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