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颤或者痛---郭文斌散文集《空信封》阅读随想

评论一个人一生的功过是非，可能要等到这个人活完一辈子才行，所谓盖棺定论。讲述一件事情的成败得失，大概需要对这件事的始末作详尽的了解，才能得出确切中肯的结论。同样，对一件文艺作品的评介论说，或许要等到对该作品有了细致入微的品评和思考之后，起码要做到通读全篇。
    然而，这次于我却是个意外。
    四月里从朋友处借阅了郭文斌先生散文集《空信封》，信手翻看了第一辑，立刻被其的文字打动了，忍不住要对这些作品说上两句，当然，文艺评论于我是陌生的文体，我怕我稚嫩的笔触很可能破坏作家精心营造的艺术氛围，终于压抑了动笔的冲动，意兴盎然的读完全书才开始下笔。但是，与书中构筑的文心慧质相比，我的阅读与论说无疑轻浅，然而，却是由衷。
    相信每一个人都曾有过甜美的情爱经历，尽管这经历未必成就了绝俗的美满婚姻也未必会让亲历者觉得身在其中是一种享受。爱情有时也可能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诸如疼痛或伤逝。通常情况下，爱以美为前提。相信书中所描述的婕和娉或菊都有一副如花的美貌，纵或不然，也应该是慧心兰质的吧。然而这些女子给人的爱却常常是一种撕裂的美，婕的殉情、娉的病逝、菊的错爱无疑给爱者带来了致命的创伤，可是，谁又能否认创伤也是美之一种呢?“空信封”也许是婕给“我”的最适合的爱的表白，娉的悄然离世或许不失为一种温婉的情义。创伤也许是爱情最普遍的一种表达，大多数初恋都是失败的，绝大多数人都可能经历错夫初恋情人的痛，“事实上从古到今所有的美女子都属于强盗贼寇或流氓”。窃以为，痛才是爱情最完满的表达。作家很好的把握了这一点，用波澜不惊的笔触描绘了一幅幅美妙却又痛彻心肺的爱情场景。
    就让我带着这种“美的震颤”走进《生命之河》吧。无奈抑或是生命个体所必须而且应该承载的负重，无怪乎泛舟河上的“艄公”要自语“摆渡了一辈子别人，却永远没有摆渡得了自己”。那是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无奈和痛，我所景仰的震颤或者痛在这里复现。人人都要生活一辈子，而无论这一辈子有多久多长，生活一辈子的人们可能终究搞不懂生活到底是怎样一种物象，怎样的生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说实话，我在这一辑感到了作家内心的孤苦无奈，作家其实也是迷惘的，由《人生三题》可见一斑：恋爱季节的羽毛球拍和婚姻生活的羽毛球拍代表的是两种心情两种体验；企盼邮差到来的时间，心乱如麻，盼望着久不归来的异地佳音。《重温一串脚印》实际上是对逝去的某段岁月的深情缅怀。不意而获的东西往往是深刻的，但人们往往忽略了这种深刻而去憧憬或追求另外—种遥不可及的东西，梦想却终归是不可捉摸的。得到的永远是素淡的却永远也是珍贵的，一旦失去便再难觅迹，刻意的追求也许仅是一种心情，这是人生独有的况味。作家以平和的语气娓娓道来，让人不禁掩卷沉思。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以各种姿势向终点俯冲，想要到达各自理想的精神家园。最后回眸一望，跑姿无论笨拙或优美，过程一样美丽。我想作家是意在提醒世人，以一种安之若素的心态走好各自的人生之路，那是个人命定的美丽，无论我们经历过怎样的震颤或痛。
    恰如该书序言中所说，郭文斌是一个异质存在的作家，他为自己觅得了一种全新的富有生命力的散文样式。我贸然揣测，作家一定在农村生活过多年，如若不然，对生活尤其是对农村生活的感悟就不会有如此这般深刻。正月十五的灯盏透着怎样的灵性之光明，就连牲畜都那般虔诚，奉若神明。弟弟的灯盏被风吹熄了，弟弟却最终被痢疾夺取了性命。生命的终结无论于逝者还是亲人都是莫大的痛，这痛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生者的边鼓，让人为之震颤。庄稼是人类和人类社会得以依存的最直接有力的依据，作家正是带着质朴的洁净心灵对庄稼进行了一次没有雕饰的渲染，生动不失风雅，贴切而又炽热。一次次家事农事心事跌宕成一幅幅奇丽的山水写意，撼人心魄。作家笔下的文章实质上与土地丝丝相扣、紧密相连，我想这正是郭文斌及其散文的高明之处。
    现在，我已没有理由不跟随着作家在《故园云天》里完成一次心灵之旅，对他让我为之震撼的心痛往事进行一次人性化的梳理。作家擅于从细微处入手，用本土却不失洁净和典雅的文字描述了身边一个个厚重高大的人物形象，让读者不禁要对这些普通却也伟大的人物肃然起敬。母亲以一个家庭妇女的超常韧性养育着兄妹们却不求回报，没有子嗣的伯父伯母在母亲的操持下实际上享受到了为人父母的所有孝道，最后得以善终的结果让人不由对这位坚强厚道的母亲心生敬意。伟大的母性!然而，母亲还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作家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的痛苦的碾磨。在这里，痛依然是作品的主旋律，而痛又依然带给人以无限震颤，这是人生所必须承受的重。   
    阅读的过程其实也是一次心灵的拷问过程，在我们日益奔忙的劳顿中是否忽略了某种可贵的东西，以致我们囚禁在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心日益坚硬、冷漠?毫无疑问，我们通常所追逐或迷恋的虚妄与生活的实质已相去甚远，更为可悲的是我们却常常对此浑然不觉。泥土和村庄似乎并未远离我们，而是更深地植入我们的肌理。同时，泥土和村庄孕育着大善大美，给予我们丰富的滋养却不思索求，也是我们受难心灵最后得以庇护的港湾。
    书末最后一篇《忧伤的钥匙》给我的感触尤为深刻。我不知道作家是有意安排这样一则别人的爱情来为忧伤画上一个句号还是别有深意，或者是无心插柳?无论如何，笔者一直认为人生所有的美好全都源自爱情，哪怕是一次并不成功的爱情。荻和莉原本是一对心灵相通的精神伴侣，却因为生活的愚弄各自走上了情感的不归路，带着各自的忧伤和痛。无可否认，荻和莉始终深爱着对方，爱却不一定代表着拥有。只有爱得执迷不悟爱得隐隐作痛才是爱情的真谛。
    郭文斌的散文之所以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让人们发现生命和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富有诗性，然而诗性的背后却是隐隐的痛。可以说，郭文斌的散文始终用近乎白描的朴素语言将读者拉入一个丰厚深远的意境中让人不禁对逝去岁月的点滴往事产生千种“美的震颤”，而这震颤不仅美，还带着深深的痛感。纵览全书，痛或震颤始终是作家行文的背景色彩，蕴涵着作家对生活最真切的感悟。我毋宁认为，全书是作家用爱情、友情和亲情为读者编排的一次盛大协奏，基于此，生活中任何一次琐事都蕴含着诗性的美，这该需要怎样一双透亮明锐的眼睛啊?
    郭文斌的散文之所以走红的原因之一我想还因为他极具穿透力的语言。文学作品尤其是散文存于世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语言。郭文斌散文语言具有一种难得的美感和磁性。在此，我不想用任何界定的词语。我只想说，他的这种语言风格势必在文坛掀起一波微澜，为散文注入一支强心剂。
    郭文斌的散文像美妙的天籁，质朴又凄美。在看似波澜不惊的论述却常常给人以最深刻的震颤和痛。
    在浩如烟海的散文世界里，最终能从历史中积淀下来的散文样式也许就是这样的与大众的心灵最最贴近的散文。大众喜爱总有大众喜爱的理由。作家的禀赋决定着作家作品的深度，郭文斌的飘逸空灵机巧智慧成就了他，而震颤和痛则是他对生活最深切的感悟，他的散文则是这种感悟最有人格魅力的一个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