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程少堂:“老师们的喜欢和不喜欢都不会对我今后的公开课产生影响”
“喜欢和不喜欢的意见我都会听。但是,老师们的喜欢和不喜欢都不会对我今后的公开课产生影响。”
“对于不喜欢这节课的老师,我认真地说句玩笑话:你有不喜欢的权利,你可以继续不喜欢,永远不喜欢,可持续发展地不喜欢,但是我就要这么讲你也没办法是吧?”
“假如有人评你的课,蛮横的说不能这样讲而只能那样讲,你可以毫不客气地回答他:我就要这样教,你能把我怎么着?我这样教犯法了吗?要不然你教一节给我们看看?”
有人觉得程少堂太牛,竟说出这样的话。我却觉得,他不是在说自己。
他是国内知名语文教学专家了,在中国,知名人物是不怕你不喜欢的,你越不喜欢越说明你没有欣赏水平,而人家会越有名气。倒是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无名教师,最知道别人不喜欢的个中滋味了。
这些年,教育的问题的确很多,的确很严重,根子主要在政策层面上,可这是可以批评的吗?——不是!于是媒体、专家们几乎像合伙儿似的都来批评学校的办学思想不正确、教师的素质差观念落后。语文教师就更惨了,不管什么人都觉得自己至少能够听懂语文课,所以是不是东西都可以对语文教学说三道四。
举国教师,凡是有点办法的,早已托关系升官发财去了;没有去处的,也想着法子往学校领导层里钻,争取不上三尺讲台;没办法逃出讲台的,那就混个资格老,懒得上什么公开课——公开课就让那些傻小子、傻丫头去上吧。今日之中国,能够坚守讲台、能够在公开课上献丑,已经是“最可爱的人”了。
最近读吴非先生《评课杂谈》(《语文学习》2007年第5期),大有所悟。吴非先生说:
“我比较了解开课教师的心理。我对每位开课的教师都表示敬佩,无论如何,在现今社会文化环境下,上公开课经常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甚至有点危险的事。评课的人往往习惯于用自己的尺子去丈量世界,对开课的人而言,这往往就是灾难了。”
“每次我都真诚地感激这些老师,允许我这个陌生人坐在他的课堂。”
“我总是认为他们的课上得比我好。他们为备一节课花了那么多时间与精力,这种课一般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每次听课,我都对照自己的教学,找出自己的一些不足,见贤思齐,不过我有时会有点自卑:年纪渐长,即使秉烛,可能已无济于事。”
由此我想到三个问题:
(一)我们是为谁听课?
——为了自己,为了学习人家。课堂教学是遗憾的艺术,我们看课、听课、读课却是应该发现人家课例的价值。以人为镜,知己之得失。听了人家的课,自己得到什么经验,自己反思了什么教训,这才是应该谈论的重点。
(二)最好的评课方式是什么?
——是自己也上一节课,检验一下自己所得到的经验和教训,或者实践一下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不是要和人家比个高低上下,课是没有办法比的,可比的都不是课。
(三)谁说“喜欢”“不喜欢”,老师最应该重视?
——是学生。老师上课就是要让学生满意,让学生喜欢。有一次听课,我恹恹欲睡,可是抬头看看那些学生,他们正听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我第一次感到了一个听课教师的羞耻。作为听课教师,我们并不常常像学生那么老老实实地参与课堂学习,我们总是以观光式的眼光去打量教师的表演,我们希望教师有敬一丹的严肃、有赵忠祥的忠厚、有崔永元的幽默、有赵本山的滑稽、有钱锺书的渊博、有周杰伦的音色或杨澜的靓丽或李宇春的人气……这样的人,还会是教师吗?从此以后,我常常告戒自己,要象学生一样听课,我也常常告戒学生,别做“听课教师似的学生”!
听课的,评课的,我们应该想一想:你到底是教师还是学生?
2. 教学,就是一个具有教育和管理能力的“孩子”带领一群孩子一块学习的过程。
程少堂执教《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其最大的亮点是:程老师的课堂讲解比较的“不够教师水平”。这主要表现在程老师的“答学生问”方面。程老师的回答,的确有相当多的地方“不够教师水平”,有的是想当然的“天真”的或“幼稚”的孩子之见,有的甚至比不上课堂上学生的精彩发言。
你也许要取笑程老师,但我却为他喝彩。我以为,这是一种“蹲下来的教学”,是国内目前稀有的、甚至反对的一种教学方式。
当前评课的主要取向重在看教师的本事,忽视学生的表现。看教师“站起来有多高”而不是看教师“蹲下来有多低”。
一次优质课比赛,有两堂课不相上下,评委却舍弃了学生表现更为活跃的一堂课,认为另一堂课的教师基本功更好一些。我对此一直不服气。基本功好的教师就一定能够教出语文好的学生吗?相反的例子在讲台上却屡见不鲜。一些语文工夫并不怎么样的教师,他们教出的学生,语文就是常常超过老师自己;而一些语文工夫不错的教师,他们教出的学生却总是难以超过老师的水平——这句话有歧义,而我要表达的意思正是在这歧义之中。
语文教师的水平高了,他和学生的心理距离可能就更加远了。这是教学之大敌。语文教学是心理学,语文教师之专业水平,在于靠近和走进学生的心里,让学生自己主动、快乐地学习。教师居高临下或高屋建瓴地“站”着,学生就可能畏手畏脚地“跪”着。教师要学会蹲下来,让学生站着和我们一起交流。谁叫我们是成年人呢,我们不蹲着谁蹲着?我常常开玩笑说:什么是教师?蹲着干活儿的人才是教师。
所以我认为,看课不能看教师“站着有多高”,要看教师能不能蹲下来,让学生站起来,跑起来,乐起来。在教学中,教师要变成“孩子”,教师之心态,应该是“顽童之心”,教师的发言,应该是“孩子见识”。教师应该并不比学生高明,教师要把高明让给学生,把精彩让给学生。
新课程改革的关键是学生学习方式的变革,而与之相适应,要求教师的教学方式随之变革。我以为,“蹲下来教学”就是与之相适应的教学方式。
对于程少堂执教《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这堂课,唐海海副局长评价的重点并不在程老师自己所乐道的“语文味”,而是程老师那种能够“蹲下来”的教学姿态。下面摘录他的几段相关发言:
“你们可以看到,今天的课堂上,迭起高潮、掌声不断,是孩子们从孩子自身内心发出的欢呼,这里面没有孩子们对老师的那种好像所谓的肃然起敬的英雄般的膜拜的掌声。没有。这恰恰说明什么?恰恰说明我们少堂老师没有在自己身上去刻意求新,也没有在教学行为上去刻意求变,更没有哗众取宠,也没有在刻意渲染自己的才华,他更不包办这个课堂。”
“少堂老师不是那种经典的那种大师。为什么说不是经典的大师呢?经典的大师,过去我的老师当中我记得语文老师啊,有的是慷慨激昂滔滔不绝,气势雄辩,然后呢激动之处啊唾沫飞溅,这也是一种风格啊。但是他恰恰呢他是自己已经入了那个情境了,他是好老师啊。那么也有的语文老师呢,旁征博引,或者是连板书的书写等等,用那种这个书法式的方式来写板书,给学生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这也是风格。还有的老师呢,诙谐幽默,妙趣横生,有的老师甚至当场吟唱,然后余音绕梁。还有的老师呢,忘情之处就是那种喃喃自语,念念有词,完全忘却学生的存在……这都是不错的老师。但是这些老师呢在考虑自己风格形成的同时呢,他忘了他是教学,他忘了学的那个本体和主体的存在。所以我觉得,少堂老师恰恰把握了新课程的核心真谛。”
“而且我觉得少堂,平时是一个思维和语言都非常锋利的人。但是这节课呢,他恰恰藏起自己那种犀利的思维和谈锋,他要把学生这方面的触角给调动起来……他并不是自我表现,我今天最感动的,就是他不矫揉造作,不刻意表现教师自我,完全是以学生为主,在表现一个老师的阶梯作用、穿针引线作用、激活欣赏作用,这也是现代教学建构主义的真谛。”
“我要是少堂老师的学生,这节课我记住的不是这节课他的表演,这节课因为他没有去刻意表演。但是呢我记住了这个老师,能够让我们在这堂课上尽情地、极度快乐和带着极旺盛的求知欲去质疑老师、和老师互动的这个印象。”
“真正的素质不是你教的知识,而是你教知识之外的剩余物。少堂老师今天知识之外的剩余物是什么?不光是他的博和杂,也不光是他的厚和深。也不光是他的锋芒,不光是他的清新,也不光是他的那种行云流水、对孩子的爱和肯定,他更有一种无限尊重学生的这样的素养。”
“蹲下来教学”是不是程少堂的自觉追求,我不得而知,他“写在前面”的话中并没有涉及到这个问题。但是,这的确是我读这堂课的主要收获。这不是“尊重学生的主题地位”这一一般的教学原则所能完全解释的,这对于语文教学尤为重要。我深信,语言就是意识,语言就是思想,就是人的精神存在。只有当教师蹲下来以后,才更有利于和学生形成有效的对话关系,促进学生表现自己,认识自己,超越自己。基于这种认识,我冒昧地为程少堂老师的“语文味”增加一个含义,那就是思想的快乐、精神的自由。
对于“蹲下来教学”,有的老师可能有疑虑,下面略述一二。
(一)“蹲下来教学”以后,还要不要提高语文教师的语文基本功?
“蹲下来教学”是教师自觉的“示弱”或“显拙”。他与提到教师语文基本功并不必然矛盾,不过,语文教师只靠语文基本功是不够的,或者可以说,语文教师主要不是靠语文基本功而是靠他与学生的人际关系。在教育教学中,人际关系就是生产力。
(2)“蹲下来教学”以后,还要不要把课文讲透彻?
传统的语文教学,总是教师有许多准备得很透彻的东西要传授给学生。学生的任务是接受,不是探究,不是生成。“蹲下来教学”,学生发言各抒几见,教师发言却含糊其辞,到底还有没有“权威”的结论?我的答案是“没有”。对话是未完成的,思想是未完成的。语文课堂教学的最高境界就是形成和保持一种未完成的、没有权威的对话状态。教学具有未完成性,语文尤其如此。
(3)“蹲下来教学”以后,学生如何应试?
“蹲下来教学”,学生所得到的的确只是一堆无所适从的东西,再也没有可以盲从的权威结论了。学生只能相信自己,这不是坏事是好事。相信自己,这才是真正的语文,真正的语文,就是培养学生相信自己。
我承认,今天的语文考试很糟糕,学生必须去迎合那个未知的、权威的、也许更是愚蠢的、荒谬的“参考答案”才能得分。有的阅卷老师甚至死抠“参考答案”中的某些所谓“关键词”,凡对不上“关键词”答案,无论多么精彩,一律判死刑。面对太弱智的命题、太黑暗的阅卷和太官僚的考试组织,我们的确无可奈何。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不让学生在考试以前知道语文考试的现状是什么,让他们莫名其妙地被扼杀或者糊里糊涂地侥幸逃生。那种语文教学改革必然促进学生现实的语文考试成绩的提高的论调,在没有证明现实的语文考试的科学性以前,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有的学校争着派自己的教师去参加中考或高考语文阅卷,希望他们回来以后根据语文阅卷的取向改进自己的语文教学。我以为这是最愚蠢的。语文阅卷最容易毒害一个健康的语文教师,像阅卷式的语文教学,注定是死路一条。
2007.7.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