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
近来身体好吧?
我的北大校友去年编了一本《告别未名湖》,作者都是北大老五届毕业生。今年 编了续集,其中收了我一篇回忆文章。如觉得还值得一看,请放到“语文味”上。
未名湖水,在山沟里扬波
那年月,知识分子整体运交华盖。
比起众校友来,我算比较幸运的一个,我没吃过再教育的苦头,但是也命运多舛,几经辗转流离,穷愁潦倒。但是,我始终牢记我曾经喝过未名湖的水,保住了北大人的风骨,也做了不少虽然不大却不能不说很出彩的事情。
这里我说说在山沟里的几件小事。
“五·一”登门找学生
1970年3月,我同丁广举等60多名北大老三届校友被发配到辽宁省昌图县,年末,为了养家糊口,调到黑龙江省五常县,在县城,老婆孩子都没有户口,是“黑人”,当时什么都凭票供应,没户口,连口粮、燃煤都不能买,怎么能活得下去?不到一年,又转到山沟里的小三线兵工厂子弟学校,一呆就是15年。
1972年“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兵工厂不少家长不让孩子上学了,在家等着工厂招工,因为工厂招工不招在校生,家长都怕错过招工的机会。我是北大生,北大人有的是定力,是独立思考的一群,无论“读书无用论”的妖风刮得如何昏天黑地,我都不相信读书无用,知识无用。我自己品尝过失学的苦味,那是因为穷,念不起书。现在学校就在家门口,孩子们正是读初中的年龄,却被迫中止了学业。我理解家长的苦衷,却更心疼那些孩子,无价的生命怎能这样荒废?认定这是时代造成的悲剧。北大历史名人李大钊说“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既然命运让我成了一名教师,我就该担起教书育人的职责。于是,我决定去游说那些家长。工人们白天都上班,车间在很远的山沟里头,我只能利用假日登门拜访。可是我的对手都不是省油的灯,尽管我有三寸不烂之舌,可人家有一定之规,对我的行为不理解者有之,反感者有之,有的问我:“姜老师,我的儿子要是上了学,进不了厂,耽误了前途,你能负责么?”说实在的,我真负不了什么责,我也不可能知道五年后“四人帮”会倒台,文化大革命会被革命。我只能说,要看得远一些,学了知识,早晚能派上用场。因为费时费力,我一个星期天,顶多能串上五六家,被我说动的也就是一两个家长,可是还有三四十家没到呢,我心那个急啊。赶上“五·一”节工厂放假,我很高兴,心想:我又多了一天时间。这一天我早早起来,吃完早饭,带上饭盒,就骑车出发了。我几个星期天找学生上学的事也在工人中传开了,他们通过议论,开始认真思考该不该让孩子复学的事。这一天,我收获颇丰,有四个家长同意让孩子复学。中国人难的是第一个吃螃蟹,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易的是从众,傻子过年看街比(邻居),一旦有人做了,就蜂拥而上,就像塑料布,没有口子很难撕开,一旦有了口子,哪怕很小,也会势如劈竹。我的工作越来越顺利,加上工厂招工的事迟迟不见动静,小孩子老在家“放羊”也不是办法,几个星期下来,大部分退学的孩子都陆续复学了。五年以后,“四人帮”倒台,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当年为避免因孩子上山下乡把家庭搞得分崩离析,被迫从大城市来到山沟的家长们都不甘心祖祖辈辈烂在山沟里,不约而同把孩子离开山沟的希望寄托在千军万马挤高考独木桥上,这时他们的孩子基本上都上了高中,获得了参加高考的资格,很多家长才回过梦来,见到我说多亏当年听了我的话,否则,可是肠子都要悔青的。可他们不知道,为了他们的孩子有一天能挤上独木桥,我曾经翻下了独木桥,险些丧命,说的是我在找学生的过程当中一次遇险的事。
我来兵工厂的时候,工厂没有房子给我住,我住在六七里外的农村,中间有一条30多米宽的小河,上面只有一条不到一尺宽的木板桥,骑自行车上下班,过桥时要车骑人。山里的五月初,河面上的冰刚刚化净。有一个星期天傍晚,我当了一天苏秦,又累又饿,骑着自行车回家,扛着车走到桥中间,忽然来一阵大风,我猝不及防,连人带车掉到河里,幸亏我会游泳,扔了车游上了岸。虽然有河水的缓冲我没有摔伤,可被自行车砸得不轻,后腰青一块紫一块,右胳膊当即肿了起来,全身衣服湿透,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冷得上下牙打架。那也舍不得把新买的自行车扔在河里呀,那可是我四个多月的工资啊,而且我还欠着给父母治病拉的饥荒等着还呢。没办法,我重演了20多年前,我爹在寒冬腊月从砸漏子掉到河里的马车上抠黄豆袋子的一幕,返身跳回河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把自行车拖了上来,赶紧骑上,飞车回家。
让更多的孩子知道北大
别看是闭塞的山沟,这里的大学毕业生还委实不少,厂里的技术人员很多还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不少还是著名学府的,有哈工大的,厦门大学的,北京理工的等等,有的来自国家著名科研院所。我的到来,给这个小小兵工厂填补了一项空白:山沟里来了北大生!北大生就是不一样,没听说别的大学生有“赵工大”“钱厦大”“孙北理”之类的绰号,我进厂不久,就有了新称号“姜北大”。
我代表不了北大,但是我毕竟是北大人,不能辜负了从未名湖带出来的水滴,别让军工战士们白叫咱一回“北大”。咱没别的能耐,就在全世界最小的“主任”(班主任)岗位和三尺讲台上敲打出北大人的不同凡响,让孩子们零距离接触北大人,通过我对北大有个感性的认知,并且受到鼓舞。我经常给孩子们介绍北大的历史和传统,北大人对国家、民族和人类的贡献。有机会就现身说法,介绍我从农村学校考上北大的经历,我家世世代代是农民,我能考上北大,他们或他们的子女有一天也能考上北大。我说,我希望在你们和你们子女中间能出现我的校友。
我当班主任,当班主任好,能多一些施加北大影响的机会。我教语文,教语文好,语文属于人文学科,对人的思想感情的影响比其他科更有优势。我的班是子弟校第一个高中班,70多号学生,以工厂职工子弟为主,还有附近林场职工、生产队农民的孩子。这批学生中小学都是读语录过来的,不是合格的初中毕业生。咱虽说不是师范科班毕业的,没读过凯洛夫,更不知道苏霍姆林斯基,没学过教育学、儿童心理学,没有那么多教学理论,只知道孔夫子、陶行知、蔡元培,但是咱没吃过肥猪肉却看过肥猪走,从小学到大学咱看过20多位老师怎样带班,怎样上课;咱还有自己10多年学习的经验。理论少,也不全都是坏处,咱脑袋里没框框,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首先,要从实际出发,把班级引上正常的教学轨道。
学习本来就是苦差事,当时,“读书无用论”像幽灵一样在社会上兴风作浪,大学又不招生,学生不爱学习,班级成天打打闹闹,流血事件时有发生。我的说教被他们当成耳旁风。把这样班级引上正常教学轨道并非易事。我有什么高招能踢好头三脚,打开班级局面呢?我想起了《说岳全传》和《水浒传》里周通、鲁智深制伏捣蛋鬼的故事,寻找机会给他们露两手,让他们服我。
机会还真来了。有一天,林场子弟王维民向我报案:他的新雨衣放在火墙里面不见了。那是他爸爸上工穿的雨衣,是新发的。当时条件下,有这么一件雨衣也不容易。王维民丢了雨衣怕爸爸发现打他,每天起早到地里干活。作为班主任,我有责任帮学生卸掉精神压力,更不能容忍偷盗之风在班内泛滥。可是明察暗访多日没有线索。我陷入破不了案的警员们那样的困扰中。苦苦思索中,有一天中午我偶然发现,王岩和程文礼跑到草场南边桥底下吃午饭,第六感官告诉我:这里面有事。我没有惊动他们,继续注意观察,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这两个学生一个是林场的,一个是农村的,此前两个人关系一般,现在,他俩这么近乎~一定有什么原因。会不会跟雨衣有关呢?可是,我毕竟不是寓言里那个丢斧子的人,几经试探,程文礼确实表现失常。有一天,我故意把程文礼叫出来,看见王岩在尾随,且显出惊慌神色,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他们俩的接近和雨衣有关。于是,我对程文礼展开了心理攻势。跟他讲了一大堆如何做一个好人,不能在青年时期就留下污点之类之后,我突然话锋一转:“程文礼,我问你:王维民的雨衣是不是你拿的?不是你拿的,你知道不知道谁拿的?你拿的就承认,老师不处分你;你没拿,你知道谁拿了,告诉老师,老师感谢你,给你保密。你没拿,也不知道谁拿了,你立刻回班。”程文礼没有马上回班,也没回答我。我知道他陷入了思想斗争之中,于是趁热打铁,成败利害,交待政策,程文礼终于无处可逃,把王岩如何偷出雨衣,如何拿雨衣跟他做交易的事和盘托出,并且叫我放学后跟他到家里取雨衣。拿到赃物,退还给失主,雨衣一案,成功告破。
初战告捷,学生们认为我确实有两下子,校长也说不简单,班上打闹之风大为收敛。第二个战役是大兴学习之风,主战场是课堂。对于青年学生,光讲大道理进行说教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激发他们的学习兴趣,用知识本身所具有的魅力吸引他们;用他们学到知识后的乐趣和成就感巩固他们学习的积极性和自觉性。
当时教科书里收了很多鲁迅的文章,鲁迅的文章固然好,但是和学生接受能力理解能力距离太远,学不进去,引不起兴趣,教材再好也没用。孔夫子没有教科书,很多学问的传授是通过解答学生的提问完成的。真正好的教师,脑袋里有总目标和教材库,根据不同的学生、不同的情境,灵活地选用教材,大概这就是因材施教吧。
和少林功夫一样,教师的基本功也有内功和外功之分,高尚师德、渊博知识、深厚理论、研究能力等属内功,面对学生的讲、写、批、导等属外功。讲是讲课能力,写是写作能力,批是批改作文的能力,实际上从属于写作能力,包括思想品德、思想方法、学习方法等方面的引导能力和组织班级活动等能力。我认为,语文教学流派虽然很多,但其共同点无外乎听、读、说、写、思五大能力的训练和兴趣、观察、自学、体验等方法和习惯的培养。任何语文教师都要在这些方面施展神通,终生努力,精益求精。讲是教师用得最多的一种功能,不会讲的教师也不是完美的老师。我当然也要讲,并且要讲究讲什么和怎么讲。我从学生们很熟悉的“老三篇”入手,避开了“中心思想,篇章结构,语言特点”这一个流行的套路,而是借题发挥,讲了一些中外寓言故事,讲了推翻三座大山的人和事,讲了柯棣华、马海德等援华外籍人士的事迹,也讲了各地华人对于所在国家的贡献,讲了现在一些为人民服务的人。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故事结束,还央求着讲下一个。这样讲法,不仅拓展了课文内容,还引起学生学习知识、由已知到未知的兴趣。
当时工厂和学校都找不到多少好书。国家出版的名著很少,像《红楼梦》《资治通鉴》这类有价值的书得走后门才能买到。为了让学生多读到好书,我把文革前自己口饿肚攒省钱买的书统统拿到班上供学生课外阅读。《红楼梦》很受欢迎,我先后买了7套。为了买到好书,我想方设法跟五常书店的人交朋友,多给学校图书室和学生买到不少好书,学生们接触好书的机会多了不少。
读说写结合是我常用的方法,学过《为人民服务》之后,我给学生布置这样的作业:
一,从你身边找为人民服务的人,采访他们,讲一段你最感兴趣的故事;二,写一篇文章,题材:为人民服务;体裁不限,记叙、评论、诗歌、曲艺都可以。
我检查作业的方式是:先在课堂上开故事会,每个人都是队员,又是裁判员。同学们争先恐后讲自己采访亲属、邻居得来的真人真事,并且认真的给别人的故事打分,课堂气氛极其活跃。作文更是各显身手,百花齐放,记叙文、小评论、诗歌、鼓词都有。我检查作文也不限于亲自批改,往往先让同学们互评互改,推荐好文章。顾令德同学根据学工活动写了一个小话剧剧本《小木匠》,经我修改润色后,由学生们自己排成话剧,在全校演出,受到学校和厂宣传科领导表扬。
我还让学生当先生,上讲台,指导他们怎样备课、写教案,鼓励他们独出心裁。起初,他们觉得很难,憋得够呛,可是过后,他们反映很好,说难归难,可是效果好,收获大,学一篇,顶几篇。我还鼓励学生坚持写日记,多帮别人写信;~每逢各种节日,我都鼓励学生收集、拟写标语、对联、谜语等,总之,引导学生读说写结合,书本和生活结合,学和用结合。我受命多次在保卫科组织的批判会上发言。我每次接受任务,都把素材告诉学生,让他们也写批判稿。有时学生不在会场,我也把我每次写的批判稿念给他们听,供他们和自己写的稿子对照,这对学生提高写作能力很有帮助。
我独特的教学方法非常受学生欢迎,他们说受益匪浅,我受到他们爱戴和崇拜。他们把“姜北大”传到他们所在的农村和林场,我成了这个山沟里的小名人。
在当时来说,这一届学生质量相当高,可惜大学不招生,他们毕业后,在农村的回农村,在林场的回林场,大部分都当上了民办教师;王瑞生、邹云龙应征入伍,都成了连里文艺骨干;大学恢复招生后,王桂华又回校复习,考上了哈师大数学系,现为大庆五十一中高级教师;本厂子弟多数接班进厂,当了工人;后来王宪考入呼兰师范学院,毕业后到七台河矿务局当教师后被提拔为教育科科长。
祝捷会场,一片呜咽
1973年,兵工厂三个产品跑通关(形成生产线)结束,全场隆重召开三弹开花祝捷大会。在跑通关过程中,我不仅受宣传科领导之命,多次深入科室、车间,采访模范人物,撰写广播稿,还经常带领学生进车间跟工人一起劳动。军工战士们好人好事层出不穷。他们那种自觉的劳动热情、冲天干劲和忘我精神,我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我写出来的通讯报导自然也感动了听众,为跑通关发挥了鼓舞士气的作用。
我为祝捷大会写的《红小兵献词》属于文学作品,比新闻稿发挥文学才能的空间大得多。写稿子没费什么劲,很有点“下笔如有神”的感觉,两千多字的朗诵词一个多钟头就写完了。
就像全歼顽敌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士一样,军工战士们奋战一年多,千辛万苦终于迎来三弹开花的一天,心情既自豪又兴奋。台上学生慷慨激昂地朗诵的《红小兵献词》,句句说的都是他们做过的,想过的,他们潜伏的情感被点燃了。
“多少个白天,
多少个夜晚,
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上床睡觉,
还不见爸爸回家;
早晨我睁开眼睛,
到处找不到爸爸。
我们听说,
铸造车间主任尹大伯,
把行李搬到办公室,
三个多月没有回家。
头发长得能招来絮窝的乌鸦,
脸像个野人胡子拉碴,
身上大虱子到处爬,
有几次他打电话,
对方还没接听,
他抱着话筒就睡着了!”
台下一片呜咽!
会后,厂党委书记让宣传科把《红小兵献词》印发全厂。有几个经常写批判稿的文友也赞赏有加,有的说看了三遍。宣传科搞板报的刘“画家”对我竟崇拜得五体投地,到处吹嘘我如何了得。他妻子和大姨姐是文登人,我到威海后,有一次偶然碰到她们娘家人,他们就像见了外星人一样:“你就是东风厂的姜北大?”
最小的大学校长
这个词组的结构是:最小的大学|校长,不是:最小的|大学校长。
我做了24年最小的主任(班主任),还做过最小的大学的校长,是那个兵工厂“七~~二一”大学的校长。
毛泽东在1968年7月21日的批示中号召“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这就是所谓“七二一指示”,但是指示中没有说工厂自己办大学,我想大概是因为文革10年不招生,也不给工厂输送毕业生,工厂闹起技术人员荒,不得已自己办大学,此风从上海刮起,很快就在全国遍地开花。
1976年春天,工厂把我从子弟校抽出来,筹办“七·二一大学”。政治处王主任找我谈话,没有任命,只有任务。我一听就傻眼了,我到北大上课不到一年,让我筹办大学,这不是抓鸭子上架吗?可是办“七二一大学”是最高指示,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很像战场上战士听到班长下令:“姜北大,你去拿下那个山头!”我于是二话不说,走马上任。不知道是恭维还是揶揄,除了“姜北大”,我又多了一个称呼:“校长”!
这回还真得看看肥猪走。听说在南沟的兄弟厂5505厂已经办起了“七二一大学”,去取经吧。我坐森林小火车从东沟到南沟,找到5505厂。该厂“七二一大学”负责人跟我聊半个钟头,介绍筹办、招生过程,然后吩咐打字员把文件、表格各给我拿一份。没遇见白骨精,也没大战牛魔王,我的南行取经顺利完成。回厂后,工厂派来一个书记??老李。我才意识到,我不是党员!党支部建在连上,大学可是上层建筑,没有党的领导怎么行?李书记很尊重我,让我放心大胆地干,“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我给你做后盾。”我俩很快成了好朋友,配合默契。
没有纲要,没有规划,要做什么,怎么做全在脑子里。想好了就跟书记商量,分工合作。我们要解决如下问题:
设备问题。要办公室、教室、桌椅、绘图板等,书记跑一趟就落实了。
招生问题。招什么人,招多少,打个报告,批下来,发招生通知,申请报上来,审查,敲定,招了28个学员,都读过初中,都在30岁以下,三分之一是转业兵。
课程问题。开什么课,各用多少课时,请教老大学生。粗略地写了一个教学计划。初步决定先开三门课程:政治、数学、机械制图。我这个人一向对政治很反感,本不想开政治课,可是“七二一指示”里有“无产阶级政治挂帅”啊,谁敢不开政治课啊?
课本问题。原则上谁讲课谁负责印讲义。
教师问题。我这个校长可以兼教政治课,毛泽东的四篇哲学著作我读过好几遍,也看过列宁的《哲学笔记》和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有这点哲学知识垫底,给这些学员上哲学课我信心满满。可是另两门课程特别是机械制图我就一窍不通了,非聘请教师不可。我请技术科长帮我物色教师,又二十四拜,逐一请求物色对象所在单位领导,找本人协商。幸亏我跟这些老大学生们个人关系都不错,还有各级领导的支持,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些老大学生个个身怀绝技,满腹经纶,工厂那点技术活是牛刀杀鸡,他们英雄无用武之地,憋得慌,上讲台可以一显身手啊!所以原来我认为比较难的找老师这一关很顺利就过了。
还有一个难题,就是上制图课没有制图仪。我跑到哈尔滨,找很多仪器、文具店,都没货,请一位老同志带我去一趟齐齐哈尔,连买带借搞到10多套。后来又费不少周折,总算把绘图仪买全了。~
这个大学没用两个月就筹备完成。
又是“五·一”劳动节,没放假,在“大会堂”(职工食堂兼电影院)召开“国营隆华林业机械厂(厂名已改)“七·二一大学”开学典礼”大会,全体职工参加。会场很隆重,主席台上高悬红布白纸的匾额,大厅两侧飘着很多彩旗,大喇叭传出《歌唱祖国》的乐曲。厂党委一把手王书记亲自主持会议。从他的开幕词中,我才知道,“七·二一大学”校长是厂长兼任,我这个实际创办人什么也不是,我的名字他连提都没提。厂长兼大学校长代表大学筹备组汇报了我写的大学筹备过程,学员代表发言,各单位致贺词,最后王书记作总结。
我们那个挂名的校长是个地道的甩手掌柜,大学的事务他不闻不问,也从来不到大学来。有几次我向他请示汇报,他总和和气气地跟我说:“你们放手干吧!”一副你办事我放心的表情。大学的全部管理人员就只有书记老李和我两个人,全部运作都是我俩的事。我为人正直,敢说真话,敢做敢当,对人坦诚,乐于助人,不怕吃亏,办事公道,点子多,不怕吃苦,很能战斗,老李很是折服,明里暗里总在学员面前夸我;他请厂领导喝酒,也总叫上我。我的哲学课深入浅出,旁征博引,举例贴近生活,语言通俗生动,学员很爱听,对我的学问、口才都打心眼里佩服。我在学员心目中,是校长,是导师,也是朋友。虽然上面没下过什么文,可能在他们的心目中我是实际上的校长,所以,他们总是校长长校长短地叫我。我听了总是一笑了之,心里也真地觉得好笑。
教学过程平淡无奇,学员们学习努力刻苦,脱离又脏又累的体力劳动而变身为技术人员是他们主要的动力;教学人员虽然都是义务的,也因为能显示出自身价值而尽心尽力,乐此不疲。两年后,这批学员结业,成了兵工厂技术骨干。
学员结业,“文革”结束,军品下马。工厂也不需要那么多技术人员了,大学停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