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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李零:中国历史上的两性关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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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中国历史上的两性关系(上)

李零:中国历史上的两性关系(上)

来源:活字文化微信公众号作者:李零

“性别和男女关系,是最深奥的哲学问题。”而一切现实问题,又都是历史问题。要了解一个社会现下的性别问题与争议,就不得不回溯历史,在几千年知识记载的细节处仔细爬梳,转到习以为常的话语背后,方能看个究竟。

   文章原标题《倒转纲常》

   男女关系是哲学问题

  知识归纳无法对付大问题。凡知识不够的地方,或用已知未知拼凑整体印象的地方,今人和古人没什么不同,细节考证,只是支点和杠杆,一切全靠拍脑瓜,不管是逻辑推论,还是胡猜乱蒙,或取譬设喻打比方。

  人类的一半认识另一半,一辈子都琢磨不透。这不是因为样品不够。母性、妻性、女儿性,可一身而兼任,就像滴水见太阳。例子再多,也都是重复。

  然而,就这么一滴水,我们却要用一辈子去认识,而且还看不透。对方也完全一样。两口子,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头发都白了,还不明白。刚刚悟过一点劲儿,已是“他生未卜此生休”。同样的过程,我们的后代,还要一遍一遍再重复,谁也替不了谁。

  性别和男女关系是最深奥的哲学问题。

  纲常八卦图

  两汉古书讲纲常,有几种不同说法,如《春秋繁露·深察名号》有“三纲五纪”,《礼纬·含文嘉》有“三纲六纪”(《白虎通义·三纲六纪》引),《论语·为政》马融注有“三纲五常”。

  “三纲”是法三才(天、地、人),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五常”是配五行,即“仁、义、礼、智、信”。

  “五纪”可能就是“五常”,但董仲舒没有解释。

  “六纪”,是配六合,即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则是父子、夫妻关系的延续。

  君臣之纲,现已变形,可请领导、老板去研究,这里不必谈。我要说的是父子之纲和夫妻之纲。父子之纲,下面还有父女之纲。夫妻之纲,下面也有母子之纲和母女之纲。

  家,总有夫妇之匹,夫妇总要生孩子,男女是构成要素。当然,还有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真假阴阳人、性倒错者和同性恋者。一阴一阳之谓道,和纲常有相似性。香港人好讲八卦。纲常也是八卦,即由一男一女,按夫(或父)、妇(或母)、子(或女)组成的八卦,老阳老阴,少阳少阴,谁在下,谁在中,谁在上,可以有八种组合,好像阴阳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变化无穷。

  丈夫统治妻子,父母统治儿女。男婚女嫁,女的是到男的家。儿女养父母,儿子、媳妇是养儿子的父母,女儿、女婿是养女婿的父母,都是养男人的父母。他们给孩子取名,计算血统,也是男本位。千百年来,全世界如此。

  纲常是典型的男性话语。

  男人骂女人和夸女人

  男人对女人,张嘴没好词,好词都是说给自己听。我们男人都是在这类话语中长大,麻木不仁无反省,就连女人,也鹦鹉学舌,既骂同类“淫妇骚货偷汉子”,又学男人“cào/rī他娘”不离口。

  (一)坏话。

  (1)妇类。老妇(或老娘们儿)、丑妇、愚妇、妒妇(或醋葫芦、醋坛子)、悍妇、泼妇、刁妇、怨妇、毒妇(最毒莫过妇人心)、淫妇、娼妇(婊子、妓女、鸡)、荡妇、妖妇(或老妖婆、小妖精)、长舌妇。

  (2)货类。蠢货(男女皆用)、懒货(男女皆用)、吃货(男女皆用)、骚货(或骚娘们儿,臭娘们儿,只用于女)、贱货(或小贱人,只用于女)、烂货(只用于女)、赔钱货(常指女孩)、nāiqiū货(北京话叫傻bī,也是骂女人)。

  (3)妖精类。狐狸精、白虎精、白骨精、母夜叉。

  (4)动物类。母猪(国人爱用“老母猪”)、母狗(西人爱用bitch)、母鸡(如“不下蛋的鸡”)、母老虎、母大虫、河东狮子(指妒妇和悍妇)、小蹄子。

  (5)称呼类。拙荆(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妻子)、贱内(同上)、浑家(代指妻子)、屋里的(古称房内)、奴婢(自称)、妾(自称)。

  (6)其他。马子(本指尿壶、马桶)、丫头片子(女孩)、死丫头(女孩)、花痴(性欲特强的女子)、尤物(不祥之物)、祸水,以及“妇人之仁”(常与“匹夫之勇”并说)、“水性扬花”、“头发长,见识短”,等等。

  (二)好话。

  (1)美貌类。美女、佳人、丽人、娇妻、美妾、名媛、名姝、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2)妇德类。淑女、巧妇(巧媳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贤妻、良母、慈母、孝女、贞女、烈女。

  (3)奇女类。侠女、奇女子、红颜知己(但又说“红颜薄命”)。

  这类男性话语,好坏皆存偏见。女人老丑要骂,漂亮而不投怀送抱也骂。缺心眼少脑筋要骂,读过书有知识也骂(女子无才便是德)。性欲强要骂,不强也骂。即使被夸,也是可着自己的心,顺着自己的意,妩媚、姣好、婉顺、贤淑,伺候男人好,孝敬公婆好,生养孩子好,做饭、织布、绣花、下田,样样能干,遭遇非礼强暴,立刻投水上吊。

  男人是比着自己的形象,照着自己的愿望来塑造女人。老农说,丑妻是宝,“老婆就是破棉袄,冷了穿来热了脱”(阮章竞《漳河水》),对第一条可以降低标准(实在想了,可以挂张画),能生养就行。第二条,除了能干人性好,别无所求,不像大户人家讲究多。第三条,和他们无关,纯属中国文人的幻想。中国文人,理想女人是妓女,不是妻妾。妓女都是从小培养,琴棋书画,多才多艺,不仅可以睡到一块儿,还能玩到一块儿。特别是名妓,诗酒唱和,传为美谈。妓女是男人驯化女人的标本,就像驯狼为狗,千奇百怪,无奇不有。明清小说好讲“奇女子”。小脚女人,武艺高强,手脚不凡如十三妹,当然都是胡编乱造,但侠骨刚肠,深明大义,力劝男人投缳赴水全名节,却真有其人(如李香君、柳如是)。中国文人想出“奇女子”,也做出了“奇女子”。这是他们的一大发明。

  “东林伯仲,俺青楼皆知敬重”,名妓是名士的名犬。

  人类爱狗又骂狗,其实等于骂自己。夸亦如此。

  公牛性与母猪性

  农村的孩子,早早就懂人事,马牛羊鸡犬豕,全是老师。

  我国北方农村,喜欢把性欲旺盛,到处播撒爱情(或色情)的人叫“老毛驴”。西方不一样,他们的说法是“公牛”(bull)。前两年,在巴黎,有个毕加索的色情画展,真是光怪陆离,其中既有他早年逛窑子的速写,也有他拿色情之事开玩笑的作品(如教皇偷窥拉斐尔做爱的连环画),但最多还是画公牛(图四九),特别是和女人做爱的公牛。观众很严肃,排着队,聚精会神盯着看,一拨接一拨。有些妇女在议论,听不懂,陪我的朋友跟我说,她们在讲,怪不得老毕这么花,他就是一头公牛。

  男性,性欲旺盛绷不住,会有公牛发情时的狂暴,这并不稀罕。他们移情别恋,频频更换性伙伴,也与公牛相似。公牛对母牛极易产生厌倦,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学者称为“公牛效应”。女性对前者烦,后者恨,乃情理中事。

  女性身上的动物性,也有一比,这就是母猪对小猪的保护。猪是聪明可爱的动物。我在内蒙,老乡常把黑色的母猪叫“郝秀英”,当地口音,“郝”、“黑”音近。有一次,有只不懂礼貌的狗突然闯入秀英的住所。人家秀英正给孩子喂奶,他大摇大摆朝里闯。流氓,秀英勃然大怒,把他咬得跳了墙。母猪为了孩子可以什么都不管,一条老命豁出去,这种精神人也有。有个当妈的在电视上讲,我儿子杀了人,对你们来说,他是杀人犯,对我来说,他是我儿子,妈妈只有一句话,我爱你,这种伟大的感情,只有当妈的才懂,你们不懂。古人把她们的婆婆妈妈叫“妇人之仁”。但这个“妇人之仁”,孩子忘不了。当然,其他female也一样有此冲动,比如牛,舐犊情深,老牛护犊子,道理是一样的。

  此外,动物还吃醋,特别是雄性动物。他们不仅会为意中人大打出手,一争雄风,还会把疑非己出的幼崽活活咬死。

  这是动物界的奥赛罗。

  房中术与妇产科

  女性对医学的热情,有时会走极端,如宁要妇产科,不要房中术,就是一个例子。因为自古以来的房中术都是“御女之术”,中国的房中书(如所谓“房中七经”),尽管说话人也许是女性(如素女、玄女和采女),但内容都是为男性服务,讲男人怎样对付女人,特别是以一当十或以一当百的战略战术。这当然是代表男性的话语霸权,或用上面的话说,就是属于“公牛性”。

  妇产科是讲妇女生孩子的,当然跟妇女关系更大。有人认为,它代表医学对妇女、儿童的关怀。所以,睡虎地《日书》讲生子的内容也好,马王堆帛书的《胎产书》和《禹藏图》也好,似乎更对女权主义胃口。记得有一次,我在西密西根大学演讲,演讲后,有一位做社会工作的女士说,我的演讲对她帮助很大,有助于她辅导妇女生孩子。当时,我很纳闷,因为我明明讲的是马王堆房中书的“引阴”,即一种男性生殖器导引,包括下蹲和提肛,和妇女生孩子完全是风马牛。

 说到医学史,近年来,美国的费侠莉教授写过一本书,叫《盛阴,960-1665年,中国医学史中的性别》(CharlotteFurth, A Flourishing Yin, Gender in China’s Medical History, 960-1665,Berkeley and Los A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9)。在此之前,费教授还写过篇文章,是《中国传统医学里的性与生殖——对高罗佩的反思》(收入李小江主编的《性别与中国》,三联书店,1994年),她不赞同高氏对中国性传统的溢美之辞,认为是美化中国的男性霸权,把房中术吹上了天,她更欣赏中国宋、明时期的妇科。晚期对早期,儒家对道家,妇科对房术,是三组颠覆,这是她对高罗佩的反思。我完全同意,中国自宋以降确实有阴盛阳衰的气象,而且妇科的研究也发达。但我认为,中国的这一段,妇女的地位非但没有提高,反而是下降。妇科本身,其实和房中是一路货,男性话语,只多不少。

  比如她推崇的万全,此人固然写过《妇人科》。但他这个人,男权思想很严重。证据有二,第一,他是拿“七损八益”吓唬男人,明清小说(如《金瓶梅》)常见的“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所谓吕纯阳诗),他也挂在嘴边,生怕女人把男人的身体搞坏,这是怕女人,不是爱女人,归根结底是爱自己;第二,在他看来,固精益气,全为种子,他更关心的是男人的后代,而不是妇女,妇女只是生育工具(《广嗣纪要》)。明清以来,男性对房中术的反省是经济学考虑。他们忽然都明白了,以一当十,以一当百,有什么好,那都是赔本买卖。他们撒一份种子收一份粮,投入产出有计算,精得很。

  中国的老农常说,女人是啥东西?就是为了给咱生娃,娃才是咱的命根子。如果母子不能两全,两者择一,他是宁要孩子不要老婆。知识分子也一样。《儒林外史》第三十回,杜慎卿是同性恋,不喜欢女人,但他不但娶老婆,还请媒婆沈大脚给他物色漂亮姑娘。媒婆走后,季苇萧说:“恭喜纳妾。”但杜慎卿却皱着眉头说:“先生,这也是为嗣续大计,无可奈何;不然,我做这样事怎的?”季苇萧很奇怪,说:“才子佳人,正宜及时行乐,先生怎反如此说?”杜慎卿说:“苇兄这话,可谓不知我了。我太祖高皇帝云‘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妇人那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他的臭气。”他恨女人,但不恨生孩子。读圣贤书,无后为大,什么都丢了,孩子也不能丢。这才是明清妇科的潜台词。

  马王堆房中书,《胎产书》和《禹藏图》是收在房中书内。史志著录,《汉志·艺文志》有《三家内房有子方》,《隋书·经籍志》有《疗妇人产后杂方》,《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也有《妇人方》。妇科并不是从宋代才冒出来。妇科原来就属于房中,而且从一开始就是房中的附庸。

  时刻警惕啊,无所不在的男性统治,即使妇科也逃不了。

  中国男女的交往方式

  传统中国,男女如何交往,是个不容忽略的问题。这个国粹没保住,但遗风还在。

  中国的男女交往,是以家庭划分界限,男人和男人是在家庭以外交往,女人和女人是在家庭以内交往,男人和女人的交往,则只限于父母、夫妇以及他们与子女的关系,还有勾栏瓦舍的买春卖春。这种描述,略作限定,可大致成立。第一,汉代以前,虽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禁忌(《礼记·坊记》),孟子说,嫂嫂掉到水里了,拉一把手算是变通(《孟子·离娄上》),但实际不严。吕思勉先生说,“然则男女交际,古本自由,至后世乃少因争色而致废坠也”,他是把废坠时间看作三国时期(《吕思勉读史札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上册,“汉时男女交际之废”条)。第二,中国的民间,即使到很晚,男女有别,也不如上流社会。

  西方的礼仪场合,男女挨着坐才是正常。饭馆里,男男挨着坐,女女挨着坐(特别是横着坐,坐在一顺儿),会被怀疑同性恋。中国人,男人和男人扎堆,女人和女人厮混,很正常。“男女杂坐”,反而属于淫乱之风,只有妓院才如此。斯坦福大学有个同性恋雕像,很著名,形象是什么样?不过是两个男的站着聊天,两个女的坐着聊天,如此而已,我们觉得挺奇怪(图五○)。同样,清道光年间,福建人林鍼到美国,看见美国人“男女出入,携手同行”,“浑浑则老少安怀,嬉嬉而男女混杂”,也非常惊讶(《西海纪游草》)。男人和女人打交道,中国和西方不一样。

  中国的男女有别,造成一种格局,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内外是两个世界。男男一个世界,女女一个世界,西人以为同性恋。上流社会尤其明显。小孩的成长分两段。最初是在深宅大院里。男人在外做事,把老婆孩子圈家里,小孩都是在脂粉堆中长大,和皇帝一样,“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然后,才交老师调教,逐渐走向社会,即男人的世界,外部的世界。教养顺序,是从内到外,先女后男。读《我的前半生》,皇帝从小到大,生活环境是如此。读《红楼梦》,生活环境也是如此。

  这种内外有别,前后相反,对倒转纲常很重要。


最后更新[201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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