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梦龙一直没有停止对语文教育教学的思考,对语文教育的感情深厚而浓烈。他如何看待当下的语文教育?他的教育教学思想在今日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思考与启发?
语文课要生动活泼,上出“语文味”
我曾提出“学生为主体,教师为主导,训练为主线”,这是指导我教学实践的理念。语文是对学生进行民族语教育的一门课程。训,是教师的引导;练,是学生的实践。训练,是教学过程中师生互动的基本形态。
在我看来,只要强调读、写、听、说等训练,做好课堂上的师生互动,对解读课本有足够的办法,语文课一定能上得生动活泼,上出“语文味”。
有教育界人士和家长都跟我反映不应当过多训练学生,而应注重素质培养。其实,我所提倡的语文课堂教学应重视“训练”,这和应试式的“操练”是完全不同的。训练说到底,是要教会学生阅读某一类文章,而不是简单地教懂某一篇课文。是为了掌握规律,学会学习,实现教是为了不教,这正是素质教育的题中之应有义。
但现实是,人们往往因为痛恨机械式的“操练”而迁怒于“训练”,把两者画上等号,使本该有的“训练”蒙受不白之冤。
一些语文老师上课像故事课音乐课,就是不像语文课
很多人问我现在语文教学存在哪些问题?
我认为问题有三:
一是“去知识”。很多人认为语文是学习其他科目的工具,但工具科目也应该有知识结构。现在语文语法多是从外语中移用而来,真正的语文语法已经很难在课本中找到。任何一门学科,都应该以知识为载体。
二是“去传统”。现在一些老师拿到课本后,不明白自己该教些什么。语文课上得像绘图欣赏课,像故事课,甚至像音乐课,但就是不像语文课。在语文教学中运用绘本等工具,是为引发学生的学习兴趣,但最终的落脚点要落回课本的解析上,切忌华而不实。
三是“去训练”。我前面说过,训练不等同于操练,但现在我们的教育过于浮躁,考试往往绑架教育。而不少家长只关心学生分数考得好不好,能不能考上高一级的学校,功利、世俗。所以,大多数学生考上大学就以为大功告成,殊不知,大学学习才是人才成长的关键期。
30年前的“三朵花”,至少有两朵还开着
“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这是叶圣陶教育思想的精髓。
上世纪80年代,我提出语文导读法,幽默地说,语文导读法“有预谋地摆脱学生”,其最终指向的目标正是“不需要教”。可以这样说:语文导读法是从“教”通向“不需要教”的桥梁。
“语文导读法”的基本理念可以概括为三句前后相承(不是三者并列)的话:“学生为主体,教师为主导,训练为主线”,简称“三主”。有人说“三主”的教育理念出自30多年前,早已是明日黄花了。
有一段时期,我也曾以为我的“三主”理念过时了,开了30年的花也该到了凋零的时候。不过,2010年公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就把“学生为主体,教师为主导”写入其中。如此看来,我的这三朵花,至少有两朵还还开着。
“三主”作为导读法的基本理念,其价值的体现,还有赖于在操作层面得到落实和保证。自读式、教读式、复读式(简称“三式”)就是从操作层面进行的一串基本动作,与“三主”共同构成语文导读法的整体框架。
自读式是立足于学生自主阅读的训练模式,就是在语文课上让学生坐下来静心地读文章。自读不是学生随心所欲、信马由缰地“自由阅读”,而是一个在教师指导下以“学会阅读”为目标的阅读训练过程。
教读式是“教学生读”。“教读”常与“自读”结合进行。既然学生的自读要经历一个从“入格”到“破格”的过程,那么,与之相应的教师的教读,必然有一个从“扶”到“放”的过程。
教师就文章“深奥些的地方”、“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意义”给学生“指点一下”;这种“指点”,必须要言不烦、富于启发性,目的在于使学生“开窍”。即使在教师“指点”之时,仍要把“学生为主体”放在心里,而不是以自已的认知代替学生思考。
复读式是指把若干篇已经读过的文章,按某种联系组成一个“复读单元”,指导学生通过复习、比较、思考,既“温故”(温习旧课)又“知新”(获得单篇阅读时不可能获得的新认识)。“复读单元”通常与“教学单元”重合,也可以根据训练的需要另组单元。
其实,这些操作方法的前提,正是承认学生的主体地位,让学生学会学习,是素质教育的追求。
课本里写着答案,这样的提问是“教学圈套”
要把课堂主动权还给学生,老师的定位应当在“导”。老师不是把自己所知强加给学生,剥夺学生的主体地位,而是应当因势利导,将他们引入课本学习,最终实现“不需要教”的目的。
不少老师喜欢在课堂上问一些问题。打个比方,有一次有老师在教授有关白求恩的一篇课文时,问学生白求恩是哪国人,年纪多大,为什么来中国?而这些问题,在课文里原原本本地写着,讨论这样的问题对解析课本毫无意义。我把这种提问称之为“教学圈套”。这些伪问题不是为了启发学生思考,而是老师希望从学生嘴里“掏”出一个预期的答案。
设计问题是教师的基本功,也是训练的一种。问题设计得好,可以激活学生思维,引起认知冲突,从而提高学习兴趣。
例如,有一次学习新课《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课前我把十幅挂图不分次序地挂在黑板上,然后告诉大家不要看书,并要求学生仔细观察挂图,根据每幅画的背景、人物,用自己的话分析是什么历史事件,再给各画加上标题,并按时间顺序把它们排好。学生觉得太难,要求看书,但我故意不让步,最后经过“讨价还价”,允许他们只准看书10分钟。于是,学生们像占了“便宜”似的,高兴而紧张地忙开了。这样,真正从学生出发、为学生着想,精心构思教学步骤,课堂效率就高了。
对于一些成绩差的学生,我采用的是“激励、唤醒、鼓舞”。有一次,我接了一个初二的“双差班”。第一篇作文的讲评课上,同学们拿到作文本后,发现都得了较好的成绩。平时常“吃”不及格的他们,认为老师开玩笑,我却严肃地告诉他们:大家的作文完全符合老师提出的两项要求,得90分以上的作文,还超出了老师要求的标准。原来,之前我写了两个要求:一是标题必须写在第一行的正中;二是文章要分段,每段起始必须空两格。在郑重宣布了评分依据后,我又谈起了自己那段“差生”的历史,并告诉他们以后每次作文,都要提一两点要求。只要一点、一点地努力去达到这些要求,成绩保证不会比别的班差。这样,这个班出现了转机。
教育,要使学生最终摆脱对教师的依赖
“语文导读法”自1982年问世以后,虽然得到了不少同行的首肯,但30多年来对它的批评之声也一直不绝于耳。
我一向把批评者视为益友,因为他们不仅使我感受到了被重视的快乐,而且确实促使我反复验证过语文导读法的科学性、合理性、可行性;如果说我现在对“三主”的表述已不像刚提出时那样粗疏,确实完全得益于这些批评意见的促成。但“三主”的观点我却始终坚持,至今不悔,这不是由于我的顽固守旧,而是某种信念的支持使我确信以“三主”为基本理念的语文导读法即使在“新课程”语境下仍有其存在的理由。
这个支持我的信念就是:语文导读法是一种可以使学生终身受益的教学法体系,正如我早年的自学使我自己终身受益一样。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上世纪70年代发表的著名教育文献《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中指出:
“未来的学校必须把教育的对象变成自我教育的主体”;
“受教育者将依靠自己征服知识而获得教育”;
“自学,尤其是在帮助下的自学,在任何教育体系中,都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
我的教育教学探索正是以此为目标,我想,这应该是教育者的追求——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使学生最终摆脱对教师的依赖,从而成为不但在学习上能够自主,而且在人格上、意志上能够真正“自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