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明节。没有能赶回老家扫墓。
但心还是回去了。
昨天忽然想到,我这大半辈子,写文字无数,但只写过先父和母亲的名字,写过祖母爹的名字,还从未写过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的名字。祖父去世时,母亲还没嫁到我们程家来,祖父生前就没有能见到我们这些孙子辈的。祖母去世也很早。先父曾告诉过我,他是抱着刚满周岁不久的我,给祖母送终的。我算是很能记事的,三岁不到的时候的事情,有一些我记得很清楚,半个世纪后也不能忘。然祖母离世时我还是太小了,在我的记忆中,没有祖母去世时的任何印象。只是在我童年,从村子里的大人日常议论中,常听他们议论我的祖母,用的称呼分别有“靖婆婆”“疯婆婆”“瘫子婆婆”等,听多了,我也就仿佛能想象得到,晚年中风偏瘫后的祖母,如何架着一张凳子,拖着一条瘫腿,在村子里串门。“疯婆婆”的称呼,说明祖母晚年精神有些问题。我问过父亲,祖母是怎样疯的。父亲答,还不是刺激的,一年接着死了你伯伯(父亲的哥哥)和你幺叔,三十六年你爹爹(祖父)也跟着死了,婆婆(祖母)就有点疯。当我很晚才从父亲口中得知,祖母由于接连失去大小两个儿子,接着又失去祖父,精神受到巨大刺激,以致精神失常时,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祖母的人生苦难有多重,又有多深的。祖母啊,我的祖母,你一辈子真是苦啊。祖母的苦,虽看上去似乎与我毫无关联,但我却顽固地觉得,祖母的死与我有关。小时候,父母亲常常跟我说,我出生时没有粮食吃,他们喝稀的,让我吃干的,祖母则常常吃糠,导致经常性地大便不出来,只能趴在凳子上,由母亲用竹签往外挑。我想我要是晚出生几年,祖母也许会多活几年吧。记忆中,没有祖母的任何直接印象,敏感的我,后来就对祖母偏瘫后串门常用的一张凳子,倍加关注,一直要求母亲保存好。祖父与祖母的名字,小时候,我曾偶尔问过父亲。父亲告诉过我祖父的名字,至于祖母的名字,他是否和我说过,我没有印象。一九八〇年代,程氏宗族家谱重修,家里便第一次有了家谱,我从家谱上,也便第一次亲眼看到祖父的名字,但家谱上祖母只著录“靖氏”。“靖”是祖母的姓。可能是传统文化男尊女卑的原因,从前女性祖先上家谱都只著录姓氏,不著录名字,所以家谱上的女性祖先,均有姓而无名。想必祖母是有名字的。证据是,我小时也曾问祖母爹本人她的名字是哪几个字,祖母爹亲口告诉了我,她叫胡金凤,我在长篇散文《祖母爹——我生命的河》中,写过祖母爹的名字。小时候,我也见过生产队公布各家收入,祖母爹的名字也在上面。祖母爹是祖父兄长的妻子,是先父的伯母,是我的伯祖母,比我的祖母年纪要大近十岁,祖母爹都有名字,祖母也该有名字的。可是父亲去世后,祖母的名字就再也没人知道了。作为长孙,和程家第一个读书人,我为此感到深长的羞愧。昨天下午想到这一点,我都流了泪。我是很细心的,我要是更尽心一点,祖母的名字,是可以传下来的。关于外祖父、外祖母的名字,昨天我打电话给老母亲,问她记不记得外祖父、外祖母的名字。老娘今年八十有三,她想了一下说,记不起来了。于是我电话七舅。七舅告诉我有关资料。
祖父、祖母、外祖父去世得早。今天特地恭录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和祖母爹、先父的生卒年月,并以虔敬之心,第一次手书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之名讳,以表追怀之情。
祖父程初孝先生,生于光绪己亥年(一八九九年)阴历十二月十六日,于民国丁亥年二月初三(公元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去世,享年四十八岁。
祖母靖氏,生于光绪癸卯年(公元一九〇三年)阴历八月十四日,于公元一九六〇年十月十一日(阴历八月二十一日)去世,享年五十八岁。
外祖父陈在和先生,生于光绪三十年(公元一九〇四年)阴历九月初七,于一九六二年阴历正月十五日去世,享年五十八岁。
外祖母刘先枝先生,生于一九一三年阴历正月十九日,于一九九八年阴历腊月初六去世,享年八十六岁。
祖母爹胡金凤先生,生于光绪甲午年(一八九四年)阴历十月十二日,于一九七〇年三月二十八日(阴历二月二十一日)去世,享年七十六岁。
先父程遵禄先生,生于一九三二年阴历腊月十八,于二〇一〇年八月七日去世,享年七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