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11日下午,我在深圳中学主讲了全市性公开课《用另一种眼光读孙犁:从<荷花淀>》看中国文化》。这堂课是语文味教学的发轫之作,在本世纪初叶中国语文教育界产生过重大影响。这个课讲完后有一个小插曲,就是深圳市东湖中学杜舟平老师(曾获湖北省初中语文教学比赛一等奖第一名)发给我一个邮件,他高度评价这堂课,附带说我有一个口误。邮件原文如下:
“今天在深中听了一节《荷花淀》,感受颇深:无论是执教者的钻研教材还是设计教法、课堂引导,程老师都达到了一种‘不胜寒’的高度,没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和中西方美学的滋养,是攀不到这个高度的。如此看来,这堂课是给了听课者‘一个高度’。正因为太高,因此课堂的跨度太大,也不注重细节。于是,诸如‘我女儿是你们的长辈’等败笔也有(程老师对女儿的感情是很深的,正如我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看来,这堂课也只是‘一个高度而已’。”
杜舟平老师还评出“课堂最佳”;“最佳导演:程老师;最佳学生:张晶晶;最佳设计:将原文改一改,换一换;最佳评课:唐局长、学科带头人叶培祥。”
其实呢,这句话我没有讲错,而且要错也不可能错得这样低级。课后,我也问了许多老师我是否讲错这句话,大多数说我没有讲错。我也问过当时翠园中学语文教师、后任深圳市铁路中学副校长的邹玲(她先生也是中学老师,2002年,他们两口子花一个五一节黄金周,帮我根据录像光盘,整理出两万多字的《荷花淀》一课教学和评课实录),邹玲也肯定说,我没有说错。
尽管我没有说错,但当年我还是把杜舟平的邮件内容完全实录挂到网上(网上现在还能查到)。
杜舟平所说的“口误”,出现在课的开头:
师:上课!同学们好!
生:老师好!
师:请坐。请同学们根据自己读过的书刊、看过的电影电视思考一下,中国人和以美国人为代表的西方人,在感情表达方式上有什么不同?特别是在亲人离别和亲人久别重逢的时候。哪位同学来说说看?
生:我认为中国人久别重逢或再次见面时一定会哭得唏哩哗啦的,认为这是挺难过的感觉。如果是美国人再次见面时首先会拥抱,然后再互相询问一番;在离别时绝对不会拖泥带水,说走就走。感觉美国人比较豁达,但中国人就比较含蓄。
师:你后面概括得太好了!文化方式不同,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不同。要是在美国,在西方大街上,一位男士看见前面有一位小姐很漂亮,他会直接对小姐说:Beautiful!(笑声)这位小姐往往会怎么说?
生:Thankyou!
师:但是你要是在中国大街上,比如在深圳大街上,你看见一个小姐很漂亮,你要是走上前去对她说:“小姐,你很漂亮!”往往会有两种反应:要是碰到胆子大一点的,她可能会反手给你一耳光;如果是文雅一点的小姐,会怎么样呢?(学生说:跑了)不是跑。她会对你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叫警察的!”(笑声)在奥斯卡颁奖大会上,美国的演员,也是女演员,她拿到金像奖后说:“我是最好的!”台下掌声雷动。但是在中国有一个演员,曾经说过“我是最好的中国演员”,是谁呀?(有学生回答:刘晓庆)这句话被骂了20年,还在骂。这是为什么呢?文化不同。有些话在美国可以说,在中国不能说。
我们再举一个例子大家看一看。大家读过《西游记》吧?我小孩比你们大一点,她上高二,所以我也算是你们长辈。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我说跟你讨论一下《西游记》,唐僧带领几个徒弟到西天取经,假设唐僧在路途上得了重病,病治不好,因为没有什么药,你说他会选谁当接班人,去完成西天取经的重任?
2007年底,教育部语文出版社“名师讲语文丛书”之《程少堂讲语文》一书出版,限于篇幅,编辑将这本书所附的课堂实录都做了压缩,上述“所以我也算是你们长辈”这句话就被删去。
我讲的是“我小孩比你们大一点,她上高二,所以我也算是你们长辈”,但为何杜舟平和少数老师听成“我小孩比你们大一点,她上高二,所以也算是你们长辈”呢?原因在我的一个毛病——我上课说话较多,有时说话语速过快,当我说“我小孩比你们大一点,她上高二,所以我也算是你们长辈” 一句时,“所以”后面的“我”字说得过快,也不够重,加上听课的人多,少数听课的老师就没听清这个“我”,把“所以我也算是你们长辈”,听成 “所以也算是你们长辈”,误解为我说的是我女儿“也算是你们长辈”。
这样的“错误”,十三载后的今年,又“犯”了一次。
2015年4月21日,深圳市第二批教育科研专家工作室申报复试(面试)汇报会上,我第十个出场,作了《激情浇注学术江山 执着写意事业人生——语文味工作室的信念与追求》的汇报。为了在规定的十分钟内讲完,我把PPT前半内容(工作室主持人简介)做成自动播放,后面关于工作室建设等内容是手动播放。讲到第四部分《共生、共创、共享、共进——工作室第二周期建设制度框架性设想》时,PPT上面有如下内容:
培养骨干教师的总目标——
理论型的实干家
实践型的理论家
讲到这里时,我口头补充讲了这么一句:“我作为一个语文教育理论家,人生和学术追求高端,一贯坚持理论研究和教学实践比翼齐飞,一贯主张学术上要走大路但坚决不搞大路货,把追求进入语文教育史作为学术目标,因此进入我工作室跟着我做研究,要把做理论型的实干家或实践型的理论家作为追求的目标。”
讲完从讲台下来,我马上问我工作室一位在场的成员:“刚才听见我说了一句很牛的话没有?”我工作室这位成员向来工作绝对认真,且非常细心,她说:“听得很仔细,都很牛啊,你指哪句话?”
我说:“讲到工作室第二周期建设目标时,我讲了一句‘我作为一个语文教育理论家’——七八年前在赤壁讲学,赤壁市教研员介绍我是一个语文教育理论家。但今天是我第一次演讲时自称‘语文教育理论家’”。
她答:“这句话听见了,但你讲的是‘作为一个语文教育理论家’吧,是要求工作室成员做一个语文教育理论家,前面没有‘我’啊。”
其实,与《荷花淀》课一样,我讲了“我”,但“我”说得较快,不够重,因此台下听众有的人就没有听到这个“我”,连向来绝对认真、细心的这位工作室成员都没有听到这个“我”,而把“我作为一个语文教育理论家”,听成“作为一个语文教育理论家”,即听成是对工作室成员的要求。
十三年后重犯同一个错误。
以后要坚决克服演讲、讲课说话过快的毛病。
(2015-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