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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住也应难去也难——何以余叔岩、李少春没成为“理想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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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也应难去也难——何以余叔岩、李少春没成为“理想师徒”



     余叔岩和李少春的师徒情缘,曾经有过短暂的暖春时节。1938年10月,崭露头角的李少春拜余叔岩为师,成为余“最喜爱的门徒”,同年冬,李即演出老师所授《战太平》,余亲为之把场,“一时轰动古都,成为京剧界的头等大事”。 但最终,李学了几出戏后,余便不再教,师徒只成名分,不免令人叹息。崇余者指责李是“余门叛徒”,挺李者指责余苛求太过。出现这结局,俺以为,叛徒和苛求的指责未达筋髓,试说三条。
 
 
     专诚还是偶犯,师徒关系的试金石
 
    艺不肯轻传,是顶尖艺术家的共性。他们大都极其看重自己的东西。只有遇到真正的良才美质,又得是专诚之人,才可能倾心传授。在理想师徒的交融过程中,弟子的专诚是最重要的前提。余叔岩本人也是凭此获得谭鑫培青睐的。

 
    余叔岩待师之诚恳,学习之用心,有许多掌故。比如送家传珍玩讨老师欢心;给老谭跪地穿靴,恳求续演《回令》;谭有演出,余必早早到场,而且花钱买票,挑不同方位、角度看老师的戏;看戏时,带着老师身边的人做帮手,各自分工,记录胡琴工尺、行腔转调、咬字吐气以及身段做表,回去细心研磨。据说老谭只是手把手教了余《太平桥》和《失街亭》两出,余学谭的十多出戏,大部分是他听戏时私下学和向老谭及别人请教得来。好角儿不肯教人,也不长于教戏。不过,即便他们大体谈论谈论,有天才的演员听到了,也可以得许多益处。余叔岩聪明过人,又兼常看老师的戏,以“偷学”方式得益不少。凡此种种,可见余学戏之专诚,确曾煞费苦心。

    余从老谭那里得来不易,对自己的徒弟,自然也不会轻授。徒弟除了极具天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他当年学艺的那种专诚精神。在这方面,李少春做的不能说差,即使老师后来不再传授,他始终按时到余府问安侍候,师傅过世后,披麻戴孝送终。不过,如果和同门的孟小冬相比,专诚度高下立现。


    早在1934 年,孟小冬已经向余叔岩磕过头,但没有系统学戏。抗战后不久,孟就独自回北平,向余叔岩学戏。此后至1943年余叔岩去世,整整五年,孟小冬寒暑不间、风雨无阻,每天学戏。学习很规律,下午先在自家跟余的琴师吊嗓三小时;晚上来到余府,听余吊嗓,而后老师为她说戏,每一段反复多遍。余不喜欢学生做笔记,因此孟要时时用十二分的心思苦记默背。五年间,孟学了近三十出戏。

 
    这样专心清苦的学习生活,李少春是没有的,当然,老师也没给他这个机会。有人说余叔岩常常昼夜颠倒,孟小冬作为女子,即使晚间,在余府内宅中走动也便利。这是只见其一,没看到孟作为女子的另一番苦处。余叔岩的女儿回忆:“孟小冬到家学戏之后,我继母很不乐意,怀有不正确的看法,忧心忡忡,后来更有醋意的嫉妒,因而挟怨在心,孟也实在感到冤枉曾顿足痛哭一场。孟每次来学戏,父亲叫我们姐妹二人陪伴参加旁听。”女人的嫉妒,愈久而愈烈,并不因时间消逝而减弱。这五年,孟小冬为学艺付出的酸苦,恐外人难以想见。和李少春“中规中矩”的专诚比,孟小冬已达极致,当然更得老师青睐,李渐失老师之心也就不足为怪了。

 
    而且,李少春还偶犯过错,让老师抓住,更反衬出他不够专诚。事例有三:

    李少春拜师时,余叔岩曾约法三章:一是文戏暂时挂起,必须经过师傅的指拨改正,才能演出;二是每场只演一剧,不准双出并上;三是放弃猴戏,不得再演。李少春未能遵照老师规定,到天津演出时,贴了老师没教过的《失空斩》,海报上还写着“余叔岩亲授”,令余很失望。


    李少春曾贴了一出师父教给孟小冬、只容许他旁听的《洪洋洞》,余知道后很不高兴。

    李少春父李桂春由津来京,让余家人看见了。第二天,李少春到余家学戏,先生问起此事,李觉父亲到京没上老师家拜望,怕老师挑礼儿,便说父亲没来。老师认为徒弟说谎,破口大骂,把他轰了出去。


    这几件虽属偶犯,但在余眼里,以小见大,都是弟子不诚心正意学艺的表现,是对自己以及自己东西的不珍重,和自己当年的学习态度没法比,对李的赏识、栽培之心自然淡漠了。


    关于专诚和偶犯,可见京剧发展到顶峰时期,顶尖艺人代代相传的,除了技艺,还有行业精神。这和学问家传道、政治家传旗一样,传的不光是技艺、学问、权位,更有对自己东西的看重和执着。现在哪还有那么顶尖而骄傲的老师,哪还有那么专诚而用心的学生,没有了这两种人的交融,又哪来京剧的一座座高峰。

 
 
      “规矩”还是“胡来”,师徒神分的行业背景
 
    或曰:如果少春不贴《失空斩》和《洪洋洞》、李桂春老老实实呆在天津不来北京,是不是余李也能成理想师徒呢?偶觉,余李的神分,不仅是几件小事偶然所致,更有背后隐含的京派与海派对峙的背景在发生作用。


    当时京剧有京派海派之分,一般来说,京派重视传统规范,相对严谨保守;海派多创新少拘束,而失之散漫。二者既有对峙攻击的一面,又有融合借鉴的一面。两大分野中,京派一直占据正统地位,对海派持批判和不屑。


    京派对海派的攻击和不屑,主要在于它“不规矩”“不地道”“胡唱”——这也是海派多创设、多变化、求火爆的特点。余叔岩是京派的大宗师,特重规矩、典范。一则材料颇可注意:约法三章让李少春感到为难,他就通过师傅的好友张伯驹代诉苦衷。余叔岩闻之不悦:“他爸爸(李桂春)胡唱了那么多年,钱早挣足了,在天津大楼都盖了,你放心,几年不唱戏饿不死他,想胡唱挣钱,跟他爸爸学,找我干什么!”李桂春是海派大家,在余叔岩眼中,李家门儿的海派家学不过是——“胡唱”。


     一次,李少春在北平贴文武双出《金钱豹》带《盗魂铃》。余见到广告心中不悦,表示不许李演出《盗魂铃》。理由是“你师爷爷(谭鑫培)虽然也唱这出,但毕竟偶一为之;你现在年轻初起,应当稳重。”其实,“稳重”是一方面,更有一层京派、海派的心结在其中。当年谭鑫培在上海新新舞台演《盗魂灵》,按自己的路数演猪八戒,结果上海观众不认可,喝以倒彩,被老谭引以为耻。先师为海派观众所不容的戏,徒弟碰都不要去碰,可见余叔岩心中对京派、海派的纠结是很深的。

 
    李桂春则希望儿子在传承家门海派长技的同时,更向“名门正派”方向努力。李少春师法余(叔岩)、杨(小楼),被一些人看成从海派向京派的回归,这固然让京派很提气,但也担心李会从营垒内部又重新滑向海派。这种担心在余李初为师徒时就有。约法三章中,余叔岩之所以要求李少春文戏暂挂,放弃猴戏,就是觉得李的戏里有海派的影子。余担心在收李为徒后,若李在外面演的不是自己的路数、京派的路数,岂不坏了余派和京派的招牌。余叔岩是要李少春在自己这里脱胎换骨,另塑金身。而对徒弟能否换骨,先生恐怕始终是警觉的。如果徒弟的海派“反骨”始终化不去,那师徒神分是迟早的事。


    当时剧评界不断传来的批评之声,也会加剧师傅心中的担忧。1939年的《十日戏剧》发表《李少春可以不“完”》的文章写道:既打算投到京朝派的怀抱里,就该把海派色彩完全洗净。否则,“还要落一个摧毁京朝派的罪名”。


    反观孟小冬,虽然也有着在上海唱时装戏的海派背景,但拜在余门后,放下一切,跟着老师每天吊嗓练唱,由博返约,褪尽海派色彩。这些是李少春难以做到的。从李以后的艺术道路看,他的确不是京朝派的守护者,骨子里的海派基因使他的艺术以博采众收、开拓创新为特点。50年代,他拜了周信芳和盖叫天为师,不管是别人要他拜,还是他自己要拜的,这一拜,让他的艺术个性更加鲜明。此时的李少春,已成为中京院的领军人物,面对北京团马、谭、张、裘“好角唱老戏”的挑战,他和袁、叶、杜,以“好角唱新戏”的姿态友好对峙。


    偶以为,艺术发展的规律,大多是从粗朴到精致,达于极致后再发生流变。从生行看,老谭是集大成者,是难以超越的高峰;余叔岩继续将老谭的艺术精致化、典雅化,而成就了另一高峰(余同期及后来的言、马、杨、奚等,同样在做这种精致化的工作,杨宝森到了相当的境界,但再精致下去就有柔美的倾向了)。达于极致就要发生流变了,这流变的起点是以李少春为标志的。有人说李是当代新京剧的开创者,还有人说他是继梅兰芳之后最重要的演员,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老师是京朝派典范极致的发展者和守护者,徒弟是打破门墙的先行者和开拓者。二者的交接展现了京剧发展史上流变的脉络。在历史的分水岭上,二人虽未成为“理想师徒”,但各自成为一个时代的高峰,“相看两不厌”,也是一段佳话。


   至于流变之末,现在的演员,一方面可以自由地突破门墙,兼学数家;另一方面,一招一式不走样的、刻模子的“规矩”之学,越来越薄弱了。流派不再是核心,典范不再不可撼动,更多是在“活学活用”旗号下的随意"胡唱",京剧流变得越来越不像京剧了。

 
“警前台”还是“警后台”,师徒生命风格的不同追求
 
    余叔岩还有一位弟子是谭富英,不过传戏甚少。据说,一次小谭演出时,某处未按老师传授去演。余问其故,小谭说:这样演“警前台”。余说:“那就不用警后台啦!”余认为小谭不听传授,以后未再教戏。
    

    如果小谭说的“警前台”,意味着观众爱看,那余说的“警后台”,应该是指以老师为代表的行家欣赏。李少春和谭富英等绝大多数艺人的旨趣相同,都以“警前台”为宗旨,因为观众是衣食父母,是评论大众,“警前台”意味着得到观众的认可和追捧,意味着成大角儿。而余叔岩的取向在当时的艺人中显得格外另类。


    余叔岩年轻时病嗓休息的那几年,在票房里和精通音韵的行家票友们切磋钻研,不必顾及观众的反应,一字一音一腔地由谭派唱腔脱化而成余派唱腔,他从“后台”那里得益巨大。而且余叔岩和这批士大夫票友,在“文人雅集”的环境里考究音韵而成形的余派,有一种雅正澹静的文人气。这些,都使得他对于嘈杂热闹的前台,不像一般艺人那样依赖。他常对人说:“千万不要向台底下要菜(要彩),那是最下流的。我唱我的戏,我的腔儿,我的身段,我在台上都做给您看,好不好让您自己说。”“我唱我的戏”,更像一种人生态度,不看重前台观众的评价,对舞台能保持一种游离甚至放弃的态度。晚年隐退时期,他更多是在家里调嗓清唱、精研唱法,这段不上台的日子反倒是余派愈加精进的关键时期。唱戏之于他,已经不是功利性的活动,而成为学术追求和精神寄托,成为一种内在修为。这种文人隐士的气质,发生在梨园宗师身上,真是异类,也赢得了当时一小撮文人士大夫的心。余叔岩的生活和艺术流露出的孤傲、雅正、澹静的风格,和他们的取向相符。他们人数虽少,却领先风气,掌握言路,对余的推戴不遗余力,也就造就了余叔岩不警前台却能大红大紫的特殊现象。齐如山说:“北平戏界有两句话,说王凤卿天天唱戏,而越乃退步;余叔岩永远不唱,而越有进步。”


    李少春和老师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路径。余收李为徒时,希望他能把以前会的全丢掉,从头学起;停止演出,专心跟自己学,等学成后再演。但作为李家的饭碗,这对于李少春来说是根本做不到的,于是才有了妥协性的约法三章,但即便照此,李也没有多少戏可演了。他必须养家糊口,要考虑商业演出效果,要面对观众的期待。李未能遵照老师规定暂停外面演出,而是边学边演,时断时续,连猴戏都还照样登场,又在演出中较多出于商业考虑。这些都和老师的人生取向相背离,当然不会被余看作可传衣钵的人。

    李做不到的,孟做到了。余叔岩去世后孟小冬一直没演出,直到四年后的杜月笙寿辰义演《搜孤救孤》。曲终人散,孟小冬也散尽行头。1949年后,她随杜去香港,直到1967年,在家调嗓清唱是生活的重心。晚年孟小冬来到台湾,深居简出,一字一句地教唱学生赵培鑫和钱培荣。孟小冬终其一生对余派追摹,深入筋髓,甚至连生命之路也模拟了老师。可以说,余叔岩虽然去世,但他的艺术和精神在孟小冬身上得以重生。有徒如此,师之大幸。余孟而不是余李成为理想师徒,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如果把“警前台”还是“警后台”,放在更长的京剧发展史中看,三四十年代,可以有余叔岩的所谓“警后台”。那些文人士大夫作为“后台”的主体,对京剧发展能施加重要的影响。而到了五十年代后期,这些“后台”渐渐委顿了、消失了,没有必要也不敢再去警他们了。演员们只有而且必须去警前台,不过主要不是出于票房目的,而是京剧为工农兵服务的意识形态使命。再过20年,经过了“文革”中样板戏一统天下的时代,虽然恢复了传统戏,但很快就发现,前台也不用去警了,因为懂戏的人越来越少了,观众出现了断代,京剧的土壤流失了。过不了多少时间,现代化、全球化卷起的文化同质化的大潮就快要来了,京剧再不是当年的京剧,不会再产生当年的巨匠,也不会再出现当年的盛况了。


  

          先生与弟子


最后更新[2015-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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