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优雅老去的身影”
李鸿文
晶报记者尹维颖写的《简媜:50岁后该怎么活着?》7月23日见报后,被“新浪读书”频道转载,在让不少读者第一次知道简媜这个名字的同时,也让简媜的命题——“优雅老去的身影”——进入到公众视野。
简媜的命题
提出这个命题的场合,是7月19日香港书展举办的一个以“文学与人生像白首偕老的恋人”为题的讲座上。台湾作家简媜在谈及她的最新随笔集《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老年书写与凋零幻想》时说,“我们的一生花很长的时间与心力处理‘生’的问题,却只有很短的时间处理‘老病死’,甚至,也有人抵死不愿意面对这无人能免的终极问题。”
“50岁以后因为膝关节不够灵活,所以不适合再背着仇恨怨憎的包袱;肠胃消化系统的功能也不好,所以恶意言语都不想吞下。跨过50岁的门槛,进入人生的下半场,功名利禄的诱因弱了,只希望追求真善美的事物,一个人静静地继续在稿纸上长途跋涉。确实,50岁以后以什么方式活着,是自己与上天之间的事情,别人插不了手。”简媜说的这段话让我特别有感触,也许是因为我也到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纪吧。
中国人不喜欢谈老,更忌讳谈死,喜欢用“福如东海、万寿无疆”的绣花鸳鸯被把“生老病死”遮住。可当年是农业社会大家族结构,还能遮遮掩掩,现在这时代哪里还有遮掩的能力?随着科技文明与医疗进步,21世纪的关键词必然包括“老化”。因此政府与大众必须严阵以待老化的海啸。她说,一个人老了,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个家、一个社会的事,若不做准备,其产生的难题最后仍需动用到社会资源加以解决。与其如此,不如提前规划、尽早准备。
简媜在讲座中说,“我诚挚地希望因着我们勇敢地面对,老,这一段银色旅程不至于变成荒芜,相反地,展现了人生最后优雅地老去的身影,留下尊贵地离席的那一份庄严。”
遥远的优雅
“优雅老去的身影”不仅是一种希望,一种憧憬,更是一个社会命题。但是,对一部分老人而言,优雅是个奢侈品,它既陌生又遥远。陌生得像另一个星球,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8月9日晚上,有网友发帖称,平度崔家集镇大城村87岁孤寡老人李树荣,饿得只剩皮包骨,“一辈子也没安上电灯,7年没吃过一顿饺子”。帖文还配上老人瘦骨嶙峋的图片。很快,帖子被转发无数。
当地政府坐不住了。@平度发布发帖称,目前老人生命体征平稳,正留院观察。此后又发布“最新消息”,目前老人身体状况逐渐好转,待老人恢复后,将安置其入住当地社会福利机构。
平度的事刚消停,湖北那边又出了新舆情。据新华社8月11日的报道,8月2日,网友“赵伟”私信房县公安局官方微博@平安房县,发现一位80多岁来自房县的老人居住在荆门钟祥一废弃房屋内20年。老人以拾荒为生,身体很差,十分可怜,希望帮助老人找到家。第二天上午,房县民警就与爆料人取得联系,在查清老人身份后,老人居住地所在的乡镇民政办负责人、派出所民警和“大爱房县义工”组成的接送老人小组,从房县出发,驱车近300公里,抵达老人拾荒所在的荆门钟祥市胡集镇。报道说,“在一路细心照料护送下,老人顺利返回到离开25年之久的老家,结束了流浪生活,住进了当地福利院。”
显然,这是一篇有爱有温暖的报道,可人们还是不禁要问:如此大爱,为何不早点挥洒?
无论如何,平度和房县的老人找到了归宿。可另有一些老人却没有他们“幸运”了。《新周刊》去年刊发的《28万老人老无所依》提到,江苏南通如东县73岁的老人朱本能死在出租房里,三天后,他才被破门而入的房东发现。
更早,云南媒体报道,昆明一位独居老人死了5年无人过问,被发现时已是一堆白骨。这事发生在2010年,当时我在评论此事时认为,组织架构越强大、繁复,越容易侵蚀社会的其他肌理,越容易忽视个体的价值。
而老人,恰恰是一个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他们挣扎在生存线上,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有条件、能力奢谈优雅?
“坏老人”的叙述和想象
可这世上还有一部分老人,他们有条件、有能力优雅,却在公共生活中,以粗俗、蛮横、霸道、自私与无耻来刷存在感。前几天,四川@平安彭州发帖,一老人在骑车时因下雨路面过滑摔倒,一学生正好路过并询问老人情况,老人不仅不感谢学生,还诬陷是学生将自己撞倒。彭州市公安局“天网”监控员通过调阅监控,最终确认是老人自己摔倒,为学生证明了清白——这只不过是彭宇案的彭州版,类似事件在全国各地都曾上演。
除了敲诈,还有不顾斯文抢座位的。与少女抢,与孕妇抢,抢不着就骂人、打人,抢着了,别人靠近也不行。青岛11路公交车曾上演一场大战。一约七十多岁的老大爷挥起拳头,朝邻座一位女乘客头部就是一顿暴打。几位男乘客把老大爷拉到后门,询问原因,竟因两个人腿靠着腿,捂着太热了。
而现代快报的一则报道,刷新了为老不尊的新底线。报道说,江苏宿迁泗阳一位60岁的老人,爱上90后女同事。不仅电话表白,还送小礼物。女同事百般拒绝,但老人猛追不舍。女同事无奈辞职后,老人竟找到她新单位,甚至到家中骚扰。老人的劲头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人。
每每看到这样的报道,总有人感慨“坏人变老了”。还有人猜测这些人文革时没闲着。不能不说,这一代老人经历了文革暴风骤雨阶级斗争的“洗礼”,一些人的脑海里确实残留着斗争思维,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网络上流传一个某城市地铁站的视频,一个老人在地铁上旁若无人地高声演讲,讲到动情处,口沫横飞、声泪俱下,还不时指责身边的年轻人是修正主义,是卖国贼。
他们恨贪官,恨富人,恨日本,恨美国,恨西方,恨年轻人,恨读书人,恨一切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的人,他们以为只有自己才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化身。
这就是媒体对“坏老人”的叙述和想象。但我严重怀疑“坏老人”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占有多大的比重,比“坏中年人”“坏青年人”更多或是更少?他们为什么果断地抛弃了本该拥有的优雅?是生活的压力,是斗争思维,还是“破除一切”后心灵无所归依?
我不知道答案,媒体没有确切的数据支撑,其实也不知道答案。但是,媒体仍然会乐此不疲地叙述和想象,这是一种寻找,寻找简媜的命题,寻找那“优雅老去的身影”。
(深圳晶报,2015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