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传播论
(原载《湖北教育学院学报》1990年第1期,)
一、教学传播的概念及分类
现代传播学是20世纪40年代在美国兴起的一门新兴的边缘学科。所谓传播，从实质上说，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信息（思想、消息、情感等）交流活动。所谓传播学，是研究人类传播行为的发生、发展规律及其社会关系的一门学问。它既要研究传播媒介本身的问题，也要研究人与人、人与团体、人与媒介之间的传播规律和相互影响的问题。换言之，它要研究人们用以表情达意的所有手段。
教学活动也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交流活动。因此，教学活动也是一种传播活动。所谓教学传播，即是一种通过师生之间的语言或姿势、表情等传递或交换知识、意见、感情、愿望等的社会行为。教学传播的构成有四个基本要素。第一个是传播者。传播者是使应该传递的教学内容符号化（包括纲要信号化），然后将它发送出去的个人或集体。传播者可以是教师个人，也可以是学生个人，甚至可以是学生集体。第二是信息。即被传递的内容（包括知识内容、情感信息内容等）。第三是渠道。即输送信息的通道或途径。第四是传播对象。即接受信息、解读符号，对传播内容作出反应的个人或集体。传播对象应包括师生双方。需要强调的是，把传播者和传播对象作为两个基本因素来讨论，只是为了深入探究的需要，并不意味着这二者是可以分开的。恰恰相反，“最典型和最频繁的传播格局是一种扩大了的双向关系。”①教学信息传递作为一个过程，传播者和传播对象双方总是处于不断的互动之中，二者之间常常相互交换角色。具体说来，在教学信息传递过程中，教师是教学信息的传递者，同时，为了使传递达到预期效果，他又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断接受从学生方向来的反馈信息；同样，学生为了接受好教学信息，常常发挥主体能动性，用言语或非言语行为向教师发送各种信息。
以上述四个基本要素为根据，教学传播大致可以从四个角度进行如下分类。
（一）根据传播过程中的传播者的传播动机和目的，教学传播可以分为工具性传播和满足要求的传播
在许多情况下，人们是有目的地传递各种信息的。教学传播是由传播者（教师）将知识信息传递给传播对象（指学生），目的是要使传播对象产生一定的预期的反应，这种教学传播是完成教学大纲所规定的教学目标的手段或工具，我们称之为工具性传播。但是，在教学中并不都是这种传播。有时候传播者（这里指师生双方）的传播目的仅仅是表现不安、焦虑、愤怒等以缓和紧张心理，或者只是表现高兴、快活以流露愉快的情绪，也就是说传播的目的是传播本身。这就是所谓满足要求的传播。总的看来，在教学传播过程中大多是工具性传播，但是工具性传播也大多伴随着传播者的感情色彩，甚至可以说，不带感情色彩的教学信息传播是不成功的传播。因此，无论是从理论还是从实际看，工具性传播和满足要求的传播在教学传播范畴内是没有绝对界限的。
（二）根据信息的特征，教学传播可以分为言语传播和非言语传播
在信息社会中，语言仍然是人际信息和传播最重要的工具，教学主要依靠的是言语传播。非言语传播指的是不以自然语言为信息载体的传播，它的载体是教师或学生的表情、手势、眼神、师生间的人际距离等等。在常规的教学活动中，师生之间既用自然语言进行信息沟通，又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或“不作不为”在向对方传递信息。言语传播和非言语传播虽各有不同特点，但二者关系密切，互相渗透，互为补充。在教学传播过程中把言语传播和非言语传播自觉地有效地结合起来，是教学艺术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三）根据传递信息的渠道来分，教学传播又可分为单向传播和相互传播
只朝一个方向传递信息的叫单向传播。朝两个方向在传播者和传播对象之间相互传递信息的叫相互传播。用现代教学论观点看，在教学中我们更应该提倡相互传播。
（四）最后，根据谁是传播对象，教学传播还可分为个人内传播和人际传播
所谓个人内传播，主要是指传播者自身即为传播对象，在教学中即为独立思考。通常的传播范畴不包括个人内传播。而人际传播才是通常说的传播。教学传播即是人际传播的一种。
二、教学传播中的传播者
对于教学传播中的传播者，可以从多角度加以研究。这里我们只以开始传播的动机以及促进传播的条件等作为中心，研究一下教学传播中传播者的心理。
（一）首先谈谈教学传播的关键
现代传播学理论认为，传播同传播者和传播对象之间的关系极为相关。和谐的师生关系是产生有效的教学传播的前提，但并不是产生传播的重要关键。迫切需要发生传播的典型情况，是在具有亲密和谐关系的人中间出现了某种态度不一致的时候。当学生持有和教师相同的信息，具有和教师相同的经验或知识时，师生之间的“态度”趋向一致，因此进一步扩大共同的经验和知识领域的信息的必然性是很少的。如在语文教学中，当师生之间对一篇课文的思想内容或知识内容的理解没有分歧的时候，是没有多大必要发生教学传播的（传统教学中让学生千篇一律地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的做法正好同这一理论背道而驰）；反之，如果师生之间对上述知识内容有不同看法，这样，在师生这一系统内发生了某种程度的“紧张”，于是产生了恢复平衡的需要，也就是说在师生之间展开了想使对方改变态度的传播。结果是师生中的一方或双方的态度发生变化并带来一致时，“紧张”就会消除，一个简单的传播过程就宣告结束。由此可见，在教学前和教学过程中，教师要最大限度地预计师生之间在哪些方面会有相同的知识信息和相同的看法，在哪些方面会有不同的知识信息和不同的看法，而所有这一切又取决于能否找到学生的“最近发展区”。这是进行有效的经济的教学传播的关键。
另外，教学中的传播还被师生在教学过程中占有的地位所决定。根据传播学理论，地位低的成员不大可能对地位高的成员进行轻松的传播，特别是向地位高的成员传播有损于自己的处境、批判性的内容，会受到抑制。然而，相反地，地位低的成员有在团体内改善自己的处境、提高自己的地位的愿望，所以取得了信息之后，一般总是向地位高的成员传播。根据这一理论，在教学过程中，师生之间人格的平等的关系显得极为重要。教师要鼓励学生不迷信课本，不迷信权威，不迷信教师，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如果形成了这种教学风气，师生之间进行教学传播就会很轻松。另一方面，无论教师之间关系如何和谐，师生之间总是有差别的，在学生看来，学生的地位总是比教师低些。因此，每个学生常常会有在班级体内改善自己的形象、提高自己的地位的愿望，因此，一旦从教材中或思考中取得了某种信息，他们往往在向和自己地位相同（成绩相近）或比自己地位低的（成绩差些）同学传播之前，总是先向地位高的教师传播。教师要善于利用这种心理，创造一种开放的、民主的、生动活泼的课堂氛围，鼓励有信息的学生进行传播。这样一来，地位高的教师就集中了各种有用的信息，这成为他全面地判断全班同学的学习状况、发挥教学的主导作用的有利条件。
（二）教师要善于进行“角色转换”，即会扮演传播对象学生的角色
传播学认为，为了使传播顺利进行，传播者有必要把握住传播对象的心理状态，并以这种心态为根据传播教学信息。教学经验不足的教师，往往不大考虑或不会考虑学生的情况，往往把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信息传播发送出去，这就是所谓“自我中心的传播”。根据学生的特点和掌握的知识的情况进行教学传播，作为传播者角色的教师扮演传播对象学生的角色很有好处。一方面，站在学生的立场，采取学生的态度来评估教师的知识传播，看其是否符合传播者的期望，是否具有启发学生会学习的绩效。另一方面，也可以从学生的角度来审视其角色伙伴——学生的课堂行为，尤其是学生在课堂上的非言语行为。这样的角色代演能帮助教师获取近乎客观的关于学生学习的信息，从而提高教学传播的效率，并且还能增强对学生的理解，亲密师生关系。
（三）谈谈促进教学传播的条件
首先，为了顺利地进行教学传播，教师必须同学生之间确立良好的师生关系。有研究证明，在学校的诸多人际关系中，教学过程中的师生关系，是最重要的人际关系，对教学质量的影响最直接也最具体，因而影响也最大。在师生关系中决定因素是教师本身。因此教师要努力提高教学水平，特别要注意思想品德和工作作风的修养。促进教学传播的第二个条件是反馈。在教学传播中，教师是通过反馈来知道学生是怎样接受传播的。因此，反馈是教学传播过程中的一种强有利的工具。“如果不存在反馈，或者迟迟才作出反馈，或反馈微弱的话，……那么，这种局面就会引起传播者的疑惑和不安，并会使传播对象感到失望，有时在传播对象中会产生对立情绪。”②反馈是一个完整的教学系统的关键一环。从某种意义上讲，所谓教学的艺术实质上就是反馈的艺术。在教学传播过程中，反馈除要及时外，主要应掌握三大原则。（1）多信源原则。（2）多信道原则。（3)不失真原则。③
三、教学传播中的传播对象
上文已经论述过，大多数传播是双向的，最典型的最频繁的传播格局是一种扩大了的双向关系。在典型的传播过程中，所谓传播者和传播对象的地位总是互动的。教学传播活动的特殊性正在此。因此，下文论述的教学传播过程中传播对象的心理，不可避免地也有涉及到传播者心理的地方。
（一）传播对象对教学信息的选择性注意
注意是人的心理活动对一定对象的指向和集中。指向性是指心理活动的对象和范围。集中性是指心理活动倾注于被选择的对象的稳定和深入程度。指向和集中是注意的两个不可分割的特征，这两个特征决定了注意的选择性，决定了注意就是信息的注意，或者说对信息刺激的有选择的反应。由于注意具有选择性的特征，教学信息的传播者不能指望信息接受者感知所有被传递的信息。一个教师在课堂上讲了二十分钟，他不能天真地以为学生对他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产生了兴趣。教学信息要顺利地被学生所注意，就必须提高教学信息的“竞争能力。”影响教学信息竞争能力的因素有结构性因素和功能性因素，前者涉及的是教学信息的形式问题，后者大都是指教学信息的内容问题。下面分而述之。
影响学生注意的第一个因素是教学信息的结构性因素。它主要包括信息刺激的强度、对比度、重复率和新鲜度。第一，是教学信息的强度。在板书的某些内容下用彩色粉笔划线，有时候教师甚至要用黑板擦轻敲一下讲台，或者走过去亲切地拍拍学生的肩膀，这些视觉、听觉、触觉等方面的信息都包含了刺激的强度。其次是教学信息的对比度。如著名特级教师于漪讲课，时而激情澎湃，如千丈瀑布，一泻千里；时而细声慢语，娓娓道来，如谈家常；长段铺成之后，巧妙地来一句警句名言。这些都包含了教学信息的对比度。第三，教学信息刺激的重复率。重复刺激是引起学生注意的一个重要手段。人们都说优秀教师的教学语言是最简洁的，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其实教学信息的恰当重复也是信息刺激强度和对比度的一种运用或体现。因为教学信息的重复出现势必会增加刺激的强度，而重复出现的信息与出现频率较低的信息之间形成了对比，这也正是重复的教学信息往往能较好地被学生注意的重要原因。第四，教学信息刺激的新鲜度。新鲜度主要是指形式上的。优秀教师的教学有自己独特的稳定的风格，但他们处理教材的方式方法是多种多样的。他们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使学生有常听常新之感，因此也就更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影响学生注意的第二个因素是教学信息的功能性因素。它包括两类。一类为延缓性因素，它主要涉及到一个学生的信念、理想、价值观，伦理观乃至学习品质等等。一类为即时性因素，它主要包括一个学生的需求、情绪、精神状态等等。这两种因素总是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作用于教学信息接受者学生的选择性注意的。先看延缓性因素。中学生，尤其是高中生，其信念、理想、价值观、伦理观、学习品质已经或接近形成，这导致各个学生的思想境界学习品质有高下之分，从而也就决定了学生对教师传递的教学信息有不同的“选择”。因此，教师帮助学生树立有社会意义的学习目标、养成良好的学习品质十分重要。其次是即时性因素。有些学生上课注意力不集中，但他们往往能“敏锐”地捕捉符合自己趣味的教学信息，并且把这些教学信息庸俗化、歪曲化，使学习活动对人的发展起消极作用。这是即时性因素和延缓性因素相交织的一面。即时性因素还表现于：有些学习品质良好的学生不仅养成了预习的习惯，而且能通过预习找出教材中对他来说是难点的地方。这种学生上课听讲有时注意力不集中，因为教师讲的内容他早看懂了。但教师一讲到他预习中的难点时，这种学生能马上集中注意力听讲。这样的学生往往是优秀生。这里从即时性因素对教学信息接受者学生的选择性注意的影响来看，指导学生搞好预习，是教师的一个重要任务。
（二）传播对象对教学信息的选择性理解
学生作为学习的主体是在“选择后”的教学信息中开始学习的。因此，教师传递的教学信息常常不等于学生所接受到的教学信息，因为教学信息的实际意义不在符号中，而是在接受者的主观理解中，亦即选择性理解中。因此，有的传播学家说，信息的沟通和传播不是传播者传递意义，而是从接受者（传播对象）“引出”意义，引出的意义越接近传递意义，沟通和传播的效果就越好。在教学传播中，学生选择性理解的意义越接近教师传递的意义，教学传播的效果就越好。
影响学生选择性理解的也有结构性因素和功能性因素两种。比如教师板书出来的内容，一般而言学生总是把它“理解”为最重要的；而学生也总是把教师反复强调的内容“理解”为课文的重点。
作为教师，了解学生对教学信息的选择性理解这一特点，有助于提高教师对教学信息沟通与传播的自觉性。你如果希望在学生的选择性理解中“引出”你所要传递的意义，那么你必须在注意教学信息的形式和内容的同时，充分了解学生的需要、情绪、学习品质以及“最近发展区”等因素，从而充分估计到在学生中会发生的任何可能性的理解，一旦发现学生的理解同教师传递的不一致，就要采取必要的措施补救或纠正。那种以为教师的教学信息一经传出，就必定会受到学生的注意，教师“讲清楚了”，学生必定按教师的意图所理解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
四、教学传播的网络和效率
所谓传播网络，是指在团体内传递、交换信息的方向和形式。传播网络的结构如何，直接影响传播效率（任务的解决效能和成员的满足度）。同样，教学传播网络的结构，决定着传播的功能。教学传播的网络大致存在着下列六种型式：
（按：本图表编制主要参考了：（1）人大书报中心《教育学》1988年第2期吴锡改的文章；（2）《语文学习》1989年第1期于漪的文章；（3)《百科知识》1988年第10期张诗亚的文章；(4)（日）齐藤勇《人际关系心理学》等）
在第一种型式中，教师是传播者，学生是被动的传播对象。以这种传播网络组织教学，就是所谓“填鸭式”。它极大地妨碍了学生的能动性创造性的发挥。用传播学观点看，这种传播是单向传播，一般说来应该排除在现代教学领域之外。在第二种型式中，教师的传播只面对个体的学生，个体的学生和教师之间形成了真正的双向传播。这种传播网络的优点是，重视了学生各种能力的培养，对学生的能动性和创造性的发挥有一定积极作用，比较有利于因材施教。但是，在目前流行班级授课制的前提下，以这种教学传播网络组织教学，教师只能忙于应付，疲于奔命，教学效果不会很好，因此既不经济，也不“优化”。在第三种形式中，大部分同学的积极性创造性得到发挥，但仍有少部分同学处于被动学习的地位，同教师之间未构成典型的双向传播。在第四种型式中，学生之间传播频繁，但未能发挥好教师的主导作用，以这种传播网络教学即是所谓“放羊式。”第五种型式比以上四种有很大改进，不仅学生之间展开了全面广泛的传播，而且教师也同学生个体之间有双向传播。因此，以此方式组织教学效果比前四种好。但是，总的来看，以上五种型式，都属传统型。真正来一次革命性变革的只有第六种型式，即由群体控制的模式。著名特级教师于漪概括出这种型式的七大优点：（1）教学过程这个脑力劳动过程，师生共同参与，形成一个整体。（2)教师的“教”作用于全班所有的学生，学生的积极性极大地调动，既向教师反馈，又与同窗交流。（3）形成了思想、知识、感情、能力交流的网络，信息量大大增加，传递的渠道通畅。（4）在特定的教学活动中，学生之间不仅可以切磋琢磨，而且能充分发展个性和才能。广泛的知识信息交流常常是促酶剂，促使学生正常发挥乃至超水平发挥。（5)表现了“能者为师”的特点。教师和学生一起参与教学活动，既引导学生“学”，又从学生的“学”中得到启发，验证课前设计的正误，有教学相长的效果。(6）发扬班级教学的优点，在同一时间内教授很多学生，又可克服班级教学不重“区别”的缺陷。这种辐射式的教学网络，只要教学内容适度，教学环节安排得当，各层次的学生均有所培养。（7）课堂气氛活跃，学习情境优化。④这种教学传播网络提供的是一种“智能环境”，其中教师的重要性不仅没有被削弱，甚至更为重要了。教师必须具有很高的组织才能，才能组织好和计划好这种教学传播网络。在这种教学传播网络中，教师既是教学过程的领导者（给予讨论以更有力的指导）、群体的推动者（推动群体中的相互作用和自我表达）、中立的主席（控制教学程序而不包办学生的讨论）、顾问（当学生需要时提供帮助和信息）以及观察者。教师还得与群体的参与者一起去弄清教学活动中所发生的事情，并且找出引起事件发生的原因。⑤完全可以说，在教学实践中，研究组织好这种传播网络，是一个优秀教师必备的才能。
注释：
①（美）威尔伯·施拉姆、威廉·波特：《传播学概论》，新华出版社1984年9月版，第49页。
②（美）威尔伯·施拉姆等《传播学概论》第58页。
③详见拙作：《课堂教学控制论》，《湖北教育学院学报》1989年第2期。
④参见于漪：《立体化·多功能》，《语文学习》1989年第1期。
⑤参见张诗亚：《群体动力学及其在教育中的应用》，《百科知识》1988年第10期。
(原载《湖北教育学院学报》，1990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