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有识,有趣——凤凰副刊
若说中国与哪一个国家的关系最难说清的话,恐怕就是日本。
历史上没有哪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给日本人以如此巨大的影响。
从汉字到围棋,从《论语》到《法华经》,日本人几乎一成不变地从中国学去了这些文化精髓。
历史上也没有哪一个国家像日本这样,给中国人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
自甲午战争始,哪一次针对中国的战争,都少不了日本;哪一个帝国主义杀人,都不像日本人那样在南京屠城。
中日两国,说不清的关系,道不明的恩怨,皆用这四个字带过:一衣带水。
因为一衣带水,联系方便,影响也方便;
因为一衣带水,掠夺方便,侵略也方便。
日本原本也是被侵略者,而且对被侵略、被掠夺一直比中国有着更多的担心。
1837年,幕府统治者德川齐昭 发出预言:日本将是西方攻击的第一个目标;中国太大,朝鲜和琉球 又太小,对大不列颠的炮舰来说,日本恰好不大不小。
这个日本统治者比中国的道光皇帝先预感到了危机。
三年之后,危机来了,却首先来到躺在床上抽鸦片的中国。
即使如此,鸦片战争的冲击对日本也极大。许多人以鸦片战争为题著书立说,论述西方对东方的野心,慨叹清政府的失败,警告德川幕府如果不速筹对策,必重蹈中国覆辙。
诗人山田芳谷专门赋诗一首:
勿峙内洋多礁砂,支那倾覆是前车。
浙江一带唯流水,巨舰泝来欧罗巴。
日本还在不断地向中国学习,这回学到的是危机。
明治维新以前的日本社会本与中国社会一样,也是一个超凝固、超停滞的社会。1864年,东京大学前身“开成所”的教授杉亨二读到世界史中“法国大革命” 这一章节,不禁惊呼:“人类社会之变动竟有如此之剧烈耶?余为之落胆也!”
可见思想的凝固与社会的停滞,已经给日本人的思想意识带来了何等深刻的影响。
使日本人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是中国的魏源 。
林则徐交代魏源写的《海国图志》 ,在中国没有引起太大反响,传到日本后却引起强烈震动。这是日本统治者和知识界首先接触到的洋学知识。魏源在日本的知名度,远远超过中国。
合上魏源的书睁开眼睛看世界之时,对岸正火焰熊熊──大清王朝的圆明园被英法联军付之一炬。
于是魏源成为日本从一衣带水的对岸接受的最后一位思想界人物。此后它便转向了西方。
于是有了明治维新 。
明治维新后的日本,翻译过来的思想源源流向中国。
1960年6月21日,毛泽东和周恩来在上海接见以野间宏 为团长的日本文学代表团。毛泽东说了这样一句话:
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日本比中国早,马克思主义的著作是从日本得到手的,是从日本的书上学习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
毛泽东说出了一个实情,十月革命炮响之前,马克思主义已经从日本传入中国。
1906年1月,同盟会党人朱执信 在东京出版的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发表“德意志社会革命家小传”,摘要翻译了《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的著名论断“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被朱执信译为:“自草昧混沌而降,至于吾今有生,所谓史者,何非阶级争夺之陈迹乎”。
这是最早介绍到中国的马克思主义。
朱执信翻译的《共产党宣言》是从日文版转译的,取自1904年幸德秋水 和堺利彦 合译的英文版《共产党宣言》。
这一转译意义重大,“共产党”一词在中国第一次出现。
“共产党”一词源于英文Communist Party。英文Commune直译为公社,在法国、意大利、 比利时等国家,最小行政区划的市区、村镇自治体也以此称呼;而Community则除了“村社,公社”外,还有“共有,共用,共同体”之意,如今“欧共体”用的就是这个词。无论是Commune或Community,都没有和汉字的“共产”发生直接关系。Communist Party若直译便是“公社分子党”“公团分子党”。
但幸德秋水和堺利彦将它译作了日文的“共产党”。朱执信方便地将日文中的汉字照搬了过来。于是一个无数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名词,通过朱执信那支不经意的笔在中国大地产生。怕它的人咒骂它“共产共妻”,爱它的人则敬它“消灭私有制”,未被完全译出来的那部分意思便无人再去细想了。
这都是后来发生的。翻译它的朱执信于1919年去世,对此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