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著名语文刊物，2015年第11期将推出程少堂语文味工作室祁兵撰写的《语文味教学法在小说教学中的应用》、梁青撰写的《语文味教学法之散文写作教学的创新应用》两篇论文。杂志主编要求9月1日前将修改稿发他，今天是最后一天。今晚，我把这两篇文章再细看一遍,并最后定稿。两位作者，祁兵是深圳市第四批名师，梁青是广州市“百千万工程”名师。两篇文章写的很好。祁兵的论文后附的语文味教学法之小说阅读教学变式设计，是他整理的我讲的公开课《荷花淀》教学设计。我2002年在深圳中学主讲的全市性大型公开课《荷花淀》，在中国语文界影响巨大（说“巨大”不是吹牛，其教学实录在网上阅读量超过十万人次），甚至可以说，在本世纪初叶这十余年，这堂《荷花淀》可能是中国语文界影响最大的一堂课。
不过，祁兵整理的我的《荷花淀》教学设计简案，我觉得和我的想法有一定距离。以下是祁兵整理的设计简案：
用另一种眼光读孙犁：从《荷花淀》看中国文化
——程少堂2002年《荷花淀》公开课教学设计
（根据程少堂《荷花淀》公开课教学实录整理，祁兵整理）
一、分析景物描写，感悟人与自然的和谐
问题一：第1段到第3段里集中写的什么东西呢？
一个是人——水生嫂，再一个是自然风光，即人与环境（风光）。
问题二：抗日战争这么严酷，有这么恬静优美的环境吗？作家这么写是不是违反现实的呢？他的用意何在？
孙犁把这个土地写得这么美好，就会让人觉得这么美好的土地会有谁不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理所当然会对她有很深的感情。这应该是所有抗日战士战斗的动力之所在。这才是作家的用意之所在。这么写，一点也违反现实。
问题三：这里还塑造了美丽的环境中的水生嫂，这里人和环境之间是什么关系？
天人合一。
通过与高尔基的《海燕》比较，通过对《诗经》中的《蒹葭》以及《在水一方》主题曲的拓展，分析得出，孙犁的《荷花淀》以及传统的中国文学中人和大自然之间是“和谐”的关系。
二、分析人物语言描写，感悟人与人的和谐
分析一：夫妻之间的对话。
“水生笑了，女人看他笑得不平常，‘怎么了，你？’”通过语序的变换，引导学生体会其中的水生嫂的焦急和挂念。
“女人鼻子有些酸，但是她并没有哭。”通过不同话语的转换，比较出水生嫂对情感的把握——“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体现出觉悟了的中华民族的女性的精神状态。
“水生说：‘不要让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们拼命。’这才是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
这是表现了妻子对丈夫的忠贞，表现了中华儿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贞不屈的精神。
分析二：女人们之间的对话。
从中，可以看出她们之间不但没有隔阂和矛盾，而且她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夫妻之间、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的。
三、分析小说语言含蓄的特点，感悟人与自我的和谐
分析一：女人们的语言和心理活动。
课文中妻子送丈夫上前线，丈夫生死难料，回来的时候可能缺条胳膊，断一条腿，是很痛苦的事情。但是我们看不出来，她们内心痛苦得不得了。
“几个女人有点失望，也有些伤心，各人在心里骂自己的狠心贼。可是青年人永远朝着愉快的事情想，女人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痛快。”有痛苦，也有孤独，但是不是那种呼天抢地的苦。
女人们去找她们的丈夫时的对话，有的比较忸怩，有的比较坦率，有的找借口，说是婆婆叫的。这些女人都很含蓄。
分析二：为什么要含蓄？
含蓄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一个特点。这也是中华民族艺术的一个追求。含蓄也是适中和谐。
由此看出，小说中人和自我之间（心灵）的关系也是和谐的。
总结：我们通过这一篇小说的研读，发现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来看，它强调的大致都是和谐。这个，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基本特点。
四、结课：文化提升，从与海明威《老人与海》的比较中，领悟中西文化不同特点以及中国文化和谐之美
文化提升：
文化就是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即怎样想和怎样做。
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和自我之间的关系，都是文化的问题。
价值推送：
“人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你可以消灭他，但就是打不败他。”（海明威《老人与海》）这是一种硬骨头精神！
主题结课：
天人合一，中和（适中和谐）精神与中和之美，是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和基本审美观念，它的基本思想是教人处理好人与自然，人和人，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使之处于协调状态，即教人学会诗意地生活，诗意地栖居。
（说明：程少堂《荷花淀》课堂教学实录的完整版，请参阅语文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于漪等主编的《名师讲语文》丛书之《程少堂讲语文》，或见语文味网站。）
祁兵整理的这个设计简案，整体很好。他把我的《荷花淀》一课教学主体第一部分概括为“分析景物描写，感悟人与自然的和谐”，理解很到位。但把第二、第三两部分分别概括为“分析人物语言描写，感悟人与人的和谐”“分析小说语言含蓄的特点，感悟人与自我的和谐”，不太准确。我的课，三个环节也好，四个环节也好，绝不会几个环节都从一个角度进行教学选点（我知道一线教师往往都是这样做的）。换言之，我讲小说，不会一堂课几个环节，都只讲语言。几个环节我肯定都要讲语言（不讲语言如何讲语文？），但我绝不会都只讲语言。我有更高追求。我在《荷花淀》一课之后将近七年提出的语文味教学法之核心“一语三文”教学模式，就是把语言——文章——文学——文化，既当成语文味教学的内容要素，也当成语文味教学过程的结构与层次要素。这种从多角度多层次立体地选择文本的教学选点的思想，是我的一贯思想。
我的意图是，从语言出发，通过《荷花淀》中人和环境之间关系的分析，揭露其中蕴含的中国文化推崇的人和环境关系的基本特点即和谐，同时渗透传统小说教学关于“环境”的内容；通过《荷花淀》中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分析，揭露其中蕴含的中国文化推崇的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基本特点即和谐，同时渗透传统小说教学关于“情节”的内容；通过《荷花淀》中人（主要是其中的女人）和自我之间关系的分析，揭露其中蕴含的中国文化推崇的人和自我之间关系的基本特点亦即和谐，同时渗透传统小说教学关于“人物性格”的内容。这堂课的教学目的，是用一种崭新的文化学视野，揭示小说《荷花淀》所潜在反映的中国文化追求和谐的基本特点。其中，第二大教学环节的重心，是通过情节的教学，讲中国文化追求人与人之间关系和谐的特点，只不过我没有张扬情节的概念。但我认为，传统小说情节的发展变化，都是通过人和人的关系发展变化来实现的。第三个环节，我的重心也不是讲语言含蓄，实际上潜在地讲的是人物性格问题。人物性格是社会环境的产物，通过语言含蓄讲中国人之性格含蓄。由于含蓄也是一种和谐，因此本课主要教学目的在表现本课的教学主题——揭露小说中蕴藏的中国文化之重要特点：和谐。
总之，我的《荷花淀》课的三个主体教学环节，第一部分偏重于讲环境描写，第二部分偏重讲情节，第三部分偏重于讲人物性格。当然，都是通过《荷花淀》的语言来讲的。
因此，祁兵整理的设计简案，其中三个小标题，应该这样修改为好：
一、分析景物描写，感悟人与自然的和谐（环境）
二、分析人物对话，感悟人与人的和谐（情节）
三、分析传统女性含蓄的特点，感悟人与自我的和谐（性格）
十年前，中国语文界曾在互联网上广泛讨论我这堂《荷花淀》课，讨论的影响很大，喜欢这堂课的人多，批评这堂课的人少。但无论是喜欢这堂课的，还是批评这堂课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能真懂我这堂课。尤其是批评这堂课的人中，有人甚至认为这堂课只搞人文，是泛语文。温州有位年轻女教师，还写文章点名批评我的《荷花淀》是泛语文的代表。此诚为完全没有懂我这堂课的精髓所致。
面对不懂，我也不解释——李白、杜甫解释了吗？曹雪芹解释了吗？
毛泽东基本上也不解释自己的诗词文章。有人写信问毛泽东诗词文章的有关问题，关键地方，毛泽东都不回答。
课也是如此。课一讲完，就是公共作品，应该任人评说。评说越多，争论越大，这堂课的价值也就越大。
《荷花淀》一课，外在确为先锋之至（十四年后的今天还很先锋），因此语文界有的著名专家（ 如王荣生）说它给语文界带来的冲击力“巨大”。但我这堂课还有另外一面，即这堂课骨子里头又传统之极，某种意义上讲，是一堂在传统中浸泡得通透的老派语文课。
这是我第一次具体讲解我的《荷花淀》一课的深层结构。以前都是讲它的方法论意义。
我的《荷花淀》课，有意没有用环境、情节、人物性格、小说语言等这些常用的概念标明教学流程。但环境、情节、人物性格包括小说语言等等这些东西，我都讲了。但我偏不用这些概念。
十年前网上大讨论这堂课时，中国语文界有一些人就是这样的认识水平：你不用环境、情节、人物性格、小说语言等这样的概念，他就认为你该讲的没有讲，就是泛语文。因为他看不出你讲了这些东西。
很可笑。
（2015/8/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