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拒领诺贝尔奖的人
http://news.QQ.com 2007年10月14日21:13 一凡
(2004年第21期《环球》)
获得诺贝尔奖一般会被视为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荣誉,不过有人偏偏却“不识抬举”。尽管这样的人极为罕见,但他们对待诺贝尔奖的态度犹如打开了生活的一扇窗户,让人们看到有些人是如何生活,如何对待荣誉的。其价值观和生活态度在“诺贝尔奖情结”广为流行的今天更有一种独特的意义。
耶利内克:获奖却感“绝望”
10月7日,瑞典文学院宣布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为奥地利女作家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理由是:“她的小说和戏剧具有音乐般的韵律,她的作品以非凡的充满激情的语言揭示了社会上的陈腐现象及其禁锢力的荒诞不经。”
而在得知自己成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奥地利人后,耶利内克并未如人们意料的那样激动。相反,她在8日发表声明,正式宣布自己不会去斯德哥尔摩接受该项大奖。她罗列了两条理由:第一,身体健康状况不佳;第二,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获得这一大奖。
耶利内克说,在得知获得如此崇高的奖项后,她感觉到的“不是高兴,而是绝望”,“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本人能获得诺贝尔奖,或许,这一奖项是应颁发给另外一位奥地利作家彼杰尔 汉德克的。”耶利内克并不认为自己获得的诺贝尔奖是“奥地利的花环”,她与政府仍完全保持着距离。
尽管没有更多的细节披露耶利内克拒领诺贝尔奖的原因,但也可以看出耶利内克与当年萨特拒绝这一奖项有着相似的理由。只是,耶利内克能否拒绝到底,尚需时间的检验。
萨特:金钱与荣誉无法收买
法国作家、哲学家让·保罗·萨特可能是迄今为止唯一自觉、自愿且发自内心拒绝诺贝尔奖的人,因为他需要维护自己的独立人格与自由精神。也可以说,萨特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用金钱和荣誉难以收买的人。
1964年,当萨特得知自己被诺贝尔奖评委会提名并有可能获得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时,当即致信评委会,表示将拒绝该奖项。但评委会还是把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郑重地授予了萨特,理由是:为了他那富于观念、自由精神与对真理之探求的著作,这些著作业已对我们的时代产生了长远的影响。
不过,萨特的拒绝并不是玩虚的。在颁奖消息传出后,他立即起草了一份“作家应该拒绝被转变成机构”的声明,于当年10月22日由萨特在瑞典的出版商委派一位代表在斯德哥尔摩代为宜读。
“我很遗憾这是一件颇招非议的事情;奖金被决定授予我,而我却拒绝了。”
萨特为什么要拒绝诺贝尔奖?简单地说,理由有两条。个人方面的理由如下:“我的拒绝并非是一个仓促的行动,我一向谢绝来自官方的荣誉。这种态度来自我对作家的工作所抱的看法。一个对政治、社会、文学表明其态度的作家,只有运用他的手段,即写下来的文字来行动。他所能够获得的一切荣誉都会使其读者产生一种压力,我认为这种压力是不可取的。我是署名让·保罗·萨特还是让·保罗·萨特——诺贝尔奖获得者,这绝不是一回事。”
客观的理由如下:“当前文化战线上唯一可能的斗争是为东西方两种文化的共存而进行的斗争。我并不是说,双方应该相互拥抱,我清楚地知道,两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必然以冲突的形式存在,但这种冲突应该在人与人、文化与文化之间进行,而无须机构的参与。我个人深切地感受到两种文化的矛盾:我本人身上就存在着这些矛盾。所以我不能接受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高级文化机构授予的任何荣誉,哪怕是我完全理解这些机构的存在。”
“尽管我所有同情都倾向于社会主义这方面,不过我仍然无法接受譬如说列宁奖。我很清楚,诺贝尔奖本身并不是西方集团的一项文学奖,但它事实上却成了这样的文学奖,有些事情恐怕并不是瑞典文学院的成员所能决定的。所以作家应该拒绝被转变成机构,哪怕是以接受诺贝尔奖这样令人尊敬的荣誉为其形式。”
由于萨特拒绝诺贝尔奖,时任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安德斯 奥斯特林代表学院发表声明:这位荣誉得主已经表示,他不希望接受诺贝尔奖,但他的拒绝并未稍稍改变本奖必须赠予的有效性。不过,在这种状况下,本学院只能宣布颁奖仪式无法举行。
显而易见,萨特的声明告诉人们,他拒绝诺贝尔奖是为了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和自由性。他是一个独立、自由、不必依附任何人的个体,所以拒绝任何来自官方或民间组织的奖励。而且他的拒绝也是公开的,理由是直率的,所以,萨特对诺贝尔奖的拒绝是彻底的,也许今天还得加上耶利内克。唯其如此,世界上才多了一份对待诺贝尔奖独特的态度、观念和行为。
帕斯捷尔纳克:屈膝折腰为生存
拒绝诺贝尔奖的人当然并非只有萨特,但在为数不多的拒绝者中,绝大多数人是迫于自己的生存环境、意识形态和政治观点,而并非心甘情愿。比如,原苏联的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越南的黎德寿,德国的库恩、布迪南特、多马克等。
帕斯捷尔纳克是被迫拒绝诺贝尔奖的典型代表,命运也最为曲折。由于创作并在意大利率先出版了(在国内无法发表)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1958年10月23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获此消息,帕斯捷尔纳克感到万分高兴,马上致电瑞典文学院,表示深感“无比激动和感激,深感光荣、惶恐和羞愧……”
尽管瑞典文学院为淡化意识形态的影响而未在获奖理由中提及《日瓦戈医生》,仅表示为了表彰帕斯捷尔纳克在“当代抒情诗创作和继承发扬俄罗斯伟大叙事文学传统方面所取得的主要成就”,但帕斯捷尔纳克很快遭到来自各方的压力,因为人们明白,“叙事文学传统”所指的正是《日瓦戈医生》。当时的《真理报》指出:“反动的资产阶级用诺贝尔奖金奖赏的不是诗人帕斯捷尔纳克,也不是作家帕斯捷尔纳克,而是社会主义革命的诬蔑者和苏联人民的诽谤者帕斯捷尔纳克。”
对于外界施予的压力,帕斯捷尔纳克开始并未退缩,他在致苏联作协主席团的信中说:“任何力量也无法使我拒绝人家给予我——一个生活在俄罗斯的当代作家,即苏联作家——的荣誉。你们可以枪毙我,将我流放……几年后你们将不得不为我平反昭雪。”
但由于压力巨大,帕斯捷尔纳克最终不得不选择屈服。10月29日,他到邮局给瑞典文学院发了一封电报,婉拒诺贝尔奖“鉴于我所从属的社会对这种荣誉的用意所作的解释,我必须拒绝这份已决定授予我的不应得的奖金。请勿怪!”
11月4日,苏联政府授权塔斯社发表声明,称如果帕斯捷尔纳克出席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大会并不再回国,苏联政府对他绝不挽留。
为了保住国籍,在塔斯社发表声明的第二天,帕斯捷尔纳克发表了致《真理报》编辑部的公开信,他不得不按照官方的意志做出深刻检查:“《新世界》编辑部曾警告过我,说这部小说可能被读者理解为旨在反对十月革命和苏联制度的基础。现在我很后悔,当时竟没有认清这一点……”
《日瓦戈医生》是不是反苏,也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客观地看,该书所反映的现实并没有超越原苏联一些作家反映的社会生活。如肖洛霍夫在《静静的顿河》中把一个对抗红军的叛乱分子当作英雄人物来写,竟获官方的认可;而肖洛霍夫另一篇反映现实不太美好的《一个人的遭遇》不但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而且同样获得了官方的承认。
尽管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加缪评价说,《日瓦戈医生》是一本充满了爱的伟大著作,它并不反苏,而是具有一种普遍性的意义。英国几十名作家也联名解释《日瓦戈医生》是一个动人的个人经历的见证,而不是一本政治文件,但帕斯捷尔纳克还是被迫放弃了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并于两年后因身心交瘁而去世。
与萨特相比,帕斯捷尔纳克被迫拒绝诺贝尔奖可被视为一个具有独立思考精神的知识分子,在特定环境下,为了生存所不得不付出的沉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