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做领导的,退休或下台后,还能真让人怀念的,是不多见的。
刘立其是我1993年至1999年在珠海教育学院工作期间的学校领导。
从1976年做民办教师算起,我迄今从事教育工作已达40年。其间,经历的领导不少。刘立其院长是我经历的领导中,做领导做得最成功的中间的一个。
刘立其大约的确是我此生最怀念的一位领导。
我怀念刘立其院长,首当其冲的原因也不能免俗,当然是他对我好。刘立其早年中等师范毕业后做教师多年。后来从政,1980年代曾任梅州市兴宁县委书记。1992年底,我提前半年,从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后,1993年4月清明节那天到珠海教育学院工作,当时刘立其是学校的党委书记、常务副院长(没有正院长),主持学校工作。不久后,任党委书记兼院长。刘立其院长比较看重我。我去珠海教育学院工作不久,他就任命我做教务科(珠海教育学院和珠海市教育局一样是处级单位)副科长,后来又任命我作新成立的培训部(科)主任(负责人),主管珠海市中小学教师与校长的继续教育工作。我到珠海工作的第二年,在刘立其院长的建议下,学院把我作为广东省南粤教坛新秀候选人报到省教育厅,最后顺利当选。1997年,我又被广东省高级职称评委会破格评为副教授。破格被评上副教授尽管主要靠的是我的过硬的学术水平(我的多篇文章记录过当时广东省高级职称评委会给我申报教育学副教授的申请表上写的评语。据评委主任张人杰教授事后告诉我,给我的评语是当年广东省申报教育学副教授中最好的一个评语,见《
少堂:及时读书就是及时行乐》),和工作业绩,但作为学校领导,如果胸怀不够,他也可以卡你一卡,拖你一拖,或者明里暗里设置障碍打压你一下。刘立其院长绝不会干这样的臭粑粑事。
我怀念刘立其院长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大度。众所周知。尘世间,每个人都是长处和短处的统一体。刘立其院长大度的首要表现,是容人之短,用人之长。我的学术与工作能力都强,工作有魄力,有开拓精神,工作起来容易打开局面,但脾气又直又急,容易得罪人。1993年我刚到珠海教育学院工作时,刘立其院长把我安排在教务科主管中小学教师继续教育工作。这工作20年前很难做(当时中小学教师继续教育还没有作为评职称的硬条件),其时珠海市中小学教师继续教育工作处于瘫痪状态。1993年5月,我陪一位数学老师,到珠海市斗门县教师进修学校给一个数学教师继续教育班开班,结果一个班只到了3位来学习的老师,没法上课。后来在我的不懈努力下,珠海市中小学教师继续教育工作搞得轰轰烈烈。我想了好多法子。比如请来讲学的专家有:我国著名心理学家、北京师范大学林崇德教授,我国著名教育社会学家、华东师范大学张人杰教授,我国著名心理学家、天津师范大学沈德立教授,国务院研究室教科文卫司司长解思忠等。还有全市中小学教师一年统一读一本书,读完,暑假举行全市统一的中小学教师继续教育开卷考试,检查读书情况,等等。由于我工作具有开拓精神,刘立其院长对我很宽容。多年前,我曾在深圳招待珠海来的朋友的酒桌上,给他打电话,打电话时我都哭了,我说你是我碰到的对我最好的领导。
我性格耿直,在刘立其院长面前也比较随性,和他顶牛的次数不少,但他从不记恨。有一次,我为和一位中层干部之间的工作矛盾,到刘立其院长办公室去倾诉委屈。可能正碰上他心情不好,他说他不想听。他这句话把我搞毛了,我说我今天是找刘立其院长谈心,不是找刘立其谈心,你要不是院长,我还不找你谈这个心呢。刘立其院长看着我,无可奈何,只得听我唠叨。1999年暑假,我从《中国教育报》上,看到深圳市教学研究室面向全国招聘好几科(包括中学语文)教研员的广告,就偷偷到深圳参加考试,一不小心,考了个第一名。11月初到深圳市教学研究室上班。到深圳工作的头一天,珠海教育学院中文系主任、教授郭德茂博士(复旦大学博士,后调广州外语外贸大学,任该校学报主编,现已退休。我的长篇论文《从“语文味”到“文人语文”》曾引用郭德茂博士的观点)等几位朋友请我吃饭饯行,刘立其院长也参加了。席间觥筹交错,酒喝得正酣时,我边给刘立其院长敬酒,边嬉皮笑脸地说,刘院长,深圳这次招聘的教研员都要试用三个月,深圳要是不要我,到时我还是回来啊。我以为凭我和他的关系,他会顺水推舟,说句给我面子的话,比如,好,随时欢迎回来。谁知刘立其院长把脸一沉,说,不行,是你自己要走的,不是我赶你走的,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在你就不能再回来。我知道我偷偷去深圳考试,刘立其院长不大高兴。他也定然知道,无论是凭实力,还是性格,我哪里是吃回头草的人。因为酒喝高了,刘立其院长的话音刚落,我把敬他的满满一杯白酒干完,顺手就把酒杯倒立过来啪在餐桌上,一字一顿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自、成、一、处!郭德茂博士连忙压住我说,放肆!刘立其院长像没有听见,继续喝酒。
在中国,做领导的在位时,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很多。但退休或不在位之后,还有不少人记得你怀念你,才真是做领导的成功。刘立其院长退休后,怀念他的人还真不少。我当然是其中的一个。离开珠海16年头(整整15年)之后,2014年8月26日,我受珠海市教育局教研中心邀请回珠海讲学,向珠海全市高中语文教师汇报自己离开珠海16年头后的语文人生,两个小时的《十年语文味,不羡万户侯》的激情演讲(见《 程少堂15年后重回珠海激情演讲《十年语文味,不羡万户侯》》),深刻感染了珠海的新老朋友。我到珠海讲学是自己开车去的,我夫人也和我一起旧地重游。我开车进了珠海后,把车直接开到刘立其院长家楼下。我把去看他,作为到珠海要办的第一件要事。此时刘立其院长退休已经十数年了。
无论中国还是外国,一个人,在一个单位时间呆长了,总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西方人五六年或七八年换一个单位很常见。五六年或七八年换一个单位,是很符合社会心理学原理的。科学网挂过一篇蒋继平的博客文章,重点分析美国人频繁换工作的主客观原因,主观原因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人际关系。蒋继平的文章分析说:在美国,“在一个单位呆久了,同事之间有时会出现很不愉快的场面。少数同事可能对优秀的同事产生妒嫉情绪,因而,故意给优秀同事制造麻烦,创造一种不利优秀同事的环境。在这种景况下,有的优秀雇员会主动离开这种具有敌对气氛的环境,另找雇主。”(见蒋继平《美国人频繁换工作的原因分析》)回顾我自己的人生之路,1976年至1979年,这3年我在老家农村做民办教师。我当时虽然是学校青年教师中水平最高的一个,是学校讲公开课的专业户,但以我现在的眼光看,我那时水平很不高。通过连续3年报考,我1979年终于考上武汉师范学院去念大学,因此这3年,算得上顺风顺水,很艰苦,却很愉快。由于3年时间不长,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没有一丝不愉快的记忆。1983年大学毕业后,在地处宜昌的原航天部066基地第一中学教高中语文7个年头。这7年,头几年心情很好,我带的学生高考语文成绩一直是学校是最好的,名列宜昌地区第二(只比当时宜昌地区最好的中学夷陵中学少一点)。我业余坚持科研,从1987年开始,连续发表了一二十篇教育论文(其中有多篇教育文化学系列论文)。慢慢地,周围的嫉妒就开始了。由于后期心情不太好,1988年学校推荐我代表基地参加湖北省青年教师教学大赛(一个地区一个参赛名额,航天部066基地是大型军工企业,地级单位,有多所中学,故省里分配给066基地一个参赛名额),我故意不去。僵持不下的时候,正校长余亦南对主管副校长于本明(语文专业)说,程少堂不去就算了,不一定非要他去吧?副校长于本明说,他不去谁去呢?最后我坚决没有去参赛,学校也没有再另外派人,弃权。其实我是很喜欢讲公开课的。但我不想和这种环境纠缠,想换更高层次的地方,不能老在山沟里。于是就有1990年被华中师范大学破格录取为教育系研究生的事。研究生毕业后,1993年到珠海教育学院工作7个年头。珠海这7年,总体令人怀念,但也不可避免会遭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同时也希望往更有发展前景的城市跑。因此就有偷偷到深圳参加招聘考试的事情发生。
现在我在深圳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包括他的前身深圳市教学研究室)已工作18个年头了,是两个半“七年之痒”的岁月。还要在这个单位再熬几年才退休。已经过去的这漫漫18年,是我宵衣旰食,在教研、科研领域一骑绝尘的18年;是1999年招聘我来的深圳市教学研究室创办主任张文褀先生所说“对深圳语文有重大贡献”的18年(见《
少堂志林(593):体检》);是我张开理论与实践之双翼,以坚如磐石的意志,在中国语文的天空栉风沐雨、奋力翱翔的18年;是我单兵独斗披荆斩棘建构中国语文教育史上划时代的语文味教学理论,昂扬走入中国语文教育史的18年;是我心无旁骛执著顽强激情浇注学术江山,一个人胜过一支浩荡队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18年。但同时,很自然的,是有许多嫉妒、许多麻烦企图阻遏我的18年。可是我的心理极其强大,青山遮不住,浩荡东流去,任何力量也阻遏不了我一往无前的气势。不过你可以想象,我该需要多少韧劲儿、忍劲儿,才能把这漫漫18年峥嵘岁月熬过来。你以为我现在不需要或不敢放肆么?
2016/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