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界不少人说,语文味教学理论,是高大上的教学理论;语文味教学法,是高大上的教学法。最近我工作室中,苏州的一位年轻名师也这么说,他说他在苏州,用语文味教学理论、语文味教学法评课,特高大上。
我查了一下百度,所谓“高大上”,是2013年开始流行的一句网络用语,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简称,形容事物有品味,有档次。偶尔也做反讽使用。
熟悉语文味理论的人知道,语文味理论也好,语文味教学法也好,的确不是像傻瓜相机一样一看就会操作的,而是智商含量较高,使用它也会提高教师智商的一种教学理论和教学法。说语文味教学法是教学法中的阳春白雪,大体是不错的。说大体不错,是因为掌握语文味教学法并不像不了解它的人想象的那么难。真正理解了它的精髓,你就会觉得它既是阳春白雪,也是下里巴人,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统一。我工作室的几位小学老师都掌握得很好,运用语文味教学法多次获教学比赛大奖,就是明证。
熟悉语文味的成长史的人也一定知道,语文味概念有一个比较学术化的定义,后来还有一个比较简洁、比较通俗化的定义。下面的照片,是2009年《语文世界》约我做封面人物时,编辑要求我写的题词。因为封面有我的照片,有关于我的文字简介,题词的文字就不能多,编辑要求只写一句简洁的话。把这句话的照片穿插其间,既活跃版面,又给读者亲切感,同时能从书法,看出题词者的某些素养。

这也是我在语文味比较学术化的定义之外,第一次在正式出版的媒体上,公开提出一个更简洁、更通俗化的定义(此前在学术报告中也讲过这个通俗定义)。
在这个通俗化的定义中,有趣,有味,好玩,这三个词,《现代汉语词典》上基本是互释的。但我认为这三个词的意思,其实有细微差别。或者说,我可以把它们作区别来使用。在这个通俗定义中,我对这三个词语的排列顺序,也是有考究的。我也不是故意要咬文嚼字,而是从实际出发。教学实际告诉我,有趣,有味,好玩,在教学过程中的表现是不尽相同的。我在给《语文世界》写这个题词时,查阅过多部辞书。我就是不查辞书,仅凭语感,也觉得这三个词语有细微差别。我还和一些语文同仁,做过讨论。他们中有一些对文字比较敏感的人士,都同意我的上述意见。大家知道,写文学作品可以用反复修辞格,但给学术概念下定义不能同义反复,这是形式逻辑对下定义的一个基本要求。换言之,如果不认为这三个词的意思有细微不同,我不会把这三个词语并列在一个定义中。这三个词语的细微区别何在,我不说。有兴趣的,可以结合教学实际,写文章研究一下。
我后来把这个语文味概念的通俗定义加了一句,改成:“所谓语文味,就是在扎实的基础上,把语文课教学得有趣儿些,有味儿些,好玩儿些。”有时在最后还加一句“也就是美些”。
上面说了,我给《语文世界》题词,编辑要求只写一句话,不能长。但联想到中国语文界极少数人,不写扎实这一句,我心里总不踏实,觉得有可能会被个别自己搞不出像样的学问来,但别有用心的反语文味专业户,误解甚至曲解为兴趣主义。因此后来的文章和讲座中,凡是引用语文味的通俗化定义,我都是用的补充后的定义。语文味通俗定义从“所谓语文味,通俗地说,就是把语文课教学得有趣儿些,有味儿些,好玩儿些”,到“在扎实的基础上,把语文课教学得有趣儿些,有味儿些,好玩儿些”,或“在扎实的基础上,把语文课教学得有趣儿些,有味儿些,好玩儿些,也就是美些”,其修改补充的动机,即如是。
语文味通俗定义补充的“也就是美些”,这一句可有可无,重要的补充是“在扎实的基础上”一句。这所谓重要的一句,实际上也可有可无。我们知道,一个定义不能包罗万象,更不要说一个简洁性定义。教学要扎实,是教学的底线,这个底线不能突破。但“把语文课教学得有趣儿些,有味儿些,好玩儿些”,这就不是语文教学的底线,而是高标,是语文味教学理论在底线之上强调之所在,或者说是语文味教学理论的个性之所在。因为有的教师的教学,在扎实上没有问题,但一辈子也达不到有趣儿、有味儿、好玩儿的境界,这样的教师绝对数不少。因此,语文味的通俗定义,加上“在扎实的基础上”,虽然没有错,但严格说来也没有必要。加了“在扎实的基础上”,实际上有点类似于把“要多穿些衣服”,说成“天冷了,要多穿些衣服”。但现实告诉我们,在当下的中国语文界,有时不多说几句是不行的。正如生活中,你不说“天冷了,要多穿些衣服”,只说“要多穿些衣服”,可能就有人听了此话,会在大热天多穿些衣服跑上街。
从语文味的通俗化定义,说到语文味的学术化定义。语文味教学理念从一开始就很很注意强调激发学生兴趣这个环节(其实所有教学理论和成功的教学实践概莫能外)。但语文味教学理念反对兴趣主义。早期的语文味定义开头几句是,语文味即“在语文教学过程中,在主张语文教学要返璞归真以臻美境的思想指导下,以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丰富学生的生存智慧和提升学生的人生境界、激发学生学习语文的兴趣为宗旨”。后来修改这个定义时,程少堂语文味工作室核心成员、《语文味教学法》一书副主编梁青,建议把宗旨中的兴趣一句,按大众习惯提前,改为“在语文教学过程中,在主张语文教学要返璞归真以臻美境的思想指导下,以激发学生学习语文的兴趣、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丰富学生的生存智慧和提升学生的人生境界为宗旨”。这个建议从学术上讲没有问题,但从学术个性上讲有问题。因此我批评梁青并未明白我为何把通常作为前提的兴趣放得靠后。我是教育学科班出身,做教育学副教授、教授有20年时间,怎会不知道教育心理学中“兴趣为先”的常识?我是故意把兴趣一句放在语文味教学宗旨的最后说的,是为了不给那个别没有受过良好的学术训练,但又想老缠着有深广影响的语文味不放,以便好发文章的反语文味专业户,留下一个“兴趣第一”的“口实”。尽管如此,我还是接受了梁青的建议,将语文味定义的宗旨句内部顺序作了改动,即先说兴趣。我对这个改动是不太情愿的。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多次跟梁青说过,我后悔这个改动,改得没有个性、没有匠心了。但既然刚刚改了,就算了,不能短时间内改来改去。连综合素质很好,思维细密,又跟我研习语文味教学理论多年的梁青,都未能完全明白我这个句序的匠心,据此完全可以断定,不明白我这个用意的人那就不会太少。有的人甚至可能会按一般常识,认为我把兴趣放后,是随便,是不严谨,甚至是不懂心理学常识等等。
是的,我每一时期对语文味的每一次定义,或者对定义的补充修订,由于主客观的原因,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是完全可能的(任何学者也不能完全避免这个问题,不要说一个学者对一个学术概念的定义会随着思考、阅历、见识的变化而变化,就是以举国之力、许多一流学者组团研究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概念的定义,中共中央的文件也作了多次修订和变化),但它们都是我长期、深入思考的产物,其用语都是反复推敲过的,或者说,其遣词造句,都有用心。真正的做学问,都必须是这样“用心”的。不了解、不理解一个学者的这种用心,就不能真正进入、把握一个学者的话语体系,学术交流、学术批评就会出现鸡对鸭讲的现象。因此陈寅恪先生提倡“同情的理解”。有了“同情的理解”,学术交流、学术批评就会体贴,就不会隔。张志公先生生前讲过一句关于语文教学的名言,即“教语文就是教思路”,也是强调“同情的理解”的重要性。讲语文课,无论作品是古代的还是外国的,我们都无法与作者直接对话,但通过深入文本,我们通过与作者的灵魂进行深度交流,从而了解、理解作者蕴含在文本的内容与形式中的深层用意,那讲起课来就体贴,就不隔。同理,如果有人不需要我解释,就能明白我当时这样、那样定义语文味的思路与用意(你同意不同意这样定义是一个问题,但你懂不懂我的用意则是另一个也许是更重要的前提性问题),在这个前提上进行的学术交流和学术批评,就体贴,就不隔。
但有时候面对现实,我们无可奈何,只能迁就。
2016/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