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收到《语文月刊》2016年第7期,看到上面刊有程少堂语文味工作室 L老师的文章《如何读好“噫吁嚱”?》,探讨李白《蜀道难》一诗开头句“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中“噫吁嚱”的读法。L 功底好,不仅课讲得好,写作能力也不错,已经发表过不少文章。这篇文章选题蛮有意义,作者思考也很立体。不过文章似还有提升的空间。
百度百科说,“噫吁嚱!危乎高哉!”中的“噫吁嚱”,是语气助词,没有实在意义的。还说,“噫吁嚱”也可以作叹词,表示惊异或慨叹。这样解释有点奇怪。在一个句子中,一个词语不可能既是语气助词,又是叹词。但我们这里不讨论这个。
我的朗读能力不太好。尽管如此,最近六七年,我常在讲座或语文教师大会上朗读李白《蜀道难》开头句。我给学生讲课,也常常“范读”这一句。之所以常常读这一句,甚至“范读”,是窃以为,自己读这一句读的是不错的。
无论中国现代诗还是中国古诗, 探讨其读法,先要谈意义。谈意义,离开诗作诞生的语言尤其是方言环境,常常是谈不好的。
李白的出生地,今一般认为是唐剑南道绵州(巴西郡)昌隆(后避玄宗讳改为昌明)青莲乡。巴西郡,是东汉末年至隋朝期间,在中国今天四川和重庆地区的一个郡级行政区划,巴西意为“巴郡以西”,与同时期的巴郡、巴东郡合称“三巴”,但实际上巴西郡位置大致在巴郡以北,巴东郡以西。按学术界一般观点,四川话是李白小时候的交际语言,是李白的乡音。李白写作诗歌比如《蜀道难》时,有时会本能的用一些乡音来抒情,是正常的。“噫吁嚱”就很可能是李白的乡音。
L 是四川人。但颇为遗憾的是,他这篇《如何读好“噫吁嚱”?》的文章,未联系四川话来探讨这句诗的意义,进而在此基础上来谈这句诗的读法。而照我看来,要谈这句诗应该如何读,离开四川话,不太容易谈好。
我曾专门问过四川本土学者,“噫吁嚱”在四川话中大致是什么意思。得到的答复是,就是“哎~呀呀~!”的意思,现在人们惊叹山高山陡时,也还有人这样说。这让我想起,我的老家湖北人面对高山、陡山时,也会情不自禁地用类似或接近“噫吁嚱”的音调惊叹(湖北话往往是说“噫嚱!好高啊!好陡啊!”)。那就对了,那按四川话,“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几句诗,就好读了。因为这几句诗,翻译成四川话就是:“哎~呀呀~!好高好陡啊~!走四川的山路,真是比登天还要难啊!”
L 这篇文章,偏重于知识层面(读法)的解说。但知识层面的解说要做得好,既要就知识(读法)谈知识(读法),又要跳出知识(读法)谈文化,谈方法。要从文化、方法论的角度,去分析、思考为何要这样读,而不是那样读。这样才不只是就事论事,而是从个性中见共性,文章才上档次。
L 的文章首段,把李白《蜀道难》的主题,概括为“将蜀道雄奇险秀的风光与畏险刺微的嗟叹融为一体”。这种概括虽有所本,也很常见,但我以为并不是太准确,比较表面化。其中“刺微”一词不太好解释。我查了一下《辞源》《辞海》,都没有收这个词。也可能是杂志误植。
李白是用生命与灵魂写诗的诗人。联系李白写这首诗之前不久,其有仕途遭受重挫的经历,知人论诗,我们也许就能感觉到,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就绝不是李白完全在书房里虚构出来抑或完全写自然之实的诗句,《蜀道难》也绝不仅仅是在写自然界的蜀道之难。可以开句玩笑,设若李白要是当了四川省的省委书记,蜀还是那个蜀,道还是那个道,他走着蜀道去上任,就是走了十天半月或更长时间,基本可以断定,他不太会有蜀道难之感,之慨,至少蜀道不会有诗中写的那么难,那么险,他“慢慢走欣赏啊”也说不定。《蜀道难》,应该是,或极可能是来自于李白在川道上艰苦攀登时得来的人生感悟。甚或至于可以说,李白的《蜀道难》,实际上是象征人生之途(当然包括甚至可能主要是仕途)之难。是蜀道之难,触动了李白内心的生命隐痛。
不作这样的理解,仅仅把《蜀道难》这首诗,理解为写大自然中的四川山道之难,之险,诸如此类的概括,恐怕不是太妥当。
因此,基于这样的理解,我认为,要读好《蜀道难》开头这一句或整个这首诗,就要渗透朗读者的生命体验。
也因此,我认为,人生太顺利的人,读不好《蜀道难》,更读不好《蜀道难》开头的这几个名句。
我之所以喜欢在讲课、讲座时高度激情地朗读这一句,是因为,在朗读这一句李白时,我会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在别的语文教师看来也许是很顺利很成功风光无限,实则是经过无数打拼和艰难困苦才玉成的奋斗人生。
最后想说的是,语文味工作室老师写的文章,投出去之前,欢迎给我看看。我看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2016/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