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的大老板,并不是真的大老板,也不是小老板,不仅不是小老板,什么老板也不是。这里说的大老板是我们村子里和我父亲同辈,但年纪比我父亲大十岁左右的一位长辈。我们小时候喊他耀彬伯伯,名字叫程耀彬。大老板是他的外号。他在兄弟四人中排行老大,在村子里,同辈人就喊他大老板。大老板头上还有一个姐姐,这个姐姐出嫁他乡,我们小时候都从未见过。建国前,大老板家里很穷,四兄弟,老三、老四、老五三人出过天花,脸上有麻子,大老板和老五有大脖子病和象皮肿(又叫大象腿,中医称大脚风,我们当地叫气脚。这种病在北方非常罕见,一般见于南方。其病因是丝虫感染引起的淋巴管阻塞,血液回流受阻,慢慢的腿也就越来越粗)。文化大革命期间,生产大队忆苦思甜的漫画展览,其中就画有他们兄弟在旧社会遭受的苦难。我记得一幅画,画的是他们家老三出天花,无钱医治躺在床上,脸上都长了蛆虫。兄弟四人中,除了大老板,老三、老四的年龄也比我父亲都稍大一点,我小时候喊他们为三伯伯、四伯伯。其中老三在黄石,老四在大冶,都是建国前在老家无法谋生,外出卖苦力当了很辛苦的煤矿工人。新中国成立后,小时候过春节时,我们偶尔见过这两位三伯伯、四伯伯从外地回老家来探亲。家里诞生了两位拿工资的工人,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大老板家里条件就很好,除了老屋,又盖了一幢新房子。这新房子可能是当煤矿工人的两兄弟拿钱回来盖的。祖母爹曾在他们家新盖的房子中一间房里,住过二十余年,和他们家感情很深,关系很好。祖母爹喜欢我,我小时候常去大老板家。大老板家的孩子大了,屋子不够住,祖母爹健在的最后几年搬到我们家住。大老板家的老屋外墙是青砖,里面是质地木列架鼓皮。约四五十年前,大老板家里准备扩建新房,决定拆掉老屋。可能为了节省人力、物力、财力,拆老屋时没有请人帮忙,只是家里的人在屋上屋下忙乎。按惯例,农村拆旧房子时,为安全起见,一般都要打撑,即用够结实的长木头搭成人字形支撑架撑住屋墙和屋架的两面,防止屋墙与屋架失去支撑而倒塌。但不知什么原因,大老板家拆这个老屋时犯了常识性错误,没有打撑,结果在拆去外墙后,房屋里面的木架结构失去平衡,整幢房子轰然倒塌,整个屋的木结构架子,连同屋上的一屋顶青瓦,瞬间都变成一堆废墟。在那个年代,房屋是一户农民最重要的也最值钱的生活资料,一幢房屋整体倒塌,倒塌时声音像闷声的爆炸声,尘土飞扬到高空,不仅声音震撼人心,而且整个事件深度震撼全村人的心灵。全村人都赶来,生怕砸死了人。大家得知,房屋倒塌时大老板家好几个人正在屋里屋上忙乎,整个屋架由东往西倒塌下来,屋上的人顺着屋顶倒下没发现大碍。但众人清点人数,发现找不到老五。有人说刚才老五还在这个屋里里面收拾东西,一定是被倒塌的屋架压在里面了。众人正焦急万分间,老五满面尘土地从倒塌的屋架中挣扎着爬出来了,除了头上被砸出几个大包,其他亦无大碍。这下全村人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只要人没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那个年代,房子是农民的命根子。整幢房子倒塌的事,我以前此后都没有见过,要是换一家人,那绝对是倾家荡产的大灾难。好在他们家有两个拿工资的工人。众人都说,拆房子这样的大事,不该节省人力,要请一些在行的人帮忙才是。我记得很清楚,面对老屋瞬间倒塌这样的悲剧和众人的批评,大老板看着变成废墟的房子,面如死灰,一声不吭。从废墟中爬出来的老五也一言不发,叉着腰,大口抽着烟,盯着废墟,脸上的表情既不像笑,也不像哭。
过了年把时间,由于有当工人的老三、老四的支持,大老板家里还是盖好了这幢新房子。
2017/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