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卢梭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前辈伏尔泰精神上的宠幸,但伏尔泰的倨傲使卢梭充满失落。但如果我们据此认为是卢梭由爱生恨,就落入俗套了。他们的故事不仅体现了思想史的分化,还有一个至今依然深深刺痛我们脆弱神经的地方:思想,该不该交给权力审判?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两人之间有思想冲突,伏尔泰仍将卢梭视为“自己人”,放在哲学家群体中,但这不意味着伏尔泰同意卢梭的观点。他把对卢梭《社会契约论》的批判写在《一个团体成长的共和观》一文中,并于1762年匿名发表。在文中,我们可以看出两人的主要分歧:1.伏尔泰反对卢梭的人性本善说;2.伏尔泰尤其反对卢梭的平等说——伏尔泰这个贵族不接受卢梭这个平民的平等观念。但伏尔泰对卢梭的批判是对“小流氓”式的讥讽,而非对思想家的批驳,这使批判自身变得苍白。1764年10月,卢梭的《山中来信》发表,这是卢梭首次公开地直接针对伏尔泰。伏尔泰年底读到卢梭对自己的批判,立刻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回击。两人冲突开始严重升级。
伏尔泰就卢梭在《山中来信》点了自己的名而感到怒不可遏——由于卢梭把伏尔泰匿名出版《五十人说教》直接点明,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作者就是伏尔泰,但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为逃避官方对书刊的查禁,当时伏尔泰写了不少匿名文章。在伏尔泰看来,这是一种告密行为。伏尔泰当即写了一份通告式长文,在朋友和熟人间流传,文章涉及三个方面:第一,揭露卢梭的“告密”行为;第二,讨论卢梭对日内瓦的态度;第三,给卢梭这个“恶毒”狂人画像。
如果说伏尔泰对卢梭的辱骂是一个性格上的败笔,那么,把思想交给权力审判,就成为他人生的一大污点:伏尔泰对《山中来信》做了笔记摘抄,并交给了书报检查官,要求行政和宗教机构采取措施。这回,伏尔泰动真格了——他尤其可耻之处在于:书中嘲笑宗教的地方,恰恰是他本人最爱读的部分。如果说,卢梭指出了一些匿名文章的作者,本意是为自己鸣冤;而伏尔泰直接将卢梭的文章摘抄,并交给官方,则是把思想交给了权力审判。
伏尔泰要求日内瓦官方严厉处罚卢梭。这位启蒙运动中最杰出的代表、以人权反对神权的伟大斗士,在自己晚年写下了可耻的一笔:他把两个思想家之间的交锋变成了卢梭与权力的对峙。
1764年12月27日,几乎在伏尔泰将笔记交给日内瓦当局的同时,社会上出现了一本匿名小册子《论公民们的感情》。其作者就是伏尔泰,他对卢梭的《山中来信》进行笔记摘抄后,对其进行展开和批判。伏尔泰尖刻地说:“此人自称是基督徒,却煽动叛教,亵渎上帝,辱骂基督;他自称公民,却颠覆他自己的共和国。”这样的指控毫无疑问将置卢梭于死地。伏尔泰还流露出希望卢梭被“杀头”的想法。
伏尔泰在文中还指出三件事:1.卢梭得了性病;2.卢梭对丈母娘的死负有责任;3.卢梭遗弃孩子。这三件指控中的前两件均为诽谤,卢梭既没有染上性病,丈母娘也好好地活着,两年后才去世。把孩子送进育婴堂则是卢梭自己早已说过的,他总觉得自己要死了,无力抚养孩子。由于文章内容相当恶毒,伏尔泰也不好意思承认《论公民们的感情》出自自己笔下,他栽赃给一位叫凡尔纳的牧师。有意思的是,卢梭也同样误认是凡尔纳所写;而凡尔纳牧师曾多次澄清,予以否认,卢梭固执地认为是他所作。卢梭因不知道伏尔泰把笔记交给官方一事,甚至还为伏尔泰进行了辩解:“谁会如此没有水平,竟认为这般劣作出自伏尔泰那支本世纪最优美的笔下。”1765年1月6日,卢梭将此文加批注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