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九皋：走进程颐、程颢的内心世界（上）

文/阿信

2012年11月，我到郑州出差，顺便去拜访我的老师、开封求实中学校长张建平。行前，我自告奋勇，愿鲁班门前耍大刀，给求实中学老师分享“求实与中国的私学传统”。

求实是私立学校，而且是中国今天民办教育之翘楚。1993年，张建平校长为了自己的女儿，和三个老师合作，走出体制，从59个学生开始办学，开始了对中国教育行改良主义的实践。

和求实中学老师分享中国伟大的私学传统，分享孔子、朱熹、王阳明办学的目标、经验、心得，是我长久以来的理想。但是来河南讲学，不讲讲在中国私学史上占有极重要地位的程颢、程颐兄弟，我担心会贻笑大方。

于是，这次出差，我在包里装了一本书，钱穆的《宋明理学概述》。

我早年读书的时候，二程（程颐、程颢），连同他们的老师孔子、他们的学生朱熹，全部被我们踩在脚下，还要吐上几口唾沫，被认为是封建专制的卫道士和灭绝人性的刽子手。这些年来，随着思想的开放，自己不争气，只知道骂祖先的中国人，对孔子的看法慢慢回暖。但是“存天理，灭人欲”的帽子还是紧紧地扣在二程和朱熹的头上。

《宋明理学概述》以前我读过一次，也时不时拿出来翻看。说实话，我对程颐、程颢的学问不太理解和明白。这次再读，突然一下子喜欢上了程颢，然后是程颐。

程颢16岁见老师周敦颐。周敦颐乃中国儒学中宇宙论的光大者，就是写《爱莲说》的那个周敦颐。老师提示程颢，你要仔细揣摩孔仲尼、颜渊生活的乐趣，究竟在哪里？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孔子、颜渊居穷处困，以教书育人为乐，视富且贵如浮云，有什么诀窍？

教书育人的乐趣究竟何在？周敦颐的这个问题对当前的我也很有用，促使我认真思考。特别是在我考虑要不要下定决心，投身阿福童教育的时候。

周敦颐老师的这个问题让程颢很快乐。就如钱穆所说：

那青年骤和这样一位大师接触了，觉得吟风弄月，眼前的天地，全都呈现着异样的光辉，充满着异样的情味。

周敦颐教会程颢设身处地地了解古圣先贤，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学会独立思考。

梁漱溟说，孔子学问的核心就是独立思考。

有了好老师的提醒，程颢知至而后有静。经过静静地思考，程颢认为老师的宇宙论离人心太远，他的学问要鞭辟入里，直透人心。这也就是立人图书馆李英强先生所言“及物”的意思。

他独立思考出了什么呢？他说：

吾学虽有所授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

老师虽然教了我，但是我的学问是自己独立思考得来的。骂中国学问不鼓励独立思考的后世不孝子孙们，请仔细看看。

这可说是“存天理”的起源。那么，天理是什么呢？

钱穆说：

他（程颢）提出了“天理”二字。此所谓天理，却不是指的宇宙之理，而实指的是人生之理。他只轻轻地把天字来形容理，便见得天的分量轻，理的分量重。于是他便撇开了宇宙论，直透人生论。

我们今天要问，不管是周敦颐提出宇宙论，还是程颢提出人生论，有什么现实意义呢？要解决什么社会问题呢？须知那时的中国就如今日的河南，禅学大盛，少林寺香火旺盛，而孔孟之学几乎失传。社会道德败坏。知识分子谈空说禅，全无公民意识。

诚如朱熹所说：“佛教至禅学乃大坏。”

周敦颐、程颢等发明宇宙论、人生论，乃是要补足儒学学术体系不完整之弊，对抗佛教、道教，承继儒学传统，鼓励读书人关心社会，经世致用、躬行实践。

程颐是程颢的弟弟。程颢以教书育人为乐，鼓励学生独立思考。程颐则学孔子更进一步。他要编写教材。

他不认可当时官方认可的由王安石主编的教材，而要私编教材。就如孔子编《诗三百》和《春秋》一样，他把《大学》和《中庸》从《礼记》中拿出来，单独成册，教导学生。

《四书》其实从他开始。

程颢教育学生，主要在如何修养自己的心，程颐很看重这一点。但是，你怎么知道你所修养是对的呢？他加了一条，让人多读书，通过读书获取知识。他说：

涵养须用静，进学则在致知。

他又说：

随事观礼，而天下之理得矣。君子之学，将以反躬而已矣。反躬在格物，致知在格物。

程颐、程颢是陕西人张载的外甥。张载18岁见范仲淹，希望弃笔从戎、建功立业。遭到范仲淹一顿训斥：

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

范仲淹以儒生带兵，却痛骂张载，实在是爱惜张载的才气，知道他是英雄豪杰，正可以继承孔子的事业。而打仗救不了中国。于是亲笔誊写《中庸》全文，交给他。

你小子好好回去读书吧！

张载回到陕西，把范仲淹手书的《中庸》不知读了多少遍，成为当时也是中国历史上读《中庸》的大家。宋史上说：

横渠（张载）之学，以《易》为宗，以《中庸》为本。

苦读之后的心得是：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在多数人批评孔子是封建专制的卫道士。批评中庸就是和稀泥。可是，在张载等儒家圣贤眼里，孔子、孟子的学问在他去世不久就断绝了。而张载重拾孔孟的传统。那么，这个传统的精神是什么呢？一个字：

孝。

孝就是要负起责任，关心和爱护自己的祖国和民族。就是要天下为公！

中国私学讲究推求圣人之意，而不拘泥于其迹。就是发扬他们的精神，而不要邯郸学步地照画他们根据当时的实际而采取的措施，而不管是否符合实际。

在今天，发挥孝的精神，我认为就是要继往开来，让中国成为自由、民主的国家，如此，才能抹去这一百多年来强加在孔子等古圣先贤头上的不实之词，让先辈含笑于九泉。

杨时是程颢、程颐的学生。二程是河南人，而杨时是福建人。杨时到洛阳，先拜程颢，后在伊川书院拜程颐为师。

罗从彦是杨时的学生，李侗是罗从彦的学生。

朱熹是李侗的学生。

朱熹截断众流，把张载关学的君子论、周敦颐濂学的宇宙论、二程洛学的心性论打并归一，加上自己的读书方法，融汇成程朱理学体系。

程颢学生游酢、谢良佐承继程颢修养心性的学统，传给弟子胡安国、胡寅，此一支后传，陆九渊受其影响，至王阳明乃大盛。是为“陆王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