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堂志林(865):“我在哪里?”(语文味一以贯之之道)
——在程少堂语文味工作室的谈话
凤凰网凤凰国学刊登了丁梦钰对浙江大学哲学教授董平的访谈《道在何处?理解阳明心学有几个可能误区》。董平教授在访谈中说:“在王阳明那里,‘心’原本就是活泼泼的,是动而静、静而动的,是常觉常照的,所以就人的现实生存来讲,他的最高任务,就是要确保自己的‘本心’能够按照它自己的本来真实样子来呈现到日常生活当中,这就叫做‘致良知’‘知行合一’。”董平教授还说:“按照阳明先生的观点,‘心’只是一个,心就是性,性就是天,天就是道,所以说‘心即理’。现实世界中的人,本来就是‘先天’‘后天’统一的个体,只要自觉地实现‘心即理’的内在体认,主动地、自觉地把自己的本心建立起来,并且在生活的实践过程中把这一本心具体地表达出来,我们就走在实现圣人境界的道路上,这就叫做‘知行合一’,就叫做‘致良知’。”
语文味尽管是小东西,但本质上也是王阳明说的这样一个东西,即不是纯章句之学,而是生命化的学问,或者说是人生与学问融为一体的东西。
我从来就公开宣言我是用语文课来表达自己。而这一点正是语文味教学理论作为一种新的教学语言——表现性教学语言的本质与灵魂,也是语文味教学理论对中国语文教育发展史的贡献之所在。十数年来,我这样讲、这样写的文字太多了。有的不了解语文味成长史的人,以为我倡导语文味理念、提倡语文教学“课以言志”“题以言志”,即提倡语文教学主体可以通过语文课、语文试题来抒情、言志,甚至语文课、语文试题也可以“怨”(只要这种怨是正能量的)等等,似乎是由于我在现实生活中受到了什么打击与挫折才提出这样的理论来的。这是完全不懂语文味、也不懂语文味成长史的人的一种毫无根据的臆测。
语文味教学理论的本质与灵魂,是提倡教学主体通过生命体验渗透教学过程,进而创造既来自课文主题,又大于甚至高于课文主题的新的教学主题,来抒情、言志的教学美学与教学哲学。这在16年前我一开始提出语文味理念时,以及其后,就在演讲与文章中明确、鲜明地反复重申过的。刚提出语文味教学理念的时候,我虽然当时还并不很清晰地知道我提出的语文味是个什么东西,或者说我当时还不太明白我究竟想要赋予语文味这个概念以什么独特的思想内涵,但有一条是明确的,即我要通过讲语文公开课来抒情、言志,来和这个世界对话。我在2001年正式提出语文味理念,那时并非遭受了什么打击与挫折(即使遭遇打击与挫折,对我这样青山遮不住浩荡东流去性格的人,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实际上,语文味理论与实践探索给我带来了一系列品味很高的,我引以为自豪的学术或与学术有关的荣誉,语文味把我带到此生学术与人生的顶峰。所有这些,常看语文味网的老师想必都很清楚,不清楚的请查查百度程少堂词条,此处不赘),而是刚来深圳不久,是革命理想高于天,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从2002年语文味的发轫之作《荷花淀》公开课开始的一系列“抒情”“言志”得到广泛好评之后,我就开始琢磨着,既然我这样讲课被这么多人喜欢,被这么多人认为是教学个性非常突出,冲击力很强,产生了这样大的影响,我就从我的课中去求“道”,并把这些“道”当成我的语文味理论的核心与灵魂。这种学问路子,与古人即器求道、格物致知等传统学问方法是一致的。
即器求道、格物致知,即不外求,而是向自己的心灵、向自己的实践要学问,这是中国传统学问的菁华与灵魂。语文味教学理论从不是一个学问到逐步演变成为一个学问,从诞生、成长到逐渐初步形成理论体系,开始是不自觉地,后来是自觉地,和中国传统的学问路子的精神深度相契。我把这种学问路数概括为:生命学问化,或学问生命化。语文味教学理论不是纯客观的冷冰冰的学问,不是我的“身外之物”,而是我的“性命之学”,即是和我的生命与灵魂融为一体的,有温度的东西。这也是语文味教学理论最为独特之处。当代中国语文教育界其他名师、专家,从每个人的学问总体上看,基本上都没有能做到这一点,他们做的大都是纯客观的学问。因此他们中的不少人,不动感情在那里匠人一样地组装、批量生产真正属于“身外之物”的数量庞大的文章与专著,有的人还自豪地宣称自己的文章数量“全中国语文界第一”(其实有老师的文章数量比他多不少)。香港中文大学周保松教授2012年4月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走进生命的学问》一书中认为,教育的最高境界,是让学问走进生命,同时让生命启迪学问。由此可见,学问做到与生命同一,即生命学问化,或学问生命化,是一种境界,是不太容易达到的。其中既有个人的,也有因缘际会的制约因素。对个人而言,达成这个学问境界,要舍弃很多鱼才能得到这个熊掌。
即器求道、格物致知、知行合一等这些中国传统哲学同时也是传统学问方法的核心术语,我现在才算是真懂了,用灵魂读懂了。很早以前我也认为懂了它们,实际是只认得即器求道、格物致知、知行合一这些字眼,懂得却是假的。学过、看过中国文学史的人,都知道孟子文章有“浩然之气”。以前我也自以为懂了什么是“浩然之气”,实际呢,并没有懂。现在我才真懂了。我的一些文章,尤其是一些随笔,尽管写得快、写得多,质量不一定都高,但其中不少篇章确有浩然之气,因此读者读了它们,灵魂常常会受到震荡。
语文教师,你心中有什么,你才能从文本读出什么来。你心中没“有”,文本中“有”你也不会发现,如此这般,文本中的“有”对于你就是“没有”,就是“无”。这句话看上去颇为“唯心”,实际上呢很是“唯物”,反映的是现实。例如我读苏轼《游沙湖》,为何读出“文化伟人的文化定力和文化自信”这样有深度、有震撼力又新潮的教学主题来呢?说穿了,是由于我虽然只是一个渺小的文化人,但和苏轼也有“共相”,有相通的一面,即我本人就是一个有文化定力和文化自信的文化人。因此我能从《游沙湖》中接收到苏轼从千年之前发来的精神电波,并与其形成灵魂的共鸣与共振。我从苏轼《游沙湖》不仅读出了苏轼的形象,而且确是读出了我自己的形象(不从文本中读出自己,如不能从《庄子》《离骚》中读出你自己来,是教不好、学不好这些文本的)。因此如果我来讲苏轼《游沙湖》,我就要通过我这样的教学设计来抒己之情,言己之志,画己之像。再例如,我讲小学公开课《伯牙绝弦》,我讲的实际也是自己。因为在内心深处,我就是伯牙。我讲的其他课亦如此。不引发我的灵魂共鸣、共振的文本,不能让我从中看到我自己的某些方面的文本,我不会拿来讲公开课的。
这么说吧,大约,的确,当然,我的每一堂公开课都是我的内心独白,都是我对这个世界的诗意诉说。这也是我所倡导的语文味教学的本质与灵魂。
语文味理论与语文味教学的奥秘,全在这里。
语文味没有其他奥秘。
后人研究当代语文名师的课,对其他人,可以完全不研究他的人生。因为他们的人生和他们的课之间,通常是没有必然关系或深刻联系的。现实中许多名师,人课之间是经常性地割裂开来的,即人是人,课是课,人课分离,课中“无我”(对这种大众化的、传统的教学方法,我从不持简单否定态度,但认为要秉持辩证扬弃和发展的态度)。我的课则是课中“有我”的课,是“人课合一”的课。研究我的课,不了解、不研究我的人生,尽管表面上也可能好像是能懂了我的课,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充其量只能说懂得的仅是一堂“课”而已,但懂得的不是“程少堂的一堂课”,因为没有懂我课里面隐藏的文化与人生密码。
不懂我的人生,就不会懂得我的课里通常是深刻、宏大而创新的教学主题,也就不会懂得语文味理论与教学实践的本质。
我的课的教学主题看起来各各不同,但实际上这些教学主题都是密切相通的,都来自于我的生命底里,或者说是我的灵魂、人格的外化。
语文味理论:灵感来自五千年文明,激情不是来自万里河山,而是来自半个多世纪两万多天的生命体验(特别是童年经历)。
余秋雨在《君子之道》这本书中,用文学家的语言说了一个学术界的常识:“欧洲文艺复兴千言万语,其实只是轻声问了一声:‘我是谁?’此问一出,大家都从中世纪的长夜中苏醒,霞光满天。”(引自百度百科《君子之道》词条)
同样可以说,语文味教学理论千言万语,其实只是轻声问了一声:“我在哪里?”
我的课的教学主题看起来各各不同,但总的主题只有一个:“我在哪里?”
我一辈子的贡献,这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就是这么简单,呵呵。
最后模仿深圳市某名师、语文味工作室某骨干成员教课常用的方法来幽默一下——
请同学们坐着,先听语文老师们朗读。请全中国语文教师起立!请按课件上的提示朗读:
——(全体女性语文教师大声齐读)“我在哪里?”
——(全体男性语文教师大声齐读)“我在哪里?”
——(全体语文教师大声齐读)“我在哪里?”
——(全体语文教师次大声齐读)“我在哪里?”
——(全体语文教师轻声、慢声齐读)“我在哪里?”
——(全体女性语文教师和全体男性语文教师二重读)“我在哪里?”
——(全体语文教师用类似于自言自语的轻柔之声自由乱读)“我在哪里?”
2017/06/17
(说明:本文为2017年6月16日晚上在程少堂语文味工作室QQ群中的谈话整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