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按:我小时候没有见过亲祖母,但我有幸在幼年、童年时期,得到伯祖母祖母爹的无限至爱。祖母爹对我的人格形成,乃至对我今天所取得的成就,都有潜在的重大的深远的影响。3月28日,是祖母爹去世49周年忌日,按惯例我要撰文纪念。适逢梁青撰写的洋洋40余万言的《程少堂传》已然杀青。现征得作者同意,特选登《程少堂传》第三章《 我非过客是归人》之第二节《祖母爹》,深切纪念祖母爹去世49周年。)
【少堂志林(1146】纪念祖母爹去世49周年
祖 母 爹
——梁青《程少堂传》选登
这世上一切的江河湖海大约都和生命有关吧。长江是的,黄河是的,罗布泊是的,青海湖是的,月牙泉是的,甚至一条小溪小河,也是的。同样,一切美好的生命,大约也都如江河湖海一样,滚滚,浩浩,涓涓,潺潺地,流过了岁月,流过了人的心田吧。程少堂的心里,就一直流淌着这样一条滋养他生命的河——祖母爹胡金凤。
祖母爹,对程少堂来说,是一条生命长河,他的生命有多长,祖母爹这条河就有多长。祖母爹更是一条记忆长河,一条精神长河。记忆和精神,是可以穿透岁月,超越生命的。在他心里,这条长河比他的生命还长,长过了悠悠岁月。2008年2月26日,也就是他的新书、教育部语文出版社“名师讲语文”丛书之《程少堂讲语文》在深圳市龙岗区龙城高级中学首发的前两天,程少堂深情回忆起当时写作这本书的片段。2007年暑假,程少堂为写这本书,含泪写下了《祖母爹——我生命的河》一文,准备放进第一部分“我的语文人生”的第四章。全文共一万两千余字,他是哭着把它写完的,而且写完之后每重读一次都流泪一次。这篇文章是他有生以来写得最动情也是他最珍爱的长篇文字,细腻讲述了祖孙俩深浓的感情。程少堂从小听话懂事,做事让大人很满意。他从小能吃苦,有毅力,生病不要大人陪送,每天一个人到乡卫生所打针,每天吃又大又苦的药丸,让大人看了很欣慰。他从小爱读书,成绩好,总考全校第一,在村里都很有名。他从小善于观察,心灵敏感,眼毒心善,能体贴地感受到大人无言表情下的内心世界,祖母爹常夸他“心空”(湖北新洲方言,意为善解人意、洞察人心),他那么小,就能进入祖母爹的灵魂深处,体贴地和她交流。可以说,童年时代的程少堂是祖母爹寂寞晚年的心灵伴侣,祖孙二人是一种心心相印。如此这般,无儿无女的祖母爹,自然把程少堂当亲孙子来爱。程少堂自幼孱弱多病,祖母爹常常摸着他的小手腕心疼他瘦得像个芦柴棒。祖母爹有好吃的,总偏爱地把程少堂单独喊过去给他吃。寒冬夜里是祖母爹给了他温暖的怀抱。上学前,程少堂就得了童子痨(肺结核),祖母爹为此焦虑不安对他疼爱有加。祖母爹因患青光眼而失明后,程少堂成了祖母爹的一根拐杖、一双眼睛。然而后来因为父亲拿了祖母爹的五毛钱却冤枉是程少堂拿的,祖母爹从此不再信任曾经最信任的孙,直到死都没有完全恢复对程少堂的感情——这成为程少堂心灵里一道深深的伤痕,每每忆起都会泪流满面。在程少堂的心灵深处他一直觉得,祖母爹就是他的亲祖母,祖母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他的性格情感中有她的滋养。他的追求奋斗中有她的激励与护佑。他的生命,时刻有祖母爹相伴。他的人生大厦,祖母爹是坚韧厚实的底座。这篇《祖母爹——我生命的河》,来自于他的生命底里,来自于他的灵魂深处,是积郁在他心头长达40年之久的,对祖母爹无限深情与无限眷念的,幸福而痛苦的宣泄。2007年暑假程少堂在写作《程少堂讲语文》第一部分“我的语文人生”期间,曾请近十位朋友(都是语文老师)试读这一篇文字,他(她)们无一不被这篇文章感动落泪。深圳市教育局副局长唐海海先生在看了这篇文章之后,也是感动不已,提笔为《程少堂讲语文》写下了非常感人的序言。
但非常可惜的是,该书的责任编辑认为《祖母爹——我生命的河》“离语文太远,和语文没有直接联系”,要求撤下这一章。程少堂与出版社多方解释都没有效果,于是只好尊重责任编辑的意见,从书中拿下了这篇文章。但同时程少堂保留他的意见。他对编辑说:“语文即人生,人生即语文。这篇文字是和语文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和语文有深刻联系。”可如果你读过这篇文章,你真正懂得语文,你就应该知道,从这篇文章,也只有从这篇文章,你才可以更深刻地了解到程少堂的灵魂和程少堂的“语文味”是如何锻造而成的。他之于祖母爹,祖母爹之于他,这对祖孙之间的深爱,正如这篇长文结尾写的那样:
爹,你是一条河,你是一条有生命的河流,一条在我生命里流淌了快50年,而且会永远哺育着我的人性灌溉着我的生命的河流。你是我永恒的人性坐标,我的灵魂里,永远流淌着你的正直,善良,你的恻隐之心,是非之心 ……
在此,我满怀深情,极尽铺陈,对一位极普通极平凡的女性的生命感恩。她,我如此幸福,我可以称她做祖母爹——她的真,她的善,她由于真善合一而升华出的美,为我的人生锻造了深厚的底座,而且是一个比任何知识更重要、更深厚、更牢固的人性底座。
如此珍贵动人而又重要的文字却没能收进新书,是为重大遗憾。程少堂怀着无限遗憾之心,特在新书首发前夕,充满温情追忆地写了一段话,以告慰祖母爹的在天之灵:
我相信,祖母爹,最疼爱我的祖母爹,用她的生命和灵魂,用她的辣椒炒茄子,用她的油盐饭,用她老祖母的温暖,用她曾无数遍摩挲我童年瘦小身躯的双手的安抚,哺育我的祖母爹,她会在天堂,看着她最疼爱的孙子,少堂,微笑……
2008年3月28日,是祖母爹逝世38周年忌日,也是程少堂的新书首发整一个月的日子。这一天,程少堂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纪念他深爱的祖母爹:他在他的语文味网用全黑白颜色挂出了这篇文章《祖母爹——我生命的河》。祖母爹活了76岁,他要把这篇文字在语文味网首页挂76天。他决定,以后每年的3月28日,他都要在语文味网重新挂出这篇生命之文。于此可见这一天在他心中的位置和分量,可见祖母爹对他的至深至远的影响,亦可见他对祖母爹真挚深沉的爱与思念了。这份爱与思念打动着每一位读者。
程少堂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也是一个特别有毅力的人。他说过以后每年的3月28日都会把纪念祖母爹的生命之文重挂在语文味网,他做到了。不过在这里,我更愿意说他是个情深义重之人。他对祖母爹的爱,是那一缕缕从未止息的思念。在他的精神世界中,祖母爹——他的精神祖母,是他亲眼见着的至亲的亲人中最早失去的一位,是他童年的精神世界中最重要,同时又是最早坍塌的一部分。2009年3月28日,是祖母爹去世39周年忌日,这天凌晨,程少堂用心血写就了一篇深情的悼亡诗《如果》。诗里有他童年时和祖母爹一幕幕的温馨,也有心愿未能实现的惆怅,所有这些都化成了诗作最后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如果
——祖母爹去世39周年祭
如果当时就有一部相机,
我一定会一定会永远留下你的容颜。
(可是你从没有照过一张照片)
如果当时就能买上一个苹果,
我一定会一定会请你把它整个吃下。
(可是你从没有吃过一次苹果)
如果当时就有一支数码录音笔,
我一定会一定会让你的声音和我永远相伴。
(可是你的声音是多么遥远)
如果当时就能开上轿车,
我一定会一定会载着你周游四方。
(可是你连自行车都没有坐过)
如果当时就有一部索尼摄像机,
我一定会一定会让你的一举一动常在我眼前。
(可是这些只能在梦中实现)
如果当时我能坚韧等待49天,
也许,也许你的眼睛就能够一直看见光明,看见我。
(可是我当时没有能克制住等到49天)
如果我能把你的辣椒炒茄子多吃几碗,
我今天就不会对它们那样思念。
(可是当时我没有吃够)
如果在寒冷冬夜的床上我能多抱抱你的小脚,
我今天就能感到更多的温暖。
(可是我当时睡觉喜欢翻身)
如果不是你天天教我“儿啊要争气”,
我今天很可能很可能没有一丁点儿出息。
(可是你没有机会看到我今天有多棒)
如果思念是一条不竭的小溪,
一万四千二百三十五天的思念
不就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
如果思念是一棵稚嫩的树苗,
一万四千二百三十五天的思念
不赛过一片莽莽苍苍的森林?
如果思念是一颗闪烁的星星,
一万四千二百三十五天的思念
就是那璀璨浩瀚的星空!
爹!
我是你的儿少伢!*
爹!
爹!
我是你的儿少伢!
爹!
爹!
爹!
我是你的儿少伢!
我想你!
我想了你想了你想了你一万四千二百三十五天!
我知道,我知道,爹,你,也想了我,
想了我整整三十九年!
想了我整整整整三十九年!
(注*:爹生前疼我时最喜欢用“我的儿”称呼我,平时喊我多用“少伢”。“ 伢”字在湖北新洲方言中读音不是“ya ”而是接近“ea”,“哑巴”的“哑”,“鸭子”的“鸭”,“树丫”的“丫”,“山崖”的“崖”,也都和这个发音相近。)
, ; 为纪念我的精神祖母祖母爹去世39周年而作;
2009年3月28日凌晨写于深圳市益田村。
2009年,也是程少堂的人生进入第50个年头。那一年,他为进入知天命之年的自己,也写了一首诗,题目是《五十吟》:
五十吟
余于今年五月上旬五十已度(非初度),因作诗以自勉。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与人相比,此生已赚①;
今日即死,可以眼闭。
死则死矣,不死则继;
有继必成,只争朝夕。
十年一剑,悟其妙谛②;
劬兮劳兮,辉生熠熠。
假我十年,再铸一剑;
如琢如磨,此剑超逸。
假我廿年,身气合一;
匍兮匐兮,如虎添翼。
假我卅年,两剑归无;
呦呦鹿鸣,鼓瑟吹笙。
注:①中外许多名作家活的年纪都不大,如契诃夫44岁,普希金38岁,叶塞宁30岁,杰克·伦敦40岁,莎士比亚50岁,雪莱40岁,拜伦36岁,徐志摩34岁。与这些伟人相比我是,痴活了。
②指“语文味”的理论与实践探索。
(2009年5月17日郑州讲学返深当日草成)
这首诗回顾了程少堂从1999年来深圳,到2009年的十年间,语文味从最初的星星之火终成今天的燎原之势的不平凡。十年磨一剑,霜刃已曾试。程少堂之所以十年来“执著如怨鬼,纠缠如毒蛇”地进行语文味的理论和实践探索,目的之一就是企望保持这种不断进取的人生青春状态。往深里说,企望保持青春,其实是为了对抗死亡恐惧。有学者认为,人的最大苦恼,人的最深创伤,乃是人终有一死的意识。哲人们说,死的意识比死亡本身更令人不安。死只有一次,死的恐惧却伴随人终身;死亡本身或许并没有太大的痛苦,但意识到自己必有一死,却成了人生最大的苦恼。亲人的消失,实际就是你的世界的某一部分的消失。程少堂对这些观点深信不疑。他是一个死亡恐惧很深的人。这种死亡恐惧激发了他执著于寻找超越这种恐惧的理与道,成就了他的创作冲动,成就了他为自己打造一块(非一座那么大)非人工的纪念碑的冲动,他要用这块纪念碑纪念至亲的祖母爹,他要写诗纪念至亲的祖母爹。2010年3月28日,是祖母爹逝世40周年的日子,他作为祖母爹最爱的孙,再写诗以纪念,诗中抒写了一个奋斗者的孤独与骄傲,更有骄傲里深埋的点点遗憾:
四十年我梦不见你
——纪念祖母爹去世40周年
四十年四十年我天天有做梦
可是我一天都没有一天都没有梦见过你
四十年四十年我梦见过很多很多事
可是我从没有梦见从没有梦见过你给我用辣椒炒茄子
四十年四十年我吃过很多很多饭
可是没有哪一餐饭有你炒的油盐饭香
四十年四十年我盖过很多很多被
可是没有那一床被有抱着你的小脚暖
四十年四十年我噩梦中哭醒一次又一次
可是我再也泊不到,再也泊不到你温馨的港湾
四十年四十年我花过很多钱
可是,可是,我忘不了
我,忘不了
那五毛钱
四十年四十年我受过很多很多委屈
我多想抱着你,抱着你,抱着你痛哭一晚
四十年四十年我顽强奋斗的人生多孤独
我只有到你的坟头去倾诉
四十年,我梦见过多少人和事
四十年,我梦见过多少山和水
可我从没有能梦见过你啊
我从没有能梦见过你
你要是多活八九年
你就能看见我上大学
你要是多活二十年
你就能看见我当教授
你要是多活三十年
我就是背也要背着你逛香港
今天啊,你要是健在那该多好(哪怕不健,但只要在)
你就能看着你的曾孙女瑶瑶去留学
你就能看见你最疼爱的孙子少堂
入选“新中国课堂教学的开拓者”
四十年,四十年,一万四千六百天,我夜夜梦中梦不见你
四十年,四十年,一万四千六百天,你天天和我在一起
(2010年3月28日凌晨3:55)
真正的爱,就是无休无止的思念。程少堂对祖母爹的思念绵延了几十年,可谓真爱、深爱。程少堂十年来“执著如怨鬼,纠缠如毒蛇”地进行语文味的理论和实践探索的原动力之一,就是他相信,经过他的努力,好像祖母爹这样对他的品性乃至一生产生深远影响的却已消失的亲人,定能在他的文字世界中复活,他的精神世界中那已然坍塌的部分,在语文世界中可以完美地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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