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友人问我在哪里过春节,我告诉他们,我在沦陷区——在武汉农村老家。我跟他们说,我们家春节期间聚集有11人,连我有8人之多是从武汉回来的(我是从深圳坐高铁回武汉新洲区,路过武汉站),老天保佑还算幸运,全家平安。我们村也没有事,但病毒近在身边。
说病毒就在身边,事例很多。我表妹的大儿子春节前确诊,全家随后被隔离。和我们村相距三四百米远的邻村程贤咀下湾(我们村叫程贤咀上湾),一个在武汉市区当包工头的,大年三十回家过春节即出现发热,吃了感冒药没有好转,正月初二还是初三匆匆返回他自己在阳逻(坐落在长江边的一个码头小城,武汉市新洲区最繁华的一个镇)的家后,确诊。全家随后隔离。虽然他是返回阳逻后确诊的,但他的确诊连带我们村也被封村,而且最近还越封越紧。据说这位包工头前两天已病愈出院。还有,我元月14日从深圳坐高铁回武汉新洲区老家。到家后,闲谈中,我家三弟的媳妇说她母亲最近生病发烧。我听后大惊,马上催促三弟媳妇说,赶快叫你的两个弟弟把老人送到医院去,你们去送的话,就暂时不要回来。三弟媳妇说,她两个弟弟不肯,说一来医院不一定有床位,二来如果送老人去医院,说不定他两个弟弟自己也要被隔离。就这样,老三的丈母娘在家里耗着,2月15日在家里去世了,终年81岁 。老三和他媳妇要去办理老人的后事,为防止万一,老三的三姑娘就没有去参加葬礼,继续和我们待在一起。老三两口子走前,我对他们两口子说,老人不是在医院去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现在疫情这么危险,我们家里连你们两口子一共11人,还有快90岁的老人,万一你们把病毒带回,那可不得了,因此你们去办老人后事后,近期不要再回来,直接回你们自己在新洲城关的家住一段时间。
老三两口子办完老人的后事,还是想要回来。能不能回,其他兄弟都把决定权往我这儿推。老三的三姑娘便问我,二伯,我爸爸妈妈问能不能回来?我说要是以往这完全不是问题啊,可今年这么危险,武汉不是有一个电影厂编辑两个礼拜一家死了四口,还有一个在抢救,几乎灭门,跟你爸妈说,现在不要回来了,半个月后再说。接下来两天,我把网上刚公布的有关日本、台湾第一例新冠肺炎去世的病例报道,发给老三的三姑娘看。我说你看,日本、台湾两个地方第一例新冠肺炎去世的都是老太太,都是在医院去世的,但都是去世之后才确诊死于新冠肺炎。我说你外婆在家里去世,又没有确诊什么病,因此你爸爸妈妈回来很危险,暂时不要回来。
友人又问我,今年武汉的年怎么过的。我跟他说,今年武汉哪里有年啊? 老家新洲区情况稍好,但也完全没有年味,都乖乖宅在家里不能也不敢出门。我家里是平房,过年人多,其他人天天在堂屋打麻将,我不会打麻将,看书写正经东西也没有环境,因此每天主要任务就是三个:吃饭,拉屎,睡觉。友人大笑。我补充道,当然吃饭拉屎睡觉之外,有时写点博客,每天早晚各打一次八段锦,一次打两遍。
我便跟友人讲起关于吃饭,拉屎,睡觉的故事来。我说,吃饭、拉屎、睡觉,是毛主席当年访问苏联时的生活写照。新中国刚成立几十天的1949年12月21日,斯大林70大寿,毛泽东主席率领中国代表团访苏,给斯大林祝寿,更重要的是想要和苏联签订中苏友好条约。毛主席参加完斯大林的祝寿活动后,斯大林虽是每天都来电话询问毛泽东的生活,可就是不见毛泽东。过了一个多月,毛泽东再也忍不住了。一天,苏联驻华代表柯瓦廖夫和苏联翻译费德林前来看望,毛泽东气冲冲地说:“你们还要保持跟国民党的条约,你们保持好了,过几天我就走。我现在的任务是三个:吃饭、拉屎、睡觉。”毛泽东有意通过他们,向斯大林传递他对不签订新约的不满。
我跟友人说,在新冠肺炎肆虐的特殊时期,面对两天前还在朋友圈发微信,今天此人忽然就不在了的残酷现实,这吃饭、拉屎、睡觉的生活看起来享受,实际上潜藏着焦虑与恐惧。这种焦虑与恐惧属于本能,我确信眼下一般人都免不了有。我当然也不例外。虽然我个人的焦虑与恐惧不是太多(语文味理论一诞生,我就不太怕死了),但对于我们这种忙碌奋斗近乎半个世纪,且早已形成了自己读书、写书的生活方式的人来说,这种另类生活着实奢侈得有点难受。不过,想想过去60年从未有过这般漫长的春节假期,过这样一种什么正事都可以不干的生活,尤其是从1979年上大学后回家过春节的次数很少(大约8次左右),即使春节回一次老家也是来去匆匆(一般正月初四前就返程了),屈指算来过去40多年的春节在老家待的天数加起来也没有今年的多,于是呢就觉得也不是太难受了。大约,的确,毕竟,人生的有些时间不就是用来消磨浪费的吗?
2020/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