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   臣   论

                               阿来                               

魏征辈，虎臣也，太宗用之，取其直也；周兴辈，狼臣也，则天用之，取其酷也；田文镜辈，狗臣也，雍正用之，取其耳目也。役臣者，因人而异也。凡立威之始，君王无一不用谀臣、佞臣、庸臣；位基坚固之后，则祛之而役能臣、直臣、诤臣也。役臣者，因时而异也。

盖天下初定，为立威计，须一呼百诺，万柳随风，故谀臣可为功。而大宝已定，君势如煌，则谀臣再无一用。

谀臣不乏机智有识之人，然或畏上威，或习于顺鳞，宗之为谀上，故终不能为上分忧。譬若猫守之洞鼠，股颤颤何敢出一言，发一声？亦傍虎之狐，察其言观其色，顺其意而随其心，为是务也。此君上诚殚精竭虑，亦不免万人一脑，何所用哉！

然君上终不能绝弃之，故坚位之君，宁祛谀取弄。弄臣也，可以娱君，不与国是耳。譬若猫掌中鼠，弄臣娱君不惜以死；亦虎口之狐，其弄巧而忘生。

是故古之大奸者，谀为首恶，明君始用之，终弃之；古之大害者，弄为其先，明君始弃之，终用之也。

然宗庙乏栋，不能岿立；朝堂缺梁，岂可耸峙。故君上之股肱，创社稷不可或缺、守庙堂不可或缺也。股肱之臣，谓之识臣、直臣也。识如箭簇，直如控弦，有识无直，安能中鹄？故终有天下者，初皆取识而避其直，以成社稷，以成威望；待天下大定，人心靡向，则取识而扬其直，取识成事，扬直避谀也。故君上一脑，合为一眼，只为明辩万人之脑，用万人之策，不思其余。岂一脑为万脑，日日穷思，柳暗花暗，岁岁穷途，竭枯智识，不省为君之乐安在也哉？

且直臣往往嫉谀，谀臣往往惧直。故臣属互为牵制，君常赏其直，施恩也；慰其谀，施恩也：则控的易矣。

故威不立用谀佞多于直识，已立威用直识多于谀佞，盖事易时移，时事之需也。

然君其时诚若金汤之时也，不亦宜慎思乎？

（这是我写给我的一位做官的朋友的一封信，看起来很封建，但在今日之中国，亦颇现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