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请给鲁迅先生解围
沙井中学 喻圻华
摘 要:近年来学生作品中“调侃”盛行,中学生对鲁迅缺乏深入的了解和足够的尊重。语文老师有义务帮助学生进一步了解、尊重鲁迅。
关键词:学生作品 调侃 鲁迅 语文老师 解围
一、 “调侃的一代”
前段时间,连续读到这样一些文字(着重号为另加):
1.“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尽头啊?我站在学校空旷的草坪上看落日的时候恍惚地想起鲁迅叔叔的名言。我记得以前我念中学的时候老背他的文章,一大段一大段地背。可是考试又考不了多少。知道了不考我都还要背,那我岂不是太傻。……我记得我同桌的一个女生每次背鲁迅的时候都会白眼狂翻像要撒手人寰,可是每次她都特别悠闲地回过神来倒是弄得我在旁边很紧张怕她昏过去老师要我背她去医务室。”(《一梦三四年》,《萌芽》2003年第1期)
2.“当周大哥的《阿Q正传》编入高中第五册课本,501的姑娘们对号入座,名曰熟悉课本活跃重点中学文科班女生寝室学术气氛。”(《展翅高飞》,《萌芽》2003年第6期)
相似的语气,相同的意味。
看得出来,这里的“鲁迅叔叔”“周大哥”明显带有一种调侃色彩;“名言”“熟悉课本”“活跃学术气氛”等词语附着于“名曰”之后,显然是套用了《藤野先生》中“美其名曰‘龙舌兰’”的句式,诙谐、俏皮,反讽意味很浓。
近年来流行的学生作品中,还有其它一些关于鲁迅的称呼和用法,一无例外地体现出这种“涮你没商量”的调侃味儿,如“鲁老爷子”“周老夫子”“那个著名的硬骨头”等,不想多列举了。
从韩寒的《零下一度》、《毒》到蒋方舟的《正在发育》(蒋是一位女中学生,1989年出生;11岁写成《正在发育》,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包括部分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大体上都呈现出这种极为接近的风格——做作的冷竣,过度的夸张,庸俗化的幽默和俏皮,字里行间洋溢着浓烈的调侃意味,生活中一些常用的、流行的词句往往被赋予特别的、暧昧的反讽色彩。这是近年来出现的诸多优秀学生作品的共同特征。
值得注意的是,此类的“反讽”并非一般的反语。反语吧,或尖刻或沉痛,情感意蕴丰富、浓厚。而时下学生作品中流行的反讽,则流于浮滑,甚至轻佻,变成纯文字游戏或说纯语言技巧;体现出来的态度,则是那种超然物外的、旁观者式的调侃,甚至是冷漠,也就是说,有那么一种什么都看破看透了什么都“无所谓啦”的痞子味。
这种语言风格的影响毋庸置疑,学生的模仿能力同样也毋庸置疑。看看近年来的一些获奖作品就知道了。2000—2002年,我所带实验班中部分写作水平较高的学生,在接触韩寒的作品之后,多数不能抵制他那种冷俏、富于调侃味的语言表达的诱惑,自觉不自觉地开始了模仿,写出来的东西充斥着过度的夸张和庸俗化的所谓幽默。
这种调侃一切拿一切开涮的文风能够在学生中大行其道,不能光在学生身上找原因。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先生特地写了《孩子发出的警示》(《读书》2003年第4期)一文,从社会文化生成、影响的角度谈了他由阅读《正在发育》引起的不无忧虑的教育思考。他说,也许正是我们这个全国上下都在“演戏”的国度,培养出了这样“调侃的一代”。的确,除了作品本身所具备的至少是表面上的叛逆气味能够迎合大多数身处学习考试重压之下的学生的心理之外,与社会上尤其是各类传媒的无限热捧(有些甚至是明显商业化的)也不无关联。
当然,更需要反思的恐怕还是我们的语文教育,语文老师和语文课堂。
二、语文的任务和老师难题
学生们乐于调侃的对象,当然是他们熟悉的一些人物。同学,老师,家长,学校的各种主任,校长等,均在被涮之列。如学生中流行的语式里,班主任是“老班”,数学老师是“老数”,英语老师是“老外”,大概由“老爸老妈”推广而来吧。学生作品中,这些调侃性称呼的使用惊人的一致。
现在,是鲁迅成了“鲁迅叔叔”,成了“周大哥”了。
新生代自有新生代的气息,学生自有学生的权利和自由。
然而,关于鲁迅,我们还是有些话说。
年轻人尤其是学生不喜欢鲁迅,几乎也是不争的事实。著名作家陈村有一篇文章叫做《谁在讨厌鲁迅》,里面说,陈村曾偶然问起一个年轻人,最不喜欢谁的文章,他得到的答案是“鲁迅”;吃惊之余,陈村又执着地问了另外一些年轻人,“你们喜欢鲁迅吗?”答案仍然是“不喜欢”。陈村不甘心,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读过鲁迅的哪些作品呢?”回答是:没读过,除了课本上的。(陈村《无法拒绝》,“当代学生阅读经典”,文汇出版社)
陈村无言了。他只能感叹:无知者无畏。
我们语文老师,更要考虑问题了——
是谁让学生不喜欢甚至讨厌鲁迅?我们自己,对鲁迅又是怎么样的感受?我们在帮助学生了解鲁迅吗?是不是我们的语文课生生把鲁迅给上讨厌了?我们自己,对鲁迅又了解多少——除了教材教参上语焉不详的参考资料?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厌。学生(当然也包括老师自己)不喜欢鲁迅本无可厚非,鲁迅也不是非得得到每个人的喜欢。但如果学生仅仅是因为读了课本上的鲁迅而讨厌鲁迅,甚至因为语文课上有鲁迅的文章而“大哥”“叔叔”地拿他来开涮(他们的年龄,恐怕见到周海婴都应该叫声“爷爷”了吧),那我们语文老师、我们的教材教参恐怕多少得担当些责任。
老师应该有信心激起而不是扼杀学生课外阅读更多鲁迅著作的热情。假如如此优秀的作家作品都不能唤起学生对祖国语言的热爱,唤起对文学的私情,反而令学生讨厌作家,我们的语文教育就很可疑了。陈村说。
反躬自问,我们对鲁迅其人其文的解读,是否孤陋、浅薄,是否概念化?我们头脑中,对鲁迅的把握究竟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鲁迅其人其文至于让这些比他孙辈还小的且并无恶意的中学生们如此感冒么?
有必要让学生更全面、更具体地了解鲁迅。鲁迅不应该受到如此的轻慢和鄙薄,他应得到足够的尊重。
这是我们语文、语文老师的任务。
“学校教育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引导学生阅读经典——人类与民族精神文明的精华正凝聚于其中,阅读经典可以使学生从一开始就战局了精神的制高点,这对他们的终生学习与精神发展的意义绝不可低估,而且可以与流行的“快餐读物”的阅读形成一种张力,这对学生的健全发展也是绝对必要的。当然,对于已经习惯于快餐阅读的孩子,阅读经典是有一定的障碍与困难的,这就需要教师的引导。”(钱理群《孩子发出的警示》)我想,这就是钱先生几年前在《审视中学语文教育》(孔庆东摩罗余杰主编,1999年,汕头大学出版社)一书序言中所说的:语文教育要为学生打下“精神的底子”,要给学生一点“精神的亮色”,也是我们人文教育的一个主要目标。
所以,让学生更全面、更具体地了解鲁迅,又是语文老师的一个难题。
三、李镇西的那桶水
有一个说法常为人引述:要给学生一杯水,老师自己先得有一桶水。这是真理,但还不够——我不知道这里说的“给”是一种什么样的教学行为,“水”是否专指知识。如果“给——水”说的是单纯的传授一定数量的知识的话,那我们显然还不能忽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教学原则。知识是语文教学的一个内容,但远非唯一内容,何况它在新的语文教学观念中已经大大地淡化。
关于鲁迅,更不是知识多寡的问题。把握鲁迅,不能仅看生平事实了解多少;把握鲁迅的文章,同样不能仅靠教材教参上提供的有限的写作背景。引导学生了解鲁迅,我们需要更深刻的体味和感受。
有段时间,人们很喜欢谈感受,报刊杂志上常见到“感受冰心”“感受巴金”等,奇怪的是从没见过“感受鲁迅”的。可能因为已有定论在,大家都认为无须多说也不能多说罢。这实在是个误区。鲁迅其人其文,岂能被抽象为几个口口相传的名词。
但事实是,我们的教材乃至我们的老师大多是在把这几个名词当成自己的那“一桶水”,以此来让学生学习“鲁迅”。老师对鲁迅没有足够的了解,缺乏真切的体会和感受,学生能得到些什么,能得到多少,可想而知。
如果老师了解的能比教材教参多些,更细致些,更深入些,对那些历史背景,笔墨争端有比较全面的理解,何至于让学生因为学了“鲁迅”反而对鲁迅心生厌烦呢?
有个极好的例子,也是一堂极经典的语文课。1998年,著名青年特级教师李镇西在一次全国语文教学竞赛中,抽到的课文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按他自己的说法,如果按常规内容来讲,肯定是一堂上不好的摇头课,何况学生已经学过一遍。然而李镇西凭借对文章相关历史、现实及人物细致、具体的了解,凭借自己的真切感受,把课上得精彩绝伦,得到全场专家、老师特别是学生的高度评价。(详细内容见李镇西《从批判走向建设》附录中该课实录)。李老师这堂课的成功并不在于推出了什么花哨的形式(他的课堂是自由问答,并不新鲜),而在于他在漂亮地完成“语文”教学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学生对历史人物的崇高感与敬重感。在一个流行“消解崇高”、媚俗文化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这实属不易。学生对课文没有产生不屑之意,对马克思恩格斯没有产生轻慢之心。以我个人的感觉,学生心中极可能原本是有这么一点点不屑,有这么一点点鄙薄的——因为课堂上就有学生当场提出“苏联解体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剧变,是不是说明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事业发生了什么问题”这样尖锐到有些刻薄的问题。不难想象,如果授课者没有掌握那些在课堂上信手拈来脱口而出的丰富、翔实的相关材料,对相关历史和对现实没有自己的真切体会,面对学生近乎驳难的发问,他将是何等的尴尬,他的解说将是何等的苍白、无力,这篇课文这堂课又将会取得什么样的教学效果。李镇西对这篇文章以及马克思这个人是有自己的感受的——他坦言,本来就比较喜欢这篇文章。对马克思,他显然也有足够的了解。课堂上为学生提供的那些体现马克思个人性情品格的素材,显然极为有效地帮助学生更好地了解了人物。
对鲁迅,如果老师能像李镇西对马克思这样掌握更丰富的内容,教学效果又当如何呢?可以相信,李镇西老师的课堂不大可能让学生对鲁迅产生厌烦。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有时候,老师只有“一桶水”还不够,还得是一眼泉,能给学生“活水”的泉。
四、给鲁迅解围
有时候,喜欢缘于了解;全面深刻细致的了解,可以促成喜欢。
很多年前,在上海听那时还远没现在著名的作家余华讲座。他谈到自己对鲁迅的认识过程:中学时也不喜欢,甚至有些怕,因为难懂,不了解这个人的思想性格,只觉得他骂人很厉害。后来因有人要拍鲁迅的作品,找他改编剧本,才找来鲁迅的书,一读之下大吃一惊,觉得鲁迅是“中国二十世纪真正的大师”。他干脆推掉了改编工作,马上买来《鲁迅全集》,潜心读了两个月,并常与马原、陈村等作家交流阅读体会。
当然,正如陈村说的,鲁迅是不是大师,不是余华说了算。当然了,鲁迅是不是大师,也不是王朔说了算。(王朔曾以“无知者无畏”的坦率,对“没弄过长篇”的鲁迅的“作家”身份表示怀疑。)但是,我想,鲁迅怎么也不至于成为孙子辈们调侃的对象吧。我们没必要把鲁迅当作一面鲜红的大旗整天扛着,也不至于要让他在后辈们眼中逐渐褪成灰色吧。
戴高乐说过,一个对大人物不会产生卑怯、惶恐心理的民族才是真正成熟的民族。诚然。中国已经走出“吾皇万岁臣诚惶诚恐”的时代,几近成熟了;但如果走到另一个极端,一切的崇高都被消解,曾经书写民族文化史思想史的人物不能得到起码的敬重,这样的民族又将是怎样的民族呢?
没读过课本之外鲁迅作品的中学生同学,你凭什么拿鲁迅开涮?!
语文老师,请给鲁迅先生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