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教师的内心独白

 
从师范学校毕业，就在我尚迟疑忐忑，还未来得及用所谓的理性去思考人生的去向和归路时，就懵懵懂懂的当上了一名伟大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相信，伟大这个词在更多的时候已经沦为一种讽刺，而非衷心的赞美！就象尖酸的文人刻意将不以为然的字眼读得很重，或者将尾音拖得很长，将深埋的腹诽蓄意凸显，公然表露反感。因此在这个时代，高尚成了反高尚，道德成了伪道德，君子是瘾君子，名士是假名士！

但请你不要误会，教师这个职业本来是很高尚，它完全可以当之无愧的将伟大这个词加冕在项顶之上，卢梭早在《爱弥尔》里说：“有些职业是这样的高尚，以致一个人如果是为了金钱而从事这些职业的话，就不能不说他是不配这些职业的：军人所从事的，就是这样的职业；教师所从事的，就是这样的职业。”

但是，现在这样一个国度，这样一个社会，如果用卢梭的准则作为一条去伪存真的法则，恐怕偌大的中国能作教师和警察庶无几人了。所以，当别人问及的我的职业时，我总是很惶恐，怕他们给我加一个伟大的头衔。“伟大”这个尊贵的词语会让我如泰山压顶喘息甫定，或似芒刺在背顷刻难安！

我无意攻铉教师这个曾经很高尚，现在仍能披着高尚的外衣华彩依然的职业，更无意于批判我们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教育制度，反正任何事物都有个寿终正寝的时侯，沉默着看它消亡远胜于不遗余力但毫无价值的叫嚣！

对于黑暗之类的东西，我们总是漠然视之，或者习惯了麻木！世人皆醉，我干吗故作清高状，坚持什么独醒，醒着的人总不能阻挡自己的视线透射真相，而了解真相的人总是痛苦的！痛苦之余，还要强作笑颜，说一句：“痛并快乐着！”

比如，当我趔趄着跌入教师这个行业，而不是满怀憧憬地步入，我不会幼稚得象那些新鲜灿烂的女孩向往美好的爱情一样，带着万丈豪情，踌躇满志，试图用自命不凡的才华，在教育岗位上一惊天动地的事业。

因为作为曾经在中国式教育的戕害和荼毒之下，仍能从中国教育桎梏里走出来，并且能奇迹般生存下来的另类学生-----我对中国的教育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你想从这种教育制度里看到希望的火苗，那实在是一件奢侈的梦想。

虽然对这个职业的底牌心明眼亮，甚至有些历来已久不以为然，和埋在心底的嗤之以鼻。但还是跌进来了！说老实话，我做教师，纯粹是无奈，打个比方，比如我本来厌恶肥肉，嫌它太腻，但若我处于三年自然灾害那种饥饿程度，而面前只盛放着一碗肥肉，并且知道暗下里有许多双眼睛觊觎着，我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肉碗抓过来，不计较汤汁是否会偷偷滋润我唯一的一件从地摊上买过来的虎豹衬衫，把它死死的摁在怀里，掖着藏着-----因为生存是第一位的！于是我来到这个外表堂皇，内囊贫瘠的乡村中学安身立命，然后勒紧腰带捧着心口妄图乐天知命！

幸好我不是那种刚刚踏入社会，踌躇满志、心怀激荡，妄图用所学的知识报效国家，回馈人民的热血小青年，他们朝气蓬勃，却也简单幼稚，总希望能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抒怀谴兴，快意人生。所以，至少我可以省去一个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过程！当你买了一张彩票而不中的时候，你知道了什么是失望，当你买了一打彩票而不中的，你知道了什么是绝望。如果你曾经是一个有什么理想或者抱负的人，如果有幸到一个乡村中学去待上几年，我可以向你保证----几年之后你肯定会觉得，理想这玩意，就象做爱时戴了一只有漏孔的避孕套一样多余，同时你也会深刻的理解——生活为什么象一潭绝望的死水！

从一开始进入这个行业，我就表现出少有的淡漠和圆滑。比如，当一个曾经成绩斐然了好多年的教师上了一堂曾经演绎了好多年的的经典好课，美其名曰---新课改意识的示范课，总会有一两个戴着深度眼睛，喻示学问同样很深的学者模样的领导，站到台前，一本正经的清清嗓子，吐出一口知识含量很高的浓痰，“课改的春风已经吹遍了祖国的神州大地，我们的每一个新时代的教育工作者沐浴着这股春风，应该精神备爽，干劲如牛，而课改这项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伟大工作需要我们大家，每一个基层普通教育工作者一起参与和推动，下面就请我们所有的同志就韦翠花同志----我们的老字号先进教师上的这堂课改示范课交流意见，希望大家能够不吝灼见，感发肺腑！”言罢，底下掌声恰如其分的响起，虽然参差不齐，但历久不衰！

沉默，可怕的沉默。所谓的研讨会就象他们平时营造的课堂一样死寂，大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势头！然后上面领导模样的人，具体什么职位我不知道，说得通俗一点，新娘子上轿----头一回，并非有意冒犯，恕我眼拙，这这那那的领导，我还真辩不请谁是谁！好歹知道是个领导，富态可掬并且油光可鉴的老脸上开始卷起千堆笑容，挤出一道道充满亲和力的皱褶，并假装用可与汉白玉媲美的小手，在脸上囫囵吞枣地抹擦一番，便开始沙场秋天兵，当然点兵这档事并非一定要早秋季，只要领导高兴，四季皆宜。然后，王二张三李四一通有节奏的钦点，这些人鱼贯而上，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讲稿抑扬顿挫地宣读一番，----这堂课充分体现了学生为主体的教学理念，实现了知识、情感、能力的三维目标云云。不管他的内容一共在同样的讲台上慷慨陈词了多少遍，不关他的的普通话多么蹩脚，口水亲吻了多少群众的脸颊，底下依然报之以一阵等待已久的热烈掌声！

而我呢，我坐在底下，看着他们可爱而拙劣的表演，让有价值的思考沉默着涌动，仅供五脏六腑之间交流，然后面无表情的让它们通过蠕动的直肠坠落在朽墙腐粪之中。即使有兴致的时候，也只不过送上两声迟来的冷笑或者抛洒一道鄙夷闪烁的目光。

中国人总是不肯，也不敢为人先。认为这是故老相传的美德，就象节约粮食或者谦虚好学一样闪着灼灼的光辉！这样的例子很多——不为祸始，不为戎首，甚至不为福先！并且附有深刻的反面佐证——棒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人云亦云就不必担心说错话，亦步亦趋就不必担心做错事，随波逐流就不必漂错方向。如果你觉得人云亦云显得庸常，或者嫌亦步亦趋跟得太累，那么你可以选择沉默，装作一副很深沉的模样，捻须微笑，点头颔首！

但这个世界也有人喜欢闹腾，热衷叫嚣，不识时务，不懂谦逊。当所有的人都选择沉默或者附庸，这一两个猛士偶尔跳将出来，摆出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便不啻于平静的湖面波澜乍起，死熄的灰堆里蹦出一粒饱满的豌豆，让大众咋了舌——比如陈丹青！

我总是想，假若这个世界能多跳出几个陈丹青来，许多改革----如教育改革，便不会如目前这样让人渺茫了甚至绝望了吧，当然，这只能作为一个梦想而存在象我们的心底，要想实现，只有让我们所有的兄弟姐妹携起手来，辜足余勇，从这个行将毁灭的坟墓中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