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的乐趣 
 

读书是传统，「读人」一词听来却感新鲜。听说某仁兄年轻时风流倜傥，追求女孩子的「战术」堪称一绝：比方在楼道里与可心的女孩儿遇上，此君便会深情凝视对方眼睛，开口第一句话道：「你是一本书。」

无独有偶，多年前，一位朋友向我展示他写的情诗，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是，他将热恋对象譬喻为「和名著一样的少女」。试想人家岂受得了这般礼遇？于是仓促下嫁。不想「名著」入室后，和其它俗人的待遇一样，免不了磕磕碰碰。女的一生气就问：婚前你把我当成什么来著醰然而，「名著」和她的「读者」忽视了一个常识：在家庭中，「名著」的命运一般是被摆进书柜，束之高阁。

许是性格所致，比起读书的枯燥，我有时更喜欢于街头、野外、饭桌和荧屏等地方观察和研读各种角色。生活中，每遇一个不凡的角色，我便手不释「卷」。待到交往深了，可以一页一页地反覆翻阅。哪怕只有擦肩而过的缘份，我也会目送那位的背影，心里把他当成借来的书，刚刚翻了开头，便被索要回去，剩下的就凭空想象吧。至于我的亲朋好友，熟人同事，更是摆了满满一「书架」。这样说吧，读人的感觉特像读书，话语如文，表情如画。拜谒敦厚长者，如捧读古籍，内心感知那一份厚重深刻；邂逅时髦美眉，投去欣赏一瞥，如同阅读封面漂亮的时尚杂志；儿童是一本美丽、透明的神话，读了可以荡涤心灵；外国人如同外文书籍，若想交流，必须掌握语言工具；性情活跃的人物，活像流行卡通；守旧型人物，则如过期杂志，孤独地扔在地摊儿上。在种种读物中，属政治家和商人的这两类「书」最难懂，因为职业需要，他们经常故弄玄虚，指鹿为马。一本读下来，有如经历了一场不知所云的八卦阵，读者通常很累很苦。最令人生厌的是盗版读物，只为牟取暴利，它们错字连篇，搅乱市场，害得书不像书，人不像人。

读人的时候，应遵守规矩。这个规矩就是彼此尊重，关系平等。要知道书是印好了的，若想改动，恐怕连「出版社」也难以做主。一般地说，好人是「好书」，坏人是「坏书」。但事实上没有那么简单，我曾结识过一位大好人，自以为读到一本好书。可不久便传来他出事的消息。正所谓开端于辉煌，结束于败笔。还有，读时不可以貌取人。一次，一位修自行车的小师傅对我说：「从前人说『笑贫不笑娼』，现在则是『笑廉不笑贪』。」当时听了觉得新鲜，岂料过了数日，一篇以「笑廉不笑贪」为标题的重头文章在某大报上刊出，令我吃惊不已。街头一本卷面粗糙的小「书」，居然说破一个硬碰硬的大道理。

一世界人，一柜子书。同样是「书」，却有著厚薄深浅，天壤之别。正因如此，人间才会变幻丰富，美丽迷人。

「你是一本书。」是说某人具备了书的资格，一个人能够「像」一本书，必是个不俗的角色。很羡慕前面提到的那位仁兄，早早掌握了读人的本领。他的那句著名的开场白，针对「小资」情调的男孩女孩儿特别有效。你想人家能怎么样？立刻会被唬住，洗耳恭听他的一套下文。凡是晕菜的，归拢于知音队伍；遇到坚强不屈的，草率收兵也并不为辱，至少可以把对方变成朋友。别说是小姑娘，就是老谋深算的政客，得了这句高明的奉承，也足够享受小半年的。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