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胸襟和气度
贾平凹的书,我是读过一些的。特别是他的散文,常使人联想到陕南山水的空灵、翠秀。而他的小说,我只读过早期的中篇《小月前本》,诵读后,口有余香,袅袅不去。近年不太读他的书了,主要是琐事缠身,很少能抽出大量时间读几十万字的大部头之故。
但近日,忽又看到贾平凹就文学批评家李建军评其新作《秦腔》的答记者问,不禁陡生出许多感慨来,于是也想说说一个普通读者的心里话。
首先,就是想寄语当今的一些作家,他们的涵养能不能高点,胸襟能不能开阔点,对待他人的批评能不能大气点?至少也要和自己的才情相称才好。
譬如,李建军这篇发表在《中国青年报》上的《〈秦腔〉:一部粗俗的失败之作》,尽管用语尖锐,但仔细品读,却不失为一篇严肃的文学批评文章。从他罗列、摘录的《秦腔》一些片断描写来看,他对作家「过高估计了包括性在内的本能快感的意义和价值」「没有自觉地认识生理快感和心理美感的本质区别,忽略了人深刻的道德体验和美好的精神生活的意义」的批评也并无不当。
记得早些年莫言的《丰乳肥臀》就有这样的缺陷:过度自然主义的性描写││或者说是「恋污癖」和「性景恋」式的描写,给人带来的确实是只有生理厌恶感而毫无精神上的愉悦。而这种感觉却是读同样有大量性描写的《查泰莱夫人和她的情人》时所没有的││尽管我读的是一本译笔十分拙劣的版本。
当然,贾平凹如不同意评论家的看法,也尽可从文学创作规律和他个人的审美情趣上和对方探讨、反批评。可贾在答记者问中,却把评论家比作杨志卖刀遇到的泼皮牛二;说评论家的批评是用「猪尿泡打人不疼,但有臊气」;讥讽评论家如同马戏中的「小丑」,「要我佩服他的,是他的勇敢,他能立即变脸,能打著很庄严的牌子施行他的投机和势利,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这就过分了。至于贾平凹还声称自己要赶快「去打一针狂犬疫苗」,则简直就是对评论家的破口大骂了。(见二○○五年五月二十一日《华商报》)
贾平凹说评论家是把「谩骂当营生」,但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怎么看,也没有看出李建军是怎样「骂」他的,倒是贾的答记者问,通篇充斥著对评论者格调不高的人身攻击和谩骂,实在有失一个著名作家的风度与水平。
其次,作为作家,特别是大作家,能不能少点骄横霸气,多点和大家平等的意识呢?但我们从这位大作家的答记者问中,看到的恰恰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他不是骂出名的吗?以前谁知道他呀,从《怀念狼》开骂到现在,不是许多人知道他了吗?现代社会竞争激烈,出人头地的方式很多,他以骂出名,我确实理解,也很同情。但有的人一旦以骂出名后,就正经去做学问了,建构自己的理论体系,而他仍在骂,可见他现在还心虚、不踏实,怎么办呢?那就让他再骂一阵吧。过几年,如果他还是原地踏步,那我也就爱莫能助了。鲁迅先生言犹在耳,我提醒自己不要当『空头文学家』,也用这句话来提醒我的学生││那些将来也要变成博士的人,不要变成又一个戴著博士帽的空头文学家甚或废物。」
至此,这位著名作家对青年评论者极端轻蔑、不屑一顾的傲慢和目空一切、居高临下的霸气已纤毫毕现。但是,评论者撰写正常的文学批评文字(贾平凹称之为「骂」),难道不是他的工作他的事业他所要做的学问吗?
什么是学问,凡是逆耳的批评意见就不是学问,难道只有捧你贾大作家是什么「鬼才」「奇才」的那一类文字才是学问?你贾平凹今天是大作家了,不得了了,于是只能吹不能批了。可你一九七四年或一九七五年在《朝霞》发表《文革嫂》这一类文字时,那时不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吗?
你是怎么「出人头地」的?固然是你的才气,你的勤奋的结果,但不也是因了读者对你的捧爱吗?怎能功成名就后,就对他们「一阔脸就变」呢?││须知评论者也是读者,而且是更专业的读者呵!而且,作为一个长者,面对年轻人的批评干吗就不能心平气和点、宽容点呢?即使他们的意见不那么合你的意?
还有很多话,限于篇幅,就不一一道明了。我以为,贾李之争,其实折射出的是文坛上近年来一些不那?健康的风气。
其表现就是,正常的文学批评难以展开,庸俗不堪的胡吹乱捧却能大行其道。娇骄二气,乐捧厌批,本是常见于官员身上的一些不良作风,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在我们一些作家和知识分子中也身染有之了。在国家政治生活越来越强调民主的今天,这种现象就更值得人们的深思。因为,我们不仅要营造政坛上民主风气,也要在文坛上形成一个正常的批评氛围。但做到这一切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近读王艾宇的文章(见二○○五.五.二○《杂文报》),说名人身上还有个「霸王」,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王文说的是余秋雨,但霸气十足的文化名人又岂只是余秋雨一人?我们这个社会体制,不仅容易惯纵出一批骄横霸道官员,还容易培养出一些盛气凌人的大腕文化人来。
不过,文化人一旦骄横起来,那「文化」二字可就岌岌乎危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