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现代生活突然步入其中,它呈现出的古朴、典雅、沉静之美使我震慑。那斑驳的马头墙,低矮倾斜的木屋,以及石雕、漏窗、斗拱、飞檐都处在冷峻、之中,方佛是一件件古文物在诉说着历史的变迁。”
虽是初遇西递,应天齐这话,几成谶语,不仅无意中为十年后西递村系列版画的艺术魅力所在作了注释,也为十年后西递版画催生《徽州女人》的可能以及该剧人物的形象地位乃至舞美定位作了预言。难怪后来韩再芬在《徽州女人》成功后,深有感触地在电视台上感叹着:“他(应天齐)个人的才智呀,我认为非常高,他的智商,有点超出常人。有时,他的预见、他的感觉,应该算是比较超前的。”
事实上,西递版画及后些时的《徽州女人》艺术上的影响效果,正是如此。
黄梅戏校毕业的女孩,不仅将应天齐带入西递村,也带给应天齐一个将版画艺术推向巅峰的契机。从此,他常常亲近西递,经过“八年抗战”,通过强化大片空黑的视觉效果,辅以西递古民居诸多构件的整合突出,神助般的完成了西递村系列版画36幅,以其静谧、寂寥、冷峻、迷惘、充满象征意味,富于幻想力的黑白构图产生的强烈视觉效果,唤醒世人共有的美感。再将徽文化的底蕴作深层次地展现的同时,他也将西递推向了世界。无疑,应天齐版画影响也遍及全国及国外很多国家。
西递八年,随着应天齐版画的一次次轰动,他的名声和荣誉也如日中天。1988年,《西递村系列》(1—3)首次面世,在北京中山公园展出期间,老一辈著名画家古元、王琦赞誉有加;其代表作先后在中国美术馆、香港包玉刚画廊、日本神奈川等海内外展馆举办个人展9次;先后荣获国家文化部、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版画家协会颁发的六项大奖,以及“日本·中国版画奖励会”金牌奖、“北京——台北当代版画展”杰出奖;出版有《应天齐水印版画技法》、《应天齐西递村系列艺术作品》;国内外美术界就应氏版画进行了长达10余年的不断探讨,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画家李正天将其与法国的高更相媲美:“塔西堤因高更而闻名于世,西递村必将因应天齐而闻名于世(实际也是如此,2000年,西递村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保护遗产)。”应天齐成为中央美院等艺术讲台上的座上宾,国家电信总局选用8幅作品制成IC电话卡在全国发行,其作品还分别被中国美术馆、日本福冈美术馆、日本町田市国际版画美术馆等十多家知名美术馆、博物馆收藏。1995年,黟县县委、县人民政府在西递建立应天齐艺术馆,著名版画家古元先生题写了馆名,著名画家韩美林写了展厅匾额。为一位中青年艺术家在有生之年建立艺术馆,这在中国当代实属罕见!
1995年,应天齐荣获国务院颁发的专家津贴。同年,应天齐结束了8年的西递创作,并作了一次《告别西递》行为艺术,中央电视台为此播放了专题片。
就在《西递村系列》红遍中国时,已告别西递的应天齐却回归到一种恬然的自然心态。他带着“人应该时时想想你是从哪里出发的”人格思考,几经周折专程去拜访了那位已悄然隐去的黄梅戏校女孩。他送上了一份真诚的感激和深深的祝福。
告别那为纯美黄梅戏校女孩的第二年,即1998年,黄梅戏名伶、有“五朵金花”之称的韩再芬小姐,因西递村系列 而走近了应天齐。这又是一个偶然,一个玄机。于是,便有了《徽州女人》的催生,便有了因画出剧的碰撞,便有了画与剧跨世纪的轰动性嫁接!
韩再芬搬迁新居之际,一位老领导向应天齐要了一幅西递版画送给韩再芬。韩再芬很喜欢应天齐的版画,特别是画中弥漫的氛围。画中虽然没有人物,但韩再芬从画里看到了一种东西,让她触动很大,“产生了强烈的感觉,我觉得他(应天齐)把古老徽文化的神韵,传达得准确和洗练,其中存在着一种浓郁的氛围。这种氛围特别适合我的心境”,产生了依画作剧的灵感。她在《中国戏剧》组织的《徽州女人》研讨会上多次这样说。
于是,她主动了拨通了应天齐的电话。没想到,应天齐立即答应了。韩再芬非常高兴,为结识了应天齐而感到荣幸。应天齐对艺术的执著征服了她,也鼓舞了她的一种美好信念。她认为“人活着就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她准确地预感到这次灵动,是她这一生的一次创作机遇,会对自己今后的艺术发展道路起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会给她带来一种更具有创造性的突破机缘,因为她感到应天齐的版画和她内心一直想追求的精神境界,达到了统一。作者所创造出的那种深沉和宁静,那一幅幅作品中呈现的古朴、典雅,正是她多年的艺术风格追求;甚至她也喜欢那一块块黑色的空间处理,这种风格的版画为演员的表演留下了许多空间。徽州文化的神秘、深沉、高雅,通过应天齐的版画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美感。这充满美感的画里应该有人,那就是韩在芬自己,她跃跃欲试地企盼着。
以上过程韩再芬先后在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安庆电视台、芜湖电视台及有关媒体作如是说。她真实地道出了一个艺术家对追求艺术突破的迫切心理和初衷,道出了因画出剧的初缘,感觉到了一出新戏的魅力之源所在,也充分表现了一个优秀地方戏表演艺术家天才般的悟性。
1998年4月,两位不同艺术门类的知名人物在芜湖会面了,达成了许多共识,艺术的共振使他们坚定了信心。他们带着因画出剧的共同创意,在一无经费、二无剧本的情况下,数次进徽州体验生活,不辞疲劳,风尘仆仆地奔波于北京、上海、广州、南京等地拜访国内一流的导演和编剧。不少专家被他们的锐意创新所吸引,甚至认为是中国戏剧史上所前所未有的。专家为应天齐的作品和素养及韩再芬的创意所感动,都愿意为他们编剧、导剧。4个月后的1998年7月,《徽》剧主创人员共聚黄山脚下,进行了系统的探讨,中国十大名导之一的陈薪伊女士,首次提笔编写剧本构架,将画与剧融为一体;而著名编剧刘云程先生在陈薪伊剧本构架的基础上,写出了《徽画中的女人》;同为中国十大名导之一的曹其敬女士也拿出了对该剧的最初设想,《徽州女人》开始催生。
1999年2月27日,《徽州女人》文化工作室与时在深圳大学任教的应天齐,签订了《关于聘请应天齐教授出任<徽州女人>创意策划及美术顾问的合同》。合同规定使用应天齐、韩再芬的共同创意、策划,及以应天齐西递村系列版画为视觉切入点,在舞台上呈现一个发生在古徽州的哀婉动人的优美爱情故事,并以西递村版画作舞台美术。为了《徽州女人》的出世,应天齐、韩再芬放弃了各自许多其它更有功利的机会,之所以如此,韩再芬是因为真正地感受到艺术创作的乐趣和艰难带来的富有挑战意味的快感。应天齐则一是为韩再芬这一创意的文化价值所感动,力求通过西递版画在舞台上的舞美效果,为徽剧的突破起积极作用;二则也是因为黄梅戏作为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土生土长的地方戏,通过它使版画这项本属大众文化的普罗艺术,作一次平民文化回归的检验。中国版画先辈古元先生非常认同应天齐西递村艺术观的建立,并曾这样肯定过应天齐的探索:“您将作品送到普通乡村,是延续了中国版画的优良传统,和延安时期我们将版画贴在农民的炕上是有同等意义的。”
《徽州女人》的催生是一个复杂而痛苦的分娩过程。构剧之初,数易其稿,且都是名家手笔。一次,编剧陈薪伊和应天齐在广州会面。陈薪伊要求应天齐将三十几幅《西递村系列》版画拷贝,在地板上铺开,两人就每幅版画中出戏的可能乃至情节、每幅版画作为舞台美术与戏剧场景的对应进行了激动的探讨,那是一次难忘的艺术家智慧的碰撞,也是在文本在先的中国传统戏剧创作流程模式的一次历史性挑战!
曾介绍韩再芬、应天齐与陈薪伊相识的中国著名导演曹其敬女士说:“版画是引发导演创作灵感的媒介。陈薪伊能够在版画的启发下那么顺利而迅速地产生了《徽州女人》的剧本构想,这得力于她的艺术想象的活跃和训练有素的导演思维方式。版画这个触媒,一旦开启了陈薪伊的创作思维,便把她的丰富的生活积累调动起来了。”陈薪伊被应天齐版画的气氛和韩再芬这种构思意图深深吸引,特别是勾起了她对徽州风土人情和文化风韵的深切思念,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于是将自己正在写的自传体小说《百年祭》的一个桐城女人“姑姑”的命运,衍成了一出以“嫁、盼、吟、归”为题的催人泪下的四幕剧——《徽州女人》。
应天齐,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同意了以西递村系列作《徽州女人》的舞美。甚至也接受了明明是《西递村系列》原型作品的舞美,却不被作舞台设计署名的现实。甚至也接受了自己成了自己作品的美术顾问的尴尬,他作出了一个艺术家平时很难做到的忍让。新凤霞和吴祖光的女儿、著名艺术家吴霜,对此深有感触。这位豁达、正直的智慧女性,也曾因韩再芬、应天齐的邀请,参照《西递村系列》写出过一个剧本,只因剧风偏于明快,与西递版画意境未谐而未能采用。她笑而纳之,倒与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她不无感慨地说:“制作一台戏剧的艰辛我很清楚,可以想象应天齐这样独立性很强的艺术家,偶然踩进一出充满繁杂行政事务的戏剧制作当中,那种人际关系的调适,多层次的复杂的人事竞争,其对艺术家天性的杀伤力恐怕是没齿难忘的。”
是的,应天齐可以面对艺术中最复杂的玄机作出睿智的分析,而对关涉《徽州女人》微妙的人际玄机却一筹莫展。好在艺术家蔚蓝色的心灵自然地屏蔽了诸多烦恼,他只是以更审慎、缜密的思考,去面对《徽》剧创作中的种种问题,尽量使这出新剧趋于完美。
1999年6月28日,由韩再芬、黄新德领衔主演,应天齐、韩再芬创意策划,陈薪伊、刘云程编剧,陈薪伊、曹其敬导演的《徽州女人》在合肥隆重首演。为此,安庆市委宣传部在《安徽日报》做了一个整版广告词:“依西递村版画作剧——别开生面;黄梅戏植根徽文化——再吐芬芳”,醒目地为观众点题:“依画作剧”。首演很成功,韩再芬舒了口气,这个被她视若女儿的新剧,终于给她圆了一个幸福、成功的梦;应天齐也颇感快慰,但并不轻松,他为《徽州女人》的前厅装置和往后的许多有关从美术角度和戏剧理论角度对《徽》剧的衬托,几乎耗尽了精力。2002年新年伊始,安庆市人民政府办公室郑重给深圳大学并应天齐先生发来了感谢信,对应天齐的艺术成就作了极高的评价:“应教授充分发挥自己的艺术天赋,执著追求,精益求精,为该剧的一举成名奠定了艺术基础,为发扬、弘扬民族传统文化作出了贡献。”
2002年12月,《徽州女人》第三次进京并进行第100场演出,《徽》剧走红全国,并先后荣获曹禺戏剧金奖、第六节中国艺术节大奖、第九届文华奖、第十七届梅花奖、第十届上海白玉兰奖,韩再芬名声大噪,欲超马兰;通过普罗艺术的回归,应天齐艺术在《徽州女人》中的强烈视觉效果,也再次引起人们的心理共振且经久不灭。
《徽州女人》的艺术感染力,是中国地方戏剧中少有的,几乎没有一个观众不为她伤怀!谁看到了《徽州女人》,谁便在心底深处留下了一个解不开的情结。却不知这无端的忧伤情绪究竟源于何处。是为韩再芬优秀的表演所感动?是因陈薪伊诗话般的剧情所感染?抑或是为悲剧凄美的结局所触动?许多观众感动其中却道不清原委,人人只是说这戏太好看、太感动。尤其是最后一幕,至为感人。只看过“丈夫”一眼的女人,苦守三十多年后终于与已经成家的“丈夫”见面了。一位观众这样描写道:“在应天齐黑色版画背景下,他 与她第一次见面,他不知这位在家热情接待的‘她’是谁,反复不解地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谁?’沿着高高的台阶慢慢走下的‘她’,最后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我是你伢子的姑姑!’由此,画着黑色西递村版画的大幕长长落下。——我的泪就在此时跟着长流。”
看《徽州女人》与看别的戏有两个不同明显剧场现象,一是当全剧落幕时,不是立即掌声雷动,而是整个大厅万籁俱静,空气又一阵的凝固,然后观众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掌声暴风骤雨般响起;二是幕间休息时,观众往往涌上前厅,再次回味观摩刚进场时还不是十分在意的《徽》剧前厅艺术装置,似乎想从中再去领悟一些参照。
一个偶然的机会,笔者得以观看韩再芬主演的《徽州女人》,的确太美了,当下就在剧间休息时得出一种直觉:“《徽州女人》一定可得大奖!”看完戏后,我的情绪有几天处在一种深深淡淡、又带几分美感的忧伤中不能自拔,无法解读无端而来的情节玄机。我曾问自己:“怎么啦?”随着时间的推移,情节渐淡望,只有落幕时韩再芬走下台阶一刹那间那种纯美、典雅的形象在脑底清晰定格。在往后,舞台上应氏版画背景不知不觉竟清晰地凸现出来,截至最后占满整个脑海空间,从此抹不去。直到有一天,我读到吴霜《刻刀下刻出的戏剧》一文,作者提到应天齐的《徽》剧前厅装置:“一进门,感觉到的首先是应天齐的西递情结。”我突然恍然彻悟:啊,西递情结!情结的玄妙原来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