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8月19日,笔者应邀去广东电视台担任司仪大赛评委,赛程进展顺利,没想最后宣布获奖名单时,主持人竟将获奖者“张静”说成“张庆”,刚好选手里就有此人。当张庆喜万分、热泪盈眶出列为自己获此殊荣激动地与其他选手握手拥抱时,主持人歉然一笑、提高声调改口道:“我说错了,是请张静出来领奖”,并向晾在一边尴尬神伤的张庆致歉。两位女选手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受了戏剧性大起大落的折腾,一脸的苦笑和茫然,台下更是一片哗然……节目很晚才完,觉得有点扫兴,回到家打开电视看《午夜新闻》,没想到又“遭遇”主持人直播导入语出现的荒诞性口误:“中央气象台……呃……中央电视台,现在报告新闻……”改口极快,听来却真真切切。
——奇哉怪也!伶牙俐齿的主持人为何张口失言、口误频频?
这些匪夷所思的口误其实都事出有因,只是自己并不觉得。我们不妨对口误现象作一点分析。所谓口误,一般是偶然不由不主地偏离预想使用的语音、语义或语法形式造成的表达失误。就拿语音失误来说,大多数出现在相近的字音互相“打架”,比如“临场发fa挥hui”不留神会说成“临场滑hua挥hui”,这是声母连动先置造成口误;另外音节连动先置也会造成口误,比如“班干部管班干部”,如果说快了,第二个“班干部”会说成“干gan干gan部bu”;还有声母韵母连动后置的口误,比如曾有位主持人不慎将“岳阳”说成“越南”……正因此,英语里将口误说成“the slip of the tongue”,意思是“舌头转不过弯儿来”。但是,广义的口误就不仅仅是语音的失误了,它还包括择词不当、语序错位、语意失当等等。在日常生活中,无关紧要的口误有时会形成幽默,增添生活情趣,但节目主持人的口误就不那么容易“过关”了,当它出现在规整的语流或特定节目情境中时,就有众目聚焦的突显性,稍有不慎,就将自己置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比如早几年,广东某位主持人在天河体育场主持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演奏会,中间穿插现场采访,女主持走到这位“钢琴王子”面前说:
“克莱得德曼的先生,我想向您提一个问题……”
话还没说完,就因为“德”这个音节出现惯性连动后置,不经意添加了一个“的”,小小的口误使语意完全变了味儿,全场立即爆发“人仰马翻”的哄笑。
“小小口误”破坏节目的效果,这种现象并不少见。比如《南方都市报》娱乐版曾报道说,前年金鸡百花电影节开幕式晚会对当地观众公开彩排,场面很热烈,但广西一位女主持人将“向老导演献花”说成“向老导演敬献花……(圈)”,引起全场一片哗然,老导演们愕然,愣是好半天缓不过神儿。后来晚会正式播出,央视某联袂主持人也出现了口误,她不慎将董文华演唱的歌曲《秋天的诉说》说成《春、秋天的诉说》,听到笑声,她又慌忙追加了一句:
“我要非常地对大家说一声抱歉”。
这么看来,口误有时就并不完全是“偶然”出现的了,它有顽固的惯性作用,有时甚至会高频率地“发作”。这里我们有必要提及中央电视台体育节目主持人韩乔生同志。球迷们对其口误频频早有议论,网上更是常见有趣的“韩乔生语录”的帖子。 现选几则上海《交际与口才》杂志开列的“韩乔生语录”:
——“各位观众,中秋节刚过,我给大家拜个晚年!”
——“现在由中国队守门员范志毅开任意球。”
——“只见他在离球门30公里的地方一脚远射……”
——“巴乔在前有追兵、后有堵截的情况下带球冲入禁区。”
——“随着守门员一声哨响,比赛结束了。”
韩乔生终于在2002年8月16日中央电视台《电视你我他》栏目中,尴尬地就他解说中的口误问题接受了主持人孙小梅的采访。这位体育节目主持人很坦率也很真诚,他说他确实出现过“中秋节拜晚年”等口误,自己也复看了节目,“40分钟就出现了两次口误”,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自己扇自己20个耳光”……
其实,直播节目出现这类惯性口误,国外也曾发生,有的“误”得也很离谱。
这里也举个例子:美国著名“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拉里·金说过,他毕生最尴尬的事情是在迈阿密出现的口误。当时他被邀请为当地普来哲兄弟面包店做语言广告,宣传标语是“普来哲兄弟——给你最棒的面包!”作为新一轮广告攻势,客户要求拉里·金连续在三家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时间插入现场直播广告语。
他来到第一家电视台,说完广告词以后,激情洋溢地配上宣传标语:
“普来哲兄弟——给你最棒的面包(The Best in Bread)”!
但是,真是鬼使神差,拉里·金脱口而出的却是:
“普来哲兄弟——给你床上的乳房(The Brest in Bed)!”
到第二家电视台,虽一再提醒自己却又说错了,自己浑然不知;到第三家电视台,说的仍是:“普来哲兄弟——给你床上的乳房(The Brest in Bed)!”
后来拉里·金说“真是烂透了”,越害怕犯错,那几个字儿越“打架”。
以上几则口误案例是比较典型的“张口失言”,有过这类尴尬体验的主持人,自责之余又感到很困惑。我觉得,应从语用心理运作的角度进行归因性分析。
一是情绪过于热情亢奋、注意力过分集中。
这会造成物极必反的后果。在这样的情绪支配下,某种内心憧憬悄悄袭来,干扰了内在语言的准确编码。因为过于专注反而会出现兴奋抑制或兴奋点的转移,造成忘言、失言。比如韩乔生在接受采访时解释说,他原本是要讲“今天是大年初五,我给大家拜个晚年”的,但春节过后首次为球迷解说球赛,比较兴奋和激动,一溜嘴就说成“中秋节拜个晚年”了。还有那位女主持人将歌曲名报错了,马上高度警觉,在过于紧张的情况下准备郑重其事表示歉意,结果反而“口将言而嗫嚅”:“我要非常地对大家说一声道歉”,这语不成句的口误,是进入强制专注的“反作用力”怪圈了,这和拉里·金的所谓“越害怕越犯错”如出一辙。
二是过于漫不经心使言语知觉麻痹。
漫不经心时,人的思维语符的编码是靠潜意识的“自动化”组接完成的,这样就容易出现语码编制的误差、出现编码与表述意向的偏离。正因此,这类口误往往是以“心口不一”的形式出现,这确是很“可怕”,因为口误“不绝于耳”自己却浑然不知。比如拉里·金在语出于口时,可能有明星主持常有的瞬间“习惯性松弛”在作祟,所以才“坚持”要给人“床上的乳房”;再如韩乔生将“30公尺”说成“30公里”、让范志毅当“守门员”、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说反了,以及让守门员吹哨子宣布“比赛结束”等等口误,可能也与表达心理过分松弛,语态过于轻慢有关。
三是忽视预设性记忆残留的潜伏干扰。
它的危险性在于它很容易误导主持人把话“说走了嘴”。比如因为有了《春天的故事》这首著名歌曲的记忆残留,于是在说“秋天的诉说”时,稍一走神儿,“春”字就“蹦”了出来,再一改口就成了“春、秋天的诉说”了。至于“张静”与“张庆”之误,除了“静”、“庆”二字的韵调容易形成惯性连动外,肯定也与这位大赛主持人对这两位选手各不相同印象形成的感觉性记忆残留有一定关系。
至于《午夜新闻》主持人将“电视台”说成“气象台”,虽很荒唐,深究一下发现也是事出有因的——笔者看完节目注意到,午夜新闻里有湛江遭受14号“黄蜂”台风侵袭和这位主持人为此采访中央气象台专家的内容,她准备此稿或提前录制采访气象专家可能留下较深的印象,还没从气象新闻话题中“走”出来可能就带着挥之不去的信息残留匆匆跨进演播室,这样一不留神就张口失言了。
再说向老导演“敬献花圈”之误。可能这位主持人觉得既然是面对德高望重的老导演,总得加个什么词儿表敬重之意吧,在这个预设性“意识残留”顺势推动下,“敬献”一词随口而出:又由于汉语双音节语词组句会形成无可挽回的搭配性连动语势,她就这么“眼睁睁”地掉进自掘的“敬献花……(圈)”的语言“陷井”了。虽然“圈”未出口,但语境效果表明她确是不上不下地……“掉”进去了。
从上面语用心理学的分析不难看出,如果要规避和预防这类口误,关键还是在于尽量排除注意心理的障碍。这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着手:
1、 增强注意的稳定性。
要以一种稳定的平常心态开始表述,始终清醒地把握中心语义定势,把握表述言语的语意指向。如果觉得存在张口失言的潜在威胁,就不必把话说得过快,心绪稳定地娓娓道来就不会把话说错了。
2、 增强注意的广泛性。
强调注意稳定,但也不能过于稳定,俗话称之“咬得太死”,这样的“稳定”很脆弱,感觉变得迟钝,会导致顾此失彼。注意的稳定不是简单的平面直线,它应该具有空间动感的曲线,在一定的范围内移动,这样就体现出注意的广泛性了。所以主持人应当训练“一心多用”的能耐。
3、 增强注意的发散性。
这是指注意力的合理分配。人的注意力是一种有限的资源,人不可能“注意”世界上一切事物,所以要合理分配。主持人在节目中的注意力分配有两种方式,一是平面分配,是将注意对象分为大小不同的平面份额。它的缺点是不能体现程度的深浅强弱,容易被意外情况牵制,所以还需要注意力层级分配方式的协调,这就是将注意力不同程度地分配在不同的注意层面上,有的注意层面可以放在突出关注、一般关注的位置,有的注意层面可能是在潜意识的控制之中。这两种注意分配方式的结合就构成发散性注意。这时,主持人的言语的兴奋点就比较合理地分配在不同的角度和环节上,口误就很难出现了。
但是,主持人对待口误如果仅仅是规避预防,还只是消极的做法,因为在不同的节目语境中。“消灭”口误是相对的,言语现场生成出现某种口误有时防不胜防。所以,当口误成为无可挽回的语言现实时,积极高明的做法应当是灵活地处理口误、智慧地利用口误,这可看做是一种语言的艺术。
第一、 适当运用“容错”“自纠”的语用策略处理口误。
我们必须明确,主持人的言语并不完全是“书面语的有声版”,脱离口头语言的特点谈“口误”会走入探究的误区。口语依附于语境,它与书面语各有一套既相互联系、又有所区别的语法系统。比如口语里的多变省略句、不完全句,词序颠倒、有效冗余等等都不能算是口误。另外,口语的发送和接收有很强的灵活性和临场适应性,接受一方以捕捉话语信息为主要目的,他们会通过全面的语境观照加以理解。即使由于某种原因有所隐略或择词用语不太准确,听者是不太计较的,这就是口语交往中的“容错”现象。主持人不必为了刻意追求“精确”而造成表达的焦虑,那反而会造成口误。如果真的是用词出语不当,只要发觉也可以及时“改口”,或作追加或重说,这就是口语表达中“自纠”。这些在谈话类节目中是经常出现的。当然,有些节目(如新闻类、大型典仪类节目)就不存在“容错”“自纠”余地了,在那样的语境中必须追求言语的规整和严谨。这里不妨说一个快被遗忘的例子:解放初期因缺少录音设备,新闻都是直播,据说有位播音员播出周总理接见天津市私营企业经理、商业资本家的消息,可能是特定新闻内容导致的意识或音节的“连动”,他一不留神将“周总理”说成“周总经理”了。由于那时强调“政治挂帅”,这个“政治性口误”终结了他的播音的生命。
第二、 适时利用口误创造诙谐幽默的语用效果。
在非新闻类节目(尤其是文艺娱乐类或轻松的谈话类节目)中,聪明的主持人会将错就错地“利用”口误,它类似于“示错”的修辞方式。其表现形式是,当自己有意无意之中把话说错,立即顺势把大家的注意引向荒谬,然后再纠正过来,往往可以增强欢乐的现场气氛。比如有一次倪萍主持《综艺大观》“请您参加”的游戏环节,忙乱中她出语过快,将“将球放进筐子里”说成“把筐子放进球里”,大家埋头拣球没在意,倪萍却大声说:“哎呀,你们 听,我把话讲反啦……”大家一怔,都乐开了。倪萍出现口误却给自己“挑刺儿”,一方面表现她的坦诚与自信,也说明她善于捕捉娱乐因素,制造喜剧效果。
第三、 及时运用超句补救的手段“力挽狂澜”。
现场众目睽睽,如果无不挽回地出现很荒诞的口误,十分尴尬,下不了台,这时就需要有“神来之笔”的机敏,不仅不回避口误,反而利用很离谱的口误自圆其说,这绝路逢生、化险为夷的语言技巧,是化解口误高妙的语言智慧。
这里也有个例子:几年前,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袁鸣在海口市主持“狮子楼京剧团”建团庆典,由于准备不足,一上场就闹笑话,但她立刻将其化解:
袁 鸣:现在我荣幸地向大家介绍光临“狮子楼京剧团”建团庆典的各位来宾——今天参加庆典有……有海南师范学院党委书记南新燕小姐!
(台下缓缓站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全场一片哄笑……)
袁 鸣:(歉然一笑)对不起,我这是望文生义了——不过,南教授的名字实在是太有诗意了。一见到南新燕三个字,我立刻想起两句古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南飞的新燕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而且我觉得,今天我们这里也出现了类似的情景:京剧一度是清末的宫廷的艺术,是流行于我国北方的戏曲,但是现在已经从北方流传到南方,跨过琼州海峡,飞到海南,而且今天就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了——这又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图画呀……
(顿时掌声、欢呼声四起)
袁鸣说错话引起哄笑,当然先要道歉,但道歉以后并没认输,她瞬间决定运用超句补救的语言策略,顺题立意,快速完成命题构思——她浓墨重彩描绘两幅“图画”,一是古诗之画,意在赞美老教授名字富有诗意;一是现实之画,扣住京剧历史的话题,联系京剧团成立庆典的现场语境,自圆其说又言之成理,这样就渐入佳境了——女主持人展现出“骏马跃栏不失蹄”的机敏,让人们看到她错得聪明、也纠得精妙,厚积薄发的神来之笔终于“力挽狂澜”——就这样,她别出心裁“利用”口误还换了个“满堂彩”,这确是一种语言的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