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独特的父子协议:感激父亲一脚把我踢出
四、《协议》在冷战中履行
解说:对一份协议,三口之家有着三种态度,妻子虽然从理论上同意,但私下里仍然希望郝麦收给儿子找工作,儿子的不满也已经写在脸上,从前和睦的家庭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郝丁:我是用沉默来对抗。记者:那就是说这场冷战是从你开始的。郝丁:对。那么我妈妈也是参战的一方。记者:你妈站在哪一方?郝丁:我一找他以后他就扭头就走了。他觉得不应该这样做,你天经地义地应该管,你不管了,不违背天经地义了吗?但是我想,孩子要通有个过程,我也认识到了,他不是一时半会能通。
郝丁:慢慢地在家待得也烦了,觉得这样下去可能真地不行了,是不是自己真的没出息了,慢慢地形成一种心态,我就觉得不行,我去试试。那是我第一次去接近人才市场,买了张门票看里面人山人海的,然后就挤进去了,然后一看,跟自己一对比这种悬殊太大了。记者:悬殊太大了?郝丁:对。记者:人家都要什么样的人?郝丁:最少本科吧,最少是本科。那个时候突然觉得对自己的一个能力有了一个对比,有对比才有认识,那时候第一次知道社会上有社会的标准。
解说:郝丁没有想到自己与社会的差距如此之大。没敢与任何一家用人单位接触,郝丁便离开了人才市场。
郝丁: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嘴特别笨,没办法跟人交流,想说的东西说不出来,然后回家之后谁也不知道,我爸妈也不知道,我对着镜子练。记者:被逼无奈?郝丁:因为真地是不行,你没有这种口才或者你没有这种表达能力的话,你最基本的大门都进不去。
解说:在找工作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在人才市场先后接触了近70个单位,但是没有一家愿意接受他。
郝丁:从外面回来之后受人家冷落,那种奚落之后,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觉得自己看这个社会很黑暗,早上起来骑车出去天气再晴朗,我也觉得这一天真地灰蒙蒙的。
孙子芬:郝丁也着急了,就跟我说:妈妈我怎么办呢?我说:郝丁,你也别恨你爸爸,这是给你的压力,压力又变成动力,你从小到大没离开妈妈,什么事都爸爸、妈妈给你做主,给你拿主意,你自己出去闯闯看看。——我不能让他恨他爸爸。
郝丁:每次回来之后,我进家门之后我爸爸肯定要问我,说:去哪里了?今天怎么样啊?我不会跟他交流。记者:一见他就赌气是吗?郝丁:对。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仇视。记者:你用的是“仇视”,我本来是想问你那个时候你对你父亲心里有没有怨恨?郝丁:我仇视是仇视这份协议,怨恨应该说是对我父亲,你说要是让我爸爸给我工作安排好的话,什么学历、什么能力、什么工作经验,可能都免了,我直接去上班了。当时一想,我要是在一个环境里面能够站住脚的话,哪怕一点点地学呢,可是现在来讲,一看,人才市场这些社会用工单位标准这么高,自己连进门都可能进不去。
解说:在人才市场的失败,让郝丁越来越消沉,这样的状态让母亲又多了一份担心。
孙子芬:我跟郝麦收也说过这事,我说:郝丁要是破罐破摔了怎么办?他要万一接触一些坏孩子怎么办呢?接触坏孩子他要学坏怎么办呢?郝麦收说:不可能,我相信我孩子不会那样,但是每天回来你都要问问他情况,看看他的情况怎么样,还可以从后面帮我做工作鼓励他。这是我能做的,因为那段时间我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调节剂了。
记者:希望自己孩子早点自立,有没有想到他现在所处的社会环境比我们那个时候要复杂得多,甚至于可以说险恶得多?郝麦收:是。记者:承受得了承受不了?郝麦收:假如说这个社会它有自己阴暗的一面、消极的一面,任何人都面对着呢,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都面对着。记者:但是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个试验没有像您想像的那样发展,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呢?郝麦收:这样事看来是绝情的、无情的,但是无情的这纸协议应该有情地操作它,应该把爱藏在心里头,应该帮助他自立,他自立我们要帮助他助力,不光是他这样做了,我们就不管他了,不行,我们还在悄悄地在帮他。 郝丁:那时候我爸他有时候经常从报纸上剪一些招聘信息然后放在桌子上或者放在茶几上或者放在我的床前。记者: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是你父亲放的呢?郝丁:那肯定呀,我妈还等着让我父亲打电话给我安排工作,我妈不会给我剪这个东西,肯定是我父亲。
五、儿子找到第一份工作
解说:在《亲子双向自立协议》签订后的第三个月,郝丁终于找到了一份打字员的工作。
郝丁:我从一家公司出来,出来之后呢,路过天津一家设计院门口,我看它的树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招聘打字员”,惟一一条不符合的就是,它有括号:“限女性”。但那个时候经过一个多月时间的那种磨练,也觉得脸皮也练厚了,我说大不了我硬着头皮我进去,不行我再出来不就完了吗。进去以后正好赶上它的经理在,然后我说:您这招聘打字员,男孩子行不行?当时他看着我就觉得挺好笑的,我跟他介绍了一下。因为那时候经过一段时间嘴皮子也练得利索一点了,我说我打字速度怎么怎么样,我家有电脑怎么怎么样。他说:那你就试一下吧。打完之后,当时我心里很忐忑。他说:你这样吧,明天你来上班吧。当时听完那句话我觉得很激动,真地很激动。一路上上窜下跳地回到家,然后看哪都很好,回来的感觉天空一下很亮,那个时候也是开始知道什么是满足,以前在我们家庭里面我那时候没有那种概念,父母给予我的或者别人给予我的,亲人给予我的我觉得不知道什么叫满足,那个时候我知道什么是满足。我觉得这个就真地很好了,是我一直努力,我觉得真地是我自己做的第一件事情,人生当中我自己独立做的第一件事情,我觉得真地特别高兴。
解说:在那间不足20平米的打字室里,郝丁工作了8个月,也是在这里郝丁拥有了他的初恋。孙子芬:干了那么两三个月以后呢我又开始动摇了。因为孩子回来得特别晚,有时候打字回来深夜12点,我太心疼了。后来我就跟郝麦收说:你看,多累啊。男孩子弄电脑打字有什么出息,我说你是不是还是给他再看看,再找找。
郝麦收:翻来覆去地掂量,开始也想有时候感情一来,心想给他找个算了,让孩子那么为难,可是过后一想咋也要坚持,这一步要是不坚持,咱这试验就失败了。
孙子芬:郝麦收说郝丁刚有点起色,孩子刚有点进步你可别拉后腿,你要是这么一下子,前功尽弃,一切就前功尽弃,我说咱哪到哪啊。
郝丁:因为下班的时候很晚到家都是十一二点了,那时候我跟我父亲正在冷战,等回到家之后我推开房门,屋里灯很昏暗开了一个小灯,然后我一看,父亲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然后我下意识地走过去,那么长时间我跟我父亲不讲话,父亲真地明显老了很多。
解说:八个月后,郝丁放弃了打字员的工作,准备参加南开大学英语大专班的考试,同时着手创办自己的公司。
郝丁:我自己这段时间已经证明了我自己能够找到自己的工作,而且在岗位上做得还不错,我觉得我自己能不能独立出来我自己做点什么事情。记者:不满足于给别人打工了。郝丁:对。然后这样就出来了,然后一边上学,就喊了几个同学,是夜校的同学,我说咱们攒点钱,我来挑头咱们做点什么事,选项目,那个时候,那年天津非常流行一种画一种石膏的画,而且卖得很好。我说咱们不行买一批这画咱们去卖,正好赶上春节嘛。
郝麦收:干了两三月吧,赔个底儿掉,咱们现在坐的这4把黑椅子,是他惟一的财产。后来告上法庭了,没还人家钱,一时还不了,被人告上法庭,告上法庭以后传唤他,我们知道了。后来这事我们也有点生气,你看,你不告诉我们。
孙子芬:我说你都让郝丁自立了,郝丁问你借钱,郝丁张得开口吗?你能给他吗?他怎么能去问你借钱?完了他说:这种钱我可以借。
郝丁:后来他说了一句话让我挺失望的,一开始很感激的,他说:你给我打个欠条吧。
解说:公司倒闭后,郝丁开始进入南开大学学习,学习的经费同样是找父亲借的,在以后的几年中郝丁先后完成了大专和研究生的课程,他一共向父亲所借钱款近两万元。
记者:后来真地就还了?郝丁:真地还了。记者:现在已经都还清了?郝丁:都还清了。所以我觉得真地是我父亲给了我这种契约,这种规则,尊重这种规则,我已经开始有点理解我父亲了,你在家庭里是这样,你在社会里更是这样。记者:契约意识?郝丁:对。这种规则,他在培养我这种意识。
六、《协议》使儿子尝到失恋之苦
解说:郝麦收的家庭关系实验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天津市的一家媒体报道,也正是因为消息的公开,郝丁初恋的女友提出分手,最主要的原因正好是那份《亲子双向自立协议》。
郝丁:当时我真地就觉得一下子这种生活的希望真地没有了,她真是我的一个寄托,我真地很爱她。记者:都是你父亲给你订的这么一个“四不管”协议惹的祸?郝丁:对,我当时就是。我也不跟他去谈这份协议,不谈这些东西,我就跟他讲我现在遇到什么问题,我跟女朋友分手了,最后因为什么,因为你跟我之间签的这份协议。 记者:那个时候是你慢慢地开始去理解你父亲跟你订的这个协议是为了促使你早一点自立,所以是不是原有的那些已经建立起来的理解又都冲垮了?郝丁:应该是这样,初恋对每个人来讲可能是最纯洁,或者最深厚的一种感情,真地对我打击很大,真是想得很极端。记者:什么叫想得很极端?郝丁:就是说我把遗书都写好了。
记者:但这件事情的根源还是从协议开始的?郝麦收:对。记者:但是您作为父亲的内心里边有没有那种多多少少的自责?郝麦收:我自己心里还比较坦荡的,我说这个事情它有一个转变的过程,而且可以这么讲,我跟郝丁说,这是好事。为什么这是好事?你要往长远看是好事,如果我们要求你自立,你自立、自强,你找一个伴侣她不自立自强,你们将来以后矛盾就很难处理。
郝丁:后来就慢慢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就想一些问题,考虑到自己当时20岁,自己确实什么都没有,你有的话只能是这段时间你积累的一些经验,但是你差得太远了。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去面对感情或者面对你今后的家庭、婚姻,当时我不具备这个能力,最后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郝麦收:我原来不声张,后来我就声张,为什么要声张?我觉得我们社会一定要改变这种现状,这个社会是靠自力自强光荣,而依赖思想可耻,所以从那以后在电台上、报纸上、学校里我到处宣传,我觉得我这样做对,你们认为不对你们可以去讨论,你们可以去反对,任你们去反对,任你们去讨论去吧。
七、儿子:体验到一种别人体验不到的乐趣
解说:郝丁说自己是在两年后才真正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走向消极的一面,而在过去的六年中每一种经历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财富。
郝丁:我曾经不止做过打字员,然后我还在酒厂酿过酒,还卖过包子,包包子、卖包子。这些我都干过。记者:你以前会包包子吗?郝丁:不会呀,但是我可以跟人学。学会了之后,我现在可以包17种馅的包子。感触最深的是酿酒,我们大家看过电影《红高梁》,工人们,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氛围。那时候是冬天,外面是零下十几度,屋里的酒要发酵的话,它必须要达上零上40多度才能够发酵。在屋里我就只穿着背心,可到外面零下十几度,我穿着军大衣。因为晚上一晚上都不能睡觉的,温度不能降下来,到凌晨七点它那个酒必须要出来,一晚上都不能睡觉,只有我一个人和一条狼狗陪着我。没有任何抱怨,很自豪,有很多年轻人现在在睡觉。记者:你觉得你比他们强得多?郝丁:说比人强可能是不恰当,可能是体验一种别人体验不到的一种乐趣,我在体验这些,最真实的。
解说:三年前,郝丁以优异的成绩和良好谈吐在数百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天津一家大型广告公司的职员。
郝麦收:越往后走传过的喜讯越多了,他的成果应当说不断地增加,成果很多,你比如说有一年啊他搞了11个设计方案,一个设计方案就是一本,那是搞了11大本。我自己感觉,我凭良心说话,我说让我搞一年搞11个设计方案,我也是难乎其难啊。
孙子芬:我这孩子真有变化,因为当母亲观察孩子是观察很细的,确实变化了,说话也会说了,见人也不害臊了。我来朋友,来了同事,他也主动跟人说话搭讪啊,我觉得孩子是有变化,这点我从心里高兴。
郝麦收:后来就是由于他策划很有成绩就提了部门经理,当经理了,部门的经理,中层吧。我们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我们感到也很高兴。记者:您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郝麦收:拿他名片看。
解说:2002年9月,郝丁为了离媒体资源更近,辞去了广告公司策划部经
理的职务,来到天津《今晚报》广告部。
八、儿子:我一点点读懂父亲
郝丁:如果说按照我以前20多年前的那种,20年前那样惯性下去的话,我觉得不会形成我这样一步一步对社会的认知,一步步对自己的认知。记者:你这些闯荡已经让你对自己的评价很客观。郝丁:对,能够很客观地去评价自己的价值,这个社会对每个人的要求你必须有价值。
解说:即将退休的郝麦收现在也在积极准备自己的养老事宜,并继续宣传自己的家庭关系主张。
郝麦收:我们少的是理性,我可以说我们现在考虑亲子关系的时候,一考虑就是“情”,没有感到亲子关系这里面更多的是“理”,更重要的是“理”。记者:那您说如果说我们要增强我们这个“理”……郝麦收:观念、家长的观念,过去是双向依赖的制度,问题是现在走不动了,走不了了。那么微观社会呢,它成为一个小结构家庭421家庭,在这种情况下,家庭结构都不能维系这种双向依赖的制度,不是说我们要这样做而是非这样做不可了。
解说:郝丁告诉我们,他的理想是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广告策划人,现在他已经有了实现这一目标的详细计划。
郝丁: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去贴近我的目标。记者:那就不会向你父母伸手吧?郝丁:不会,而且我现在对我自己很有自信。今后那种生活也好,环境也好我很有自信。记者:如果说将来你自己有了后代,你会不会效仿你的父亲?郝丁:我父亲对于我这种教育模式,我尝到了甜头。那并不见得说大家去效仿它,至于我今后怎么去对我的子女,我觉得可能不见得会去像我父亲跟我签一份协议那样,可能不会采取很极端的这种手段。但是我会从小去培养他一种自理、自立那种能力,更早地去塑造他那种独立的人格。
解说:按照郝麦收的设计,郝丁还有两项自立责任还没有完成,而父代的自
立责任才刚刚开始,郝丁说他不会放弃赡养责任。
记者:儿子在您心目中变成了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才算是成功的呢?郝麦收:我们走了以后,他的人生里,他应该是人格独立,品德应当高尚,无愧地走完他的人生。
郝丁:因为今后的人生还很长,但是我很感激我父亲,到今天为止我很感激我父亲一脚把我踢出门。记者:现在如果说让你评价一下你的父亲你会说什么呢?郝丁:我经常会总结我自己所面对这些问题,面对这种生活、事业,也去考虑我父亲,那我父亲在对我成长过程中他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我会经常去考虑,然后慢慢地我理解了。记者:你觉得他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郝丁:观众可能看过一个电影吧,译制片《狐狸的故事》,一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在它到一段时间之后老狐狸把它赶出去,小狐狸再往回跑,老狐狸很绝情地把它赶出去,为什么?因为它要让它学会生存,在自然界在这个社会也都是这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很残酷,竞争很残酷的,……所以真地我对我的父亲我是一点一点读懂的。
结束语:郝麦收的实验并没有结束,郝丁还要独自去面对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问题。发生在郝麦收家庭内部的一次亲子关系实验至今仍然有很多人持反对或其它不同的意见。有人说,郝麦收的做法是有点过激,也有人说,这样的做法不切实际,没有推广的价值。但在培养孩子们的自立意识和自立能力上,大家的观点却十分一致,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应该从小培养孩子的独立自立能力。
(稿源:cctv-新闻调查)
(编辑:莫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