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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于坚:朗诵是诗歌的断头台》
出处:cst      阅读次数: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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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朗诵是诗歌的断头台

 

 

 

 

 

 

 

 

 

朗诵是诗歌的断头台

于坚     南方都市报2006-02-21 09:59:28  
                          
  现代诗歌的声音是隐匿的,它反而是诗歌的原始形式。

  没有人在写作的时候是朗诵的,没有人用朗诵的声音去写作。

  把朗诵强加给诗歌其实是使它单调。

  谁用朗诵的语调写他的诗,他就是一个集体的写作者。
  
  难道作者在最深的房间里写作一生,为的就是最终来到这儿,面对着麦克风,由它把你的语言变成一个声音的出口?双腿有些发软,像是在接受审判,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洞穴,由那些叫做读者的岩石所组成的洞穴,诗人在黑暗深处写作一生,难道就是为了在这个洞穴面前,背着一袋煤炭,亮起来?握着麦克风,这玩意犹如一个那话儿,那表面有一层闪着暗淡光芒的金属网,我总是非常迷惑,我是否因此可以强奸这个世界,我说什么它都会洗耳恭听?我是谁?教授、总统、政治家或者节目主持人?我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母语,舌头发硬,我觉得那金属的麦克风只能接受普通话,有人用方言对着这玩意儿么?例如圭山煤矿的矿工。麦克风的方向是普通话的方向,毫无疑问,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正在田间干活的农民或者正在修单车的师傅,麦克风一伸过来,舌头就像接通了电源似的,挺起来,变成了普通话的。
  
  诗歌是沉思默想的产物

  诗歌乃是沉思默想的产物,写作是无声的。我记忆深刻的是,为此我经常口干舌燥,总是没有时间喝水,我的肾因此经常被沙尘暴袭击,未被洪水卷走的,就形成肾结石,埋藏在我的肾脏上。而诗人总是被要求朗诵,把无声的诗歌读出来,配上音节。我经常面对麦克风的时候不知所措,我该用普通话还是方言,写作的时候没有这个问题,写作是无声的。地板上布满电线,犹如蜘蛛网,我就站在这蜘蛛网的中央,我的声音将要通过这些电线变成电磁波,传递出去,那最终抵达另一端的,依然是我的声音么?肯定不是,技术在模仿我的声音,它模仿得再怎么惟妙惟肖,那绝不是我的声音,技术自以为可以模仿一切,它甚至模仿河流的声音,但多么可笑啊,河流如此宽阔的空间,它企图全部塞进直径几毫米的铜蕊里去。我的喉咙可以塞进一把电线,而它却打算只用一根电缆就搞定一切。

  卡拉OK为什么如此流行,因为卡拉OK是对声音的一种现场装修活动,再怎么五音不全,公鸭嗓子,卡拉OK都可以通过技术将你的声音夸张成符合美声标准的声音。在卡拉OK的庇护下,男中音、女低音什么的像美容那样大众化了,卡拉OK虚构了一个美声世界,令所有人的虚荣都得到满足。而中国是一个不喜欢原声的社会,原声在这个国家被普遍视为低级、落后、丢脸。文化的方向是改造消灭原声,用标准的普通话,用英语。方言受到广泛的鄙视。无数外省人为自己的方言深感自卑,在电视里,方言被作为搞笑的对象,与愚蠢、闹剧、滑稽密切联系。这个国家已经被改造到这种地步,只要你在国家正式场合,例如电视台,讲方言,你就要被耻笑,或者被视为老土。所以朗诵盛行,因为朗诵当然用的就是普通话和美声。我少年时期,经常看到中国配音演员配制的外国电影,那些外国电影里的人物,都是用朗诵的腔调说台词,他们把西方人的声音一律朗诵成那种浑厚的、优雅的、神气活现的、居高临下的或者,忧天悯人的。那种配音腔调里暗藏着配音者对西方文化的五体投地的理解以及加入到其中的自豪感。那种配音之高级、典型、刺激以至我们看过这些电影就可以模仿这些西方人说话,那种腔调,你如果想侮辱某人,你也可以用这种腔调去优越于他,伤害他。而且最可怕的是,我们以为西方人都天然地讲普通话,当然我可以想象那是外语的普通话。
  
  朗诵是对诗歌的谋杀

  朗诵是这种活动,我经常看到这种可怕的场面,某人在一秒钟之前还是个正常人,当他一开口,他忽然疯掉,神经质地手舞足蹈,憋出某中暗示着悠扬激昂高亢柔情似水多愁善感愤怒”……之类的意思的声音来。惨不忍睹。如果诗歌是自然的,那么朗诵就是做作,哗众取宠是必然的,朗诵,就是对诗歌的很不高明的谋杀。

  世界各地的诗人意识到这一点,许多人拒绝朗诵诗歌。最低限度,念而已,用正常的诗人平常的声音念而已。朗诵只在中国盛行。念,就是要让声音的释义、抒情功能降到最低。我在面对西方听众朗诵之后,他们总是可以听出所谓东方诗歌的音律之美,这是我在写作时完全不会考虑的。音律之美与诗歌之恶。也许我的诗歌是恶之花,但它也被音律之美升华了。

  中国古代诗歌的声音是人为赋予的,四言、五言、平仄押韵、字数的固定为诗歌打造了一个音乐性的外壳,这个外壳的好处,是保护了诗歌的沉默,无论如何朗朗上口,诗歌本身都是沉默的,因为韵律的程式化外壳使朗诵无法歪曲诗歌,一千种朗诵都是一首诗,诗依然是无声的。古代诗歌巧妙地通过声音的固定化,保护了自己的无声世界。

  现代诗歌的声音是隐匿的,它反而是诗歌的原始形式。

  没有人在写作的时候是朗诵的,没有人用朗诵的声音去写作。

  把朗诵强加给诗歌其实是使它单调。

  谁用朗诵的语调写他的诗,他就是一个集体的写作者。
  
  诗歌本身是沉默的

  声音开始,世界是无意义的,只有声音。声音只是声音,一棵树在风暴中被折断,那就是一个声音。没有任何意义,但语言出现的时候,为这个声音规定意思:“折断,就意味着伤害。语言出现的时候,世界就沉默起来。命名是一种沉默,思想。声音原本是开放的,自由自在的,语言使世界成为各种局限,类别,各种牛角尖。世界本是敞开的,命名令世界一个局部一个局部地关闭起来,彼此对立,锁定在一组组概念、数字中。风是一种声音,但风不只是声音,我感觉到风,我皮肤下面的毛孔因此抬起头来,处于呼吸的状态。但这些一旦被命名为风,它就成为某种它不在场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夸夸其谈的东西。语言是沉默的,它命名一切,但一切都不在场。从声音我创造沉默,从声音我创造诗歌。诗歌是无声的。语言来自声音,但语言不是声音,语言是沉思默想的结果。风这个字并不是风的声音,风是一个命名,在这个命名中,具体的风那种东西,已经随风而逝,留下来的东西是可以继续思想的,无风的时候依然可以思想它,关于暴风雨的诗歌是在晴朗的日子写就,语言提供了想象世界的依据,语言是无声的。声音导致世界在纸上建立起来,但这个世界是沉默的。

  朗诵就是沉默的语言返回到声音里去。但这声音不是原始的声音,这声音是根据意义虚构的,是对诗的一种解释。朗诵里出现的声音既不是诗歌的声音也不是世界的声音,而是诗人解释出来的声音,是诗人的自我雄辩。我的意思是,作为诗歌的声音,它其实与诗歌无关,但它总是可以歪曲诗歌,它为诗歌虚构一种语调,把诗歌解释为平静的、激昂的等等,这只是诗人肉体血流量的湍急或舒缓,但却被听成诗歌本身固有的语调,同一首诗,从不同的音道出来,感觉很不相同,在一首诗里面潜藏着多种声部,因为诗歌的声部是无,因此它可以解释出无数的有。有诗人的声带和对诗歌的理解导致的声部,并不存在某种诗歌本来的声部,因为诗歌本身是沉默的。朗诵一词的出现,使人们误以为诗歌是有声的,但是什么?诗歌一定只有这一个音调么?是什么?1、光线充足,明亮、明朗。2、声音清晰响亮。是否还有阴郁黑暗的诗歌?例如阴颂暗颂,任何诗歌都必须朗诵么?朗诵使本来无声的,在黑暗中的声音被虚构出来,清晰、响亮起来,但写在那纸上的,作者从未发出过声音的东西是什么?朗诵,就是假定诗歌乃是某种在黑暗中未完成的东西,朗诵才是它的出口。
  
  声音可以完全摧毁诗歌

  每一个作者,只要一面对麦克风,不由自主地就进入一个圈套,声嘶力竭要使自己的作品起来。由此甚至出现了朗诵的时代。不能进入朗诵的诗歌,就没有存在的权利。一些诗人意识到朗诵的危险,其实那是一个诗歌的断头台,诗歌一旦配上那样的声音,例如电视台播音员的声音,那诗歌就成为声音的裹尸布下面的尸体。诗歌是无声的,但朗诵时代影响到诗人,诗人也会把自己的诗歌处理成有声的,他为自己的诗歌想象出某种时代的声音。那声音完全脱离诗人自己的肉体,例如某种巨人的声音。有的诗歌,读者想象中的声音和作者的声音完全不一致,因此作者在麦克风后面出现的时候,听众会大失所望。声音可以改变,甚至完全摧毁诗歌。

  诗歌是无声的,我的意思是诗歌,如果赋予它声音的话,可以用任何一种声音来歪曲它。例如,某些流行歌曲,把文革时代某些流行的标语口号的时代最强音改变成软绵绵的靡靡之音。风的声音是无法改变的,诗歌是无声的,但它可以被世界所赋予的声音改变。有人反感朗诵,把诗歌念出来,但念出来的不是诗歌自己,而是依据一个已经先在的文本,已经开始了念的人对文本的释义性抒情。客观的声音永远不存在,就是诗人自己念自己的诗歌,那也只有一种声音,而无声的诗歌,它的声音其实是没有局限的。诗歌的无声就是大音稀声。因为它是沉默着的大音,所以它可以被声音局部地分割、歪曲。一首诗可以朗诵成一百首诗,握着麦克风,你是朗诵哪一首?

  一首诗歌是一个沉默的村庄,从大地的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进入这个村庄。

  对于诗人,最大的诱惑来自声音的诱惑,诗歌的沉默是被动的,它只是在着,如此而已。但声音是主动的,声音可以通过技术来无所不在地侵入世界。诗歌没有任何技术,但它一旦依附声音,它就可以获得技术的支持。麦克风是一种技术,但这技术的目的就是要歪曲诗歌,当诗歌不再沉默,喧嚣起来,诗歌很快就会被用罄。我曾经在北京参加过一个诗歌朗诵会,朗诵很快成为一种谁赢得的掌声最多的比赛,当然,在后现代的立场上,听众摔门而去,也被视为掌声。声音很快成为一种暴力,并且是越标准、越清晰的普通话越具有话语权力。能够朗诵的诗歌潜在地影响到诗人,诗人开始把诗歌尽量处理成明白易懂的。声音强大的诗歌与革命时代的高音喇叭总是有着血缘上的联系,马雅可夫斯基当然是一个革命的诗歌机器。穿裤子的云,也可以理解为戴着口罩的高音喇叭。

  我开始念我的诗歌了,我依照着稿子,我虚构着那诗歌的声音,我今晚使用了一种特别抒情的语调,我指望这种语调可以打动听众,诗歌如果无效的话,可以通过朗诵来拯救。同样,优秀的诗歌也可以由于朗诵而变得极其糟糕。是否存在着某种杰出的朗诵,当然,那是诗歌的表演,与诗歌自己的品质无关。
  
  声音令诗歌更加沉默

  2002年夏天在昆明举办的那个诗歌朗诵会完全是一个标准的后现代场景,怎么都行,把什么都混在一起,没有标准,没有等级,谈不上对什么的特别尊重,就是在一个名为诗歌之夜的晚上,也没有人会对诗人另眼相看。那酒吧里烟雾腾腾,声音,声音,到处都是声音,只有诗歌沉默着,打印在不超过二十页的4B复印纸上,焦虑地等待着找到一个机会成为压倒一切的声音。每一只手机都神气活现,滔滔不绝。话题从文德斯的电影到十二点去哪里吃烧烤、我刚刚从英国回来、艺术学院前天的重大车祸、相对论与易经、打炮和房租,什么都有。外国人和中国人穿梭期间,喝啤酒的时候你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瑞典人,喝红酒的时候与你干杯的却是一个刚刚从昆明六十公里外走了六公里山路又坐着公共汽车来到这里的穿着苗族服装的矮个男子。世界被打散了,混为一,其实毕加索的作品早就暗示了今天的全球化,把鼻子、眼睛、嘴巴传统上分封自治的地区全部搬到一个平面上来。你很难想象在一个以诗歌为主题的夜晚,世界就像一个大集市,而且是跨越国家的,世界真的为诗歌着迷么?各种语言,汉语、昆明方言、普通话、曲靖方言、英语、瑞典语、法语、苗语都在夸夸其谈,其间穿针引线的是翻译,但你发现声音嗡嗡,人们交头接耳,犹如油菜花地里的蜜蜂,但语言却被贪污了,漏掉了,用英语要的啤酒端上来的却是汉语的云南山泉。我问的是法国的诗歌,答案却关于德国导演。但并非没有意义,似乎在模糊、混乱、大量的误读之间,人们比清晰准确如签订贸易协定的会议更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就是被语言的移动贪污了的东西。在一个美国人那里,我被翻译成走私者,在一群英国学生中间,我是教授,而苗族小伙子认为我是师傅。诗歌也要在这中间插上一脚,它的翻译是麦克风。

  我开始念我的《对一只乌鸦的命名》。我越念越发现那诗歌是沉默的。赋予它任何一种声音都只令它更加沉默,我念得筋疲力尽,我得承认,最终我声嘶力竭,几乎失态,但我还是没有把这个乌鸦念出来。都是声音,没有任何一只耳朵听见。没有任何乌鸦,这结果就像乌鸦一样黑暗。

  于坚,诗人,现居云南。
  
  【未经许可,本版文字不得转载】
  
  图:

 


最后更新[2006-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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