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狐悲，并以此悼念我的同事刘洪芝老师

 

2月19日，星期一，天气晴朗，虽然春寒料峭，但丝丝暖意仍让人感到生活的美好。我的同事刘洪芝老师和往常一样，参加完学校的升旗仪式，又连续上了四节数学课，其间和学生及家长谈话，看课间操，并和任课教师商议班干部调换的问题。中午12点回家，说有些累，有些心慌，就躺下休息，谁知从此没有醒来。年仅41岁，撇下丈夫、正上高中的女儿、年迈多病的老父。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先是不敢相信，继而，全校陷入一片悲痛之中。那些熟识她的人，那些上午还和她说过话的人，更是悲不自胜。我们不敢说她是累死，我们又怎能不说她的死与劳累有关；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去质疑这种职业的弊端，可是作为教师，我们还是从骨子里感到了丝丝凉意。
　　
　　长期以来，社会给教师披以种种美丽的外衣，饰以绚烂的装饰，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辛勤的园丁”“燃烧的蜡烛”“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仿佛做了教师，就必须做教育的殉道者、道德的牺牲者，必须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教育部门的倡导也好，媒体的宣传也好，那些被冠以“师德标兵”“优秀教师”等称号的人，已经有许多早已离开人世，在中国，人们喜欢拿死去的人说事，而他们死去的原因，大多因为劳累，人们对他们的称许，就是无私奉献。听一场“师德报告会”，听到的就是超负荷的工作奉献，为学生教学费，儿女不顾，父母不管，自己的身体不顾，一心扑在学生身上。这样的教师才是好的教师，这样的付出才是一个教师应该做的。似乎只要这样，我们的社会就会歌舞升平，只有这样，社会和家长才会对教育放心。而一旦稍有不慎，家长和社会不去质疑学生的行为，不去关心当时的情境，不去深思社会、媒体、家长对学生的负面影响，舆论一边倒，群起指责教师，冠以“令人发指”“禽兽老师”等种种美称，并以此质疑当代教师的师德。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教师首先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有人的生活，其次才是教师。教师不过是一种职业，一种可以用来养家糊口的职业而已。过高的道德要求，是对教师最不人道的践踏。
　　
　　学校顶着各种各样的压力办学，不得不对教师提出更高的要求，什么师德警戒线，几准不准，什么“让每个学生成功”“只有不合格的老师，没有不合格的学生”等等。这还不算，学校要拿教学成绩衡量教师。虽然现在上级部门一再强调学校不许给学生成绩排名，但是没有说不给教师排名，一个学期学校组织四次考试，每次都算出教师的及格率、优秀率、平均分等等，都精确到0.01。作为教师，我们很希望对学生进行素质教育，很希望除了成绩和学生谈谈人生、谈谈生活，很希望除了关注学生成绩更关注他们的心理、性格、精神状态，可是，我们不能，晋职称、评优秀、长工资，学校看的只有成绩，我们在注重学生人格教育的同时，我们的奖金、工资、职称也会随着教学成绩溜走。不管我们有怎样清白的良心，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不可能不在乎那些许的金钱荣誉，我们要靠这个养家糊口。所以，广大中小学教师有几个不在兀兀穷年，和学生搏斗，和一分二分的成绩搏斗？学生可怜，教师更可怜。
　　为了提高成绩，学校给教师安排超负荷的工作量。一方面是教育部门千方百计叫嚷着为学生减负，另一方面学校为提高成绩和学校声誉拼命为教师加负。让我们看看刘洪芝老师一周的工作量：数学课12节，辅导课10节，晚自习4节，教案5个，两个班120本作业批改4次。另外，她还是班主任，每周一节班会，每天跟操，早上在学生来之前来，学生走了之后走，其间还要协调任课教师，做学生思想工作，为全班学生各科成绩操心。而且，她是个极其认真负责的人，不会偷懒；她又是个不够平和的人，总是为学生生气，为一点两点的成绩揪心。她终于倒下了，而那些还没有倒下的教师呢，仍然还是这样的工作量，仍然还是这样的工作。
　　
　　即使这样，教师工资低，生活水平差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做着“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过着“月亮底下最清贫的日子”。一个女人做了教师还算不错，而一个男人一旦做了教师，便上不能奉亲，下不能养小，妻子也跟着受累。久而久之，人都可能变得委琐。一个农村教师，面临的就是低工资，工资拖欠，乱收费。我的一个同学，工作20年，现在每月工资700元，有时半年也发不到手。一个城市教师，工资虽低但还可保障，但面临的却是住房问题、高生活费问题，甚至各种物欲的诱惑问题。请到街道上看，那些乘着朦朦晨光匆匆奔走的人，除了学生就是老师。请到住宅区去看，那些最差的房子，最差的街区，居住的可能都是教师。有几个男教师买车买好房让妻儿衣食无忧，有几个女教师面色红润保养良好？广大教师已习惯这样过着小人物的灰色局促的生活。物质赤贫，又怎样精神富有？失去了物质基础，上层建筑就是空谈，不管我们有怎样清白的良心，却禁不住在物欲面前委琐，窘迫，空洞。在目前的中国，教师，注定成为过高道德义务的牺牲品，应试教育的奴隶，精神和物质双重的赤贫者。
　　
　　今天，刘洪芝老师的葬礼在市殡仪馆举行，学校要求所有老师都参加，我没有去，我承受不了那样的场景。我躲在办公室里，语无伦次，写下以上文字，以此祝愿广大教师，珍重自己。以此祝福刘老师，一路走好！
　　2006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