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凤翱小说两篇
一、环境问题(小说)
财政局的院儿不大,布局很合理。六层的办公楼兼家属楼,座北朝南,楼角西北是一个低矮的锅炉房。虽然北方的冬天比理论上划分的季节长一些,但天气渐渐暖起来,楼里也就停止了供暖,锅炉房的鼓风机呜呜地叫了一冬,现在也累过了头似的,停止了聒噪。
老张刚调入财政局当局长,家属们就跟他反映,楼里暖气不热。前任局长是个老干部,对取暖经费的开支一直采取保守的态度,家属们就抱怨,这老头儿,省下钱,也不能往家拿,可真是。每到一个新单位,老张都重视群众的呼声,很快就能打开工作局面,把一个死气沉沉的单位搞得红红火火。这样,上面下来考察干部,老张的口碑一直很好,县领导对他的能力也是很赏识的。暖气的问题是很好解决的,不就是多进几车煤,老张心想。每年,烧剩的煤渣除了垫院子,也剩不下几推车,锅炉工们就毫不介意推到门外铺路。今年,我烧了许多煤,锅炉工的劳动量多出了几倍,也不加工钱,自然也懒得一车一车往路上推, 这样,煤渣堆就比往年高出许多,占据了整个墙角。
周五,老张去县政府开了个会,会上县长反复强调环境治理的问题。散会回来,一进院,老张就觉得墙角的煤渣堆刺眼,像靓丽的脸上突起的一堆粉刺。回到办公室,没等坐稳,就让秘书叫总务科长过来商量一下。
总务科长说这是锅炉工的事,停止供热后,这几个锅炉工算完了工钱就再也不露面了。
县里下一周要抓环境治理,得抓紧。老张很焦虑。
我估算了一下,叫个小四轮,每车二十元,至多十车。
不好吧,老张皱了皱眉。该锅炉工的活,却另外多花钱雇车,职工会有意见。
经过一番周密的讨论,最终决定,还是自己干,领导亲自出马。老张觉得还是这样最好,率领职工参加义务劳动,既能提高声望,又能避免闲话。
周六上午,财政局大院热闹非凡,几十辆手推车来来往往。不到十一点,这个堆满墙角的煤渣堆便在眼前消失了。
按照惯例,工作餐是必不可少的。酒安排在古城大酒店。酒席宴上,自然是领导举杯慰问同志们辛苦之类,职工们也都极力称赞领导这种身先士卒的做法,比得上当年亲自栽泡桐的焦裕禄。
酒宴总花了一千二百五十元。
周一,县报头版头条登了这样一则新闻,标题是:
领导亲自动手干
治理环境少花钱
二、房 子
文中这几天的心情特别好,总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这了。
儿子都会叫爸爸了,一家三口还和年过半百的父母挤在两间房子里。父亲也没办法,当了一辈子教师,清高却清贫,每月工资发下来,一月一了,工资虽不算低,可总不禁花,衣食穿戴,柴米油盐,样样离了钱就玩不转。执教二十多年,桃李满天下,从远方学生来信里,他感受到一种神圣的自豪。文中考大学,请示父亲,报的还是师大,母校。
文中大学毕业了,和女朋友一起回到了镇上的中学,和父亲在一个学校里,镇上的人都说文中的家是教师世家,文中听了美滋滋的。可准备结婚时,文中心里有点不平。学校是个清水衙门,没有钱盖家属住宅。高中几个同学,考的只是税校、商校之类的中专,没等结婚,单位就给分房子。当初如果不报师大,考财贸学院文中还是有把握的,现在也不至于没房子结婚。父亲想得很开通,年龄不算小了,总不能为没房子等下去吧,先结婚,日后有合适的租一套。
家里两间房子,本来就不算宽敞,文中只能在外间的后部隔出半间来,作卧室。地方挤,也没买什么家俱,妻子想买一个书橱都因为为没处放而作罢,文中感到很过意不去,妻子毕竟是几年的同学,还宽容安慰他。文中感动得差点儿哭了。
在这黑暗的偏厦里,妻子生了儿子,儿子学会了叫爸爸。后来总算在镇西头,密布的房舍中,找到两间木栅的简易房了,文中怎么能不心花怒放呢?妻子向往已久的书橱,摆在墙边,望着它,妻子的嘴角漾出了满意的微笑。
搬进了新居,他们才感到有些不方便,房子的附近竟没有公厕,最近的厕所往返一趟也得十来分钟。文中两口子不得不调整生活习惯,慢慢地也就适应了:下班前在学校先把该办的事处理利索,再回家。
晚上备课,文中总是一边看书,一边喝茶,就常去解手。陈旧的门,一开一关,吱吱嘎嘎地响。几次都将儿子从梦中惊醒,妻子嗔怪地让他注点意。那以后,夜里出去,文中就打开窗户,从窗户跳出去,回来时小心将窗户关上,这就减少了许多麻烦。窗出窗入,文中觉得挺浪漫。
县里表彰优秀教师,文中去开会,教育局招待所是座三层大楼,好气派。楼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绿得很鲜亮,楼四周的瓷砖贴面也白得耀眼。一楼窗前挺宽敞,几个水泥砌的花坛,低矮的花墙上,由钢盘焊接成的铁栅栏,交织成小鹿鸽子这类的各种图案,不像自己家附近,净是些丑陋的煤栅子,挤得东倒西歪。房间里,一尘不染的玛赛克地板,宽大舒适的席梦思床;厕所就在门边,这就令文中感到惬意极了。躺在床上,文中想,什么时候,家才能搬进这样漂亮的房间里呢?就着床边的台灯,看了一会儿书,奔波了一天,文中很快睡着了。夜风穿过木质窗框的孔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儿子呼吸均匀地睡着,妻子温柔地依在身边,和文中絮絮地说话------文中感到小腹发胀,趿着拖鞋,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小心地打开窗户,别惊醒儿子,文中心里想,一下子跳下窗台,脚竟半天没有落地,身子轻飘飘的。外面很黑,连星星也没有,这才感到有点儿不对劲儿,咕咚一声,文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