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成就名师

——听余映潮老师的课

上午接到通知，说是下午要到外校听名师的课。

期中考试后似乎一直处于听课状态：随堂听实习生的课、学校教研课、教学示范课等等，听得疲累。

近年听课多，感觉是要么作秀，要么生涩，诗化的课堂实在不多，我这样悟性不足的愚钝之人除钦佩上课者的勇气之外，总是茫茫然悟不出个头绪，依旧是用自己那张老船票航行在涛声依旧的航线上。

连日降温，裹上了一身厚衣裳，中午阳光意外地热烈，让人困倦，不到二点，下楼，登车，昏昏欲睡。

一路上听同事侃名师，我本糊涂，对名师与名人缺乏景仰与关注，窃以为那些名人本就与我等凡人生活在两种世界中，他出他的名，我吃我的饭。这一生鼠目寸光，从未立志做名师，且尽了良心尽了力，在充满物欲的时代尽到做人的本分就是了。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那是一所很有些书香氛围的学校，每去都可感受到校园里弥散着的儒雅气息，可以感受到那里的语文同行们用他们智慧的付出凝结成的清雅的韵味。

课堂安排在一个会场内。前五排是学生，因为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学生席位空着，老师们在陆续进场。我们拿到讲学资料，找个中间位置坐下，看会场前的欢迎标语，再看手中的材料。材料扉页是名师介绍：余映潮，中学语文教研员，全国著名特级教师，中考研究专家……

材料的集结者很有意思，没有像惯例那样印发一个教案，而是将余映潮的一篇自传散文放在前面，一个很实在的题目：“一直向前走”。看下去，很质朴的语言，很真实的生活，展现出一个执著的教育行者。于是，我记下了他的教学见解：

“研究教材８个字：上下求索，左右勾联。

教学设计８个字：化静为动，尺水兴波。

……

阅读教学有四要素：诵读，品析，积累，运用。”

再看后面的内容，得知今天的示范课是讲普希金的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么浅白的老课文能体现出他的“版块式教学思路”或“一线串珠式”的教学设计吗？我疑惑。

学生到场，娃娃脸的初一学生。

余老师几乎与学生同时出现：浅色衬衫，深色领带（会场灯光让人不能看请颜色）一个儒雅的眼镜学者形象，要比刚刚在他的文章中感受到的印象年轻许多。

听课的老师还在陆续入场，余老师请学生自由诵读诗歌，神态安详。

隐约听到铃声，学生初读完毕。

三言两语中，余老师直入课题，没有客套，没有煽情。

年近六旬的余老师居然使用了课件！

他熟练地点开演示文稿，请学生随着鼠标的点击大声齐读，朗朗童音如同天籁，烘托出伟大的诗人——普希金。余老师将他这个环节称为“序曲”。

古老的诗歌将成为乐章吗？有趣。

果真，第一乐章开始。这个乐章主题就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吟诵，自由背诵，抒发感受。

学生第一遍吟诵，余老师评价：流畅。

引导学生关注诗歌内容，要求用交谈的方法再读。

然后，用内心独白的方法，带那么点嗄声，他的声音此刻低沉、亲切，极富感染力。学生再开口，效果出来了。

听课的同行们无不微笑、侧目。

学生们轻松背诵，片刻，孩子们目光炯炯地坐定。

余老师提出了他的要求：请静思，你读了这首诗有什么感受？

孩子们思考，随即，他又提示，请组织好你的语言，你内心的感受该怎么说出来？

学生思维活跃，表达真诚语序却有些凌乱，余老师在孩子们不能恰当表达的时候总会及时提示出恰当的语言，和学生的思维共鸣。之后，他不是简单地称赞，而是将孩子的表达概括出来，更诗意地表达出学生的感受。在这个交流环节中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诗歌主题的感悟和人生的启迪，更深切地感受到了师生平等对话中的美好境界和一个优秀的语文老师机敏的语言智慧。

最后，屏幕上出现了整首诗歌，每一句的后面都附带着男女声的分工，明确标注着“舒缓地”、“亮丽地”这样的具体提示，诗歌果真成了一支动人的乐章！

第二乐章反弹琵琶，主题是假如我欺骗了生活。

余老师精选了这样一首诗歌，让学生在品味词语中更透彻地理解课文的要旨，这一乐章扩充了诗歌阅读的厚度。

第三乐章更为精彩，是以“假如生活重新开始”为题，创作诗歌，要求学生在这个主题句后续写三句一上。他给学生提供了样本——邵燕祥的诗歌。

学生朗诵自己的诗歌，孩子们的诗歌热情拙朴，余老师赞赏他们使用了反复，赞赏他们运用了比喻，赞赏他们懂得压韵，他的语言简洁、得体、真诚，受到感染的绝对不仅仅是孩子们！

余老师朗诵自己的下水诗作，深沉、高昂、抑扬顿挫，动情之处他握紧拳头，侧着身体，已然是全情投入。

……

一节课犹如一个交响乐，每一个乐章都值得品味。记得有一句广告词：“细节造就品味。”我想，也正是这样精巧的教学细节造就了一个优秀的语文老师吧。

诗化的语文本身就是美丽的，不需要帖上任何标签。

精巧的细节是锻造出来的，需要的是厚积薄发。

吟向千峰屡掉头

一家人休假在家，计划去登南山。

虽说南山近在眼前，可举家登山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先在几天前就游说儿子，他先是一脸不情愿，只得出言：“就当你孝敬老妈可以吧？”他无奈，点头。恰好赶上先生休周六，对他说：“和我们一起爬山吧。”看到儿子也同意，他只有应承了。

睡到阳光满屋，起来打点吃喝，收拾停当，下午催促两个懒洋洋的人走出家门，才放心地认定计划没有落空。

到蛇口龟山别墅登山口，发现以往一派自然的南山已经设立了公园，山门一道车卡，门卫敬礼告之：“停车三元。”前行坡路上已经开辟成停车场，几乎没了空位。

山道上人来车往，午后的阳光和煦地撒满树梢，将细碎的光影舞弄成优雅的闲适。现代人是喜欢运动的，可惜户外运动的地方不多。路边有华为公司的大巴，大约是公司集体登山，很多单位都组织过这样的活动，我们去年也到这里进行过比赛，那一次，我只爬到半山就心慌腿软，狼狈而归。更多的登山者都是家人或朋友，三三俩俩，说笑前行。

山脚下增添一景：“寿比南山”四个朱红大字横排在四块巨石上，与石下几株茂盛的苏铁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虽说有些俗，却也巧用南山引出了强身添寿的含义，成为人们合影留念的地方。

拾阶而上，沿途石壁不时可见镌刻的字画，有陆游的《书意》、有风格拙朴的五禽戏图解，都是名人养生健体的体会，边欣赏边登山，意趣盎然，体会到了那么一点文化南山的味道。行至半山腰，已经累得气喘如牛，凭栏歇息，看到远处高低错落的楼群矗立在海湾，东角头的玫瑰园和半岛城邦已经形成规模，与海上世界组成了有力的蟹钳图形冲入眼帘。楼市的腾飞飞快地繁华着山下的城市，让人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惊异。回首山坡，袁枚的诗句平复了脉搏：“老行千里全凭胆，吟向千峰屡掉头。”

诗句透着豪迈和飘逸，读着读着，就觉得不大对劲，号称“乾隆三大家”之一的随园主人，怎么在对应的诗句中连用了两个“千”字呢？也许是我少见多怪吧，也许是全诗另有妙处？因为以前确实没有读过这个诗句。

“为什么要屡掉头呢？”先生忽然发问。

“你说呢？”我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

“我想，掉头就是后悔，走一走就后悔。”他开始歪解。

“哈哈，笑死我了！他要是后悔还能‘吟向千峰’？那该是哭向千峰才对。”我依照常规思维“训导”他，“这掉头，是自豪、自信！懂没懂？”

“掉头，也可以是掉了脑袋！”儿子忽然发表高见，我差点晕了！

“你以为袁枚是金庸啊！还掉脑袋？！我的大学生！”

“怎么不能？攀登高峰多少人掉了脑袋，所以，才要胆子。”老子歪解，小子乱弹，那清朝大才子若灵魂有知，还不跳回凡间来！

“老妈，这袁枚究竟是什么人？”儿子认真起来。

“清代诗人，写《随园诗话》、《子不语》的那个人。”很惭愧地敷衍过去，搜索记忆，也就只记得这样多。

太阳西斜，树木、石阶和游人都披上一层金黄。我们继续登山，在清新的空气中享受着运动的快乐，也受到了噪音的袭扰。沿路的树上绑着高音喇叭，念经般的一个男声传播着防火信息：“天干物燥，注意防火，山上严禁吸烟。”那声音没有起伏，气若游丝，屡屡不绝。儿子调皮，不时学上一句，后面还加上一句：“三更天了，绑！绑！”我们大笑。这公园也是，怎么不就请个普通话标准的人好好地录上一段让人养耳呢？

登上山顶秀气的亭台，习习清风即刻吹干了汗湿的头发。亭台上下，多是唧唧嚓嚓的年轻人，笑容灿烂地张扬着青春，给山林增添了活力。据说，每天都有上万人登山，节假日都要超过两万人，这南山，也真成了南山人的绿肺了。

山顶看去，是深圳湾的景象。

回到家中，急忙打开电脑，搜索袁枚诗句，居然，那南山上的句子真的刻错了！“老行千里”竟然是“老行万里”！万里对千峰，读起来才真的上口。先将《老行》抄录下来：

老行万里全凭胆，

吟向千峰屡掉头。

总觉名山似名士，

不蒙一见不甘休。

诗人一生以游历名山为最大乐趣，高兴起来，还在山巅奔跑，领略“万山随我同奔腾”的情趣。直到老年，他仍然壮心不已，万里跋涉，登游名山。被誉为“一代文星兼寿星”。

一家人先更正了记诵下来的诗句，但愿，南山上的石刻也能早日订正过来，既然是文化，还是不要谬传为妙。

到恩平泡温泉

我们生活在一个喜欢标榜第一的国度，这恩平温泉却有意思，号称“天下第二泉”。不过，据说那天下第一泉远在非洲，“第二泉”当然也就雄居东方了。

三八节单位慰劳女同胞，（男同胞陪同），在周末浩浩荡荡开赴恩平金山温泉。一路上，大家还没有从开学工作的疲惫中解脱出来，又受到寒流的侵袭，各个犹如霜打的秧苗，昏昏然随着车轮的前行默不做声。漂亮的导游小玉ＭＭ无法施展她的热情，只好开大音量一路播放春节版的“同一首歌”。

繁华的城市一路远去，乡村的景象一派宁静。成片的香蕉林，成片的池塘，池塘里浮动着云朵样的白鸭，也是一片片地在游动。在田间，在池塘边，时常可见简陋的小木屋，大片大片的田野，只是偶尔才能见到几个劳作的农民，而庄稼却是茂腾腾地展示着春天的生气。

傍晚，我们到了金山温泉，下车就感觉到了空气中湿润的芳草气息。温泉景区外已经不见高楼与宽阔的公路，几排农家饭店和小卖店平和地敞着门面。景区内也没有高楼宾馆，一排排休闲小别墅掩映在花草树木中，闲适的环境立刻让大家兴奋起来。

这些小房子很有趣。我们住的双人间有小客厅，淋浴间有一个很大的三角浴池。小客厅里打牌或玩麻将空间绝对够大，但牌桌需要找服务员租借。房间的衣帽柜旁有一扇门，打开一看，居然通着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少了客厅，看来，这套房子很适合一大家人出来住，或者朋友们一起出来玩住这样的地方也很方便。

晚饭享用的是景区外的农家宴。服务员没有统一着装，表情也不见伶俐，讷讷地端茶送菜。先是一大褒汤，那汤褒是宽口花瓷罐子，我想，用这个罐子养几尾金鱼放在一个盆景旁可能是不错的。接着是芋头芋苗汤、温泉香滑鸡、黄鳝炒饭……连日牙疼饥饿难耐的风筝边吃边叫着“真香啊”。我们从未吃过芋苗，只是记得鲁迅在《藤野先生》一文中提到过他在仙台天天喝难于下咽的芋梗汤，那芋梗也许不比这芋苗鲜嫩，或许是日本人不懂得烹饪，要么就是鲁迅的口味太刁。我们边吃边猜测，风筝居然说，要是天天喝这么好的芋苗汤，那就把她派到仙台去吧。

吃饱就逛街，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好逛，这些花钱有瘾的女士们担心晚上会饿着，就把眼睛盯到了当地那些土产和糖果糕点上，又发现小店的门口都悬挂着一袋袋鸡蛋和鹌鹑蛋，一问，原来是可以放到温泉里泡煮的，说是温泉煮蛋鲜滑可口，健胃补肾，是温泉一绝呢。受了诱惑的ＭＭ们还是担心鸡蛋煮不熟，拎了些鹌鹑蛋满意地离去。

遵从导游的教导，大家都闲逛一小时后才去享受温泉。这恩平虽然是著名侨乡，温泉的管理却没有珠海御温泉那么方便。更衣柜是要租金的，贵重物品保管的费用也是让人揪心的。于是，大家就都在自己的住处淋浴更衣，再套上房间里的白毛巾浴袍，穿着拖鞋踢踏而去。通往温泉的路上，尽是这样装扮的游客。

恩平温泉由于地处华南三大断裂带交汇处，温泉的自然水温达到７０℃—８０℃。每个温泉的温泉水平均日流量达２０００立方米以上。金山温泉是户外花园式温泉，２４小时开放。近来寒流，游人不多，温泉区霓虹闪烁，唯有泉水泠泠，仙雾缭绕，花香飘韵，令人如醉如梦。

脱去世俗面具，在这没有喧嚣的世界，人们童心大发，或追逐戏水，或相互调笑，三五成群地卧在石阶上，冲进飞瀑中，任由泉水放松着筋骨。那些不规则的池子碧水柔波，温度从低到高，好多泉池就在花丛中升腾着仙雾，那雾气中的花朵比别处更娇艳。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在水中过了三个小时，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回到房间躺下，才感到好累，好象爬完高山一样的肌肉酸疼。原来享受也是辛苦的。

一觉到天明，外面飘着毛毛雨，温度似乎不那么低了。安静的园区绿意盎然，沾满露珠的小草、鼓满春色的紫藤萝，和那些着意裁剪的树木奇石都美丽得有些失真。

活动安排了些娱乐项目。我们只去射箭，几个女人在一起，眼高手低地笑闹着，没有几支箭打到了靶子上，于是乎，又招呼着再去泡温泉。

白天的人更少，池池碧水寂寞地挥洒着雾气。有了经验的我们直奔三四十摄氏度的池中，适宜的水温养护着肌肤说不出的惬意。也许是因为人少，看不到水边上那些按摩的、搓背的、修脚的，水中也不见了亲昵缠在一起的情侣，觉得这温泉才更舒适而干净。又发现每一个池子上都标明着温度的，晚上抱怨过没标示的我们才知道错怪了人家。

中午要赶回程，我们换到水温高些的地方去享受水注按摩，不多时就发现眼前的同胞面若桃花、肤似凝脂，比平日都漂亮了许多。怪不得说女人是水做的，这女人在水中滋润着还真是可爱。

温泉只泡４０分钟，舒适而不疲惫。看来，再好的享乐也不能贪多。

归程中我想，有空的时候，还应该去看看那些挂着露珠的小草，还想去呼吸那湿润新鲜的空气。

又到春花烂漫时

一直不敢写花，觉得前人已经将花儿的千姿百态写尽了。

不能不写写花，在这春色缤纷的日子里。

岭南无寒冬，今年这个暖冬更是春意融融。

在广东过年，最可爱的不是遍尝美食，而是广东人对鲜花的喜爱。本来就被大自然钟爱的四季充满了鸟语花香，路边随意绽放着的一树树花香就足已陶醉北方的游客。但广东人偏偏不知足，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都装扮成美丽的花房：大门口、厅堂中，最显眼的地方是黄灿灿摇曳着红包的年橘；窗台上的蝴蝶兰、茶几上的水仙、阳台上的杜鹃以及花瓶中绽放着的富贵竹、百合、银柳、桃花，真个是人在花中游，芳香随处散。

过年逛花市成了风俗。据说这个风俗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广州附近的村庄盛产素馨花，每天清晨，花农就带着鲜花撑着船入城卖花，所以，那泊船的码头被称为“花渡头”。清代就有这样的诗句：“羊城世界本花市，更买鲜花度华年。除夕案头齐供奉，香风吹暖到人家。”渐渐地花市规模越来越大，迎春花市成了集鲜花、盆栽、工艺品、字画为一体的商贸活动，“行花街”也成为了广东人过年的一个习俗。除夕之前，青年男女挑几枝桃花，祈祷着甜蜜的爱情，白头长者抱一盆五世同堂，祝福全家康泰。素有移民城之称的深圳至今已经举办了２６届迎春花市，大街小巷花团锦簇，越来越多的人留守在这里过年，很多人将老人、亲友接到这里迎春。一家老小行走在长长的花街上，欣赏着鲜花，挑选春联，买几样红红火火的工艺挂件，讨价还价之中乐趣无穷，心情自然也就如花朵一样写意了。

置身于如此花花世界，当然不能辜负大好春光。春节这些天呼朋唤友，登山逛街享受着幸福的假日，从冰雪世界过来的亲友说：“哪用去什么公园？这马路就是大公园。”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有几分自豪呢。

花朵是大自然的精灵，她在你的视野里挥洒着天地间最明艳的色彩和极尽娇美的情态。出得家门,无论到南山石径,还是去滨海长廊,都会看到横空怒放的红木棉、凤凰花如流云、似虹霓，火火烈烈地渲染着天空；路边的紫荆花、夹竹桃像粉蝶、若紫烟，缥缥缈缈地伴随着清风；更有琼玉样的广玉兰、锦缎般的大红花和碎玉似的长寿花俯仰生姿；每一处栅栏、每一抹斜坡都流淌着瀑布似的金色爆竹花和璀璨如焰火的簕杜鹃，我不知道百花丛中貌不惊人的簕杜鹃为什么会成为深圳的市花，是因为有土壤便能生根的顽强品质？是因为四季不休花期的执着精神？抑或是她那花非花、叶非叶，竟放却不张扬的拙朴个性？

古人咏花，总是喜欢赋寓其情致。周敦颐的《爱莲说》让莲花成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花中仙子；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令菊花成了花中隐士；“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样的千古名句使寒梅拥有了傲人的风骨；柔弱幽静的兰花也因“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而赢得了君子风度。时常在赏花中忽然想到前人的吟咏，便觉得这花朵就是贯通古今的天使，她们正用美丽的生命演绎着前人的情怀。可惜，花香尤在，今人却少了赏花的那份从容优雅。徜徉花市，人们看的是价格，说的是意头，玫瑰代表着爱情，郁金香代表着高贵，百合代表着富贵与祝福。我一直喜欢用浅浅的白瓷盘养水仙，眼看着茂盛盛的一丛绿那么快含苞，那么快绽放，氤氲在芬芳中，忆诵杨万里的诗句“韵绝香仍绝，花清月未清，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春天的感觉就悠然而来了。后来，听人说水仙花象征着自恋，再想买水仙的时候就有几分疙疙瘩瘩。

也许是百花仙子都到岭南来迎春了，要不，这里的花儿怎么都遗忘了季节？谁会想到，在这样的早春，竟有桃花与红梅斗艳，桂花和秋菊争香？就连落花也不遵守“春落英，秋落朵”的规矩，青草地上既有片片落英，也有朵朵落花。每一株花都将生发与衰落那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枝头是灿烂地绽放，根下是安静地休憩，就像一个个生命的寓言。

是花，就要努力盛开。花儿若有语，是否会这样说？

钟点工张阿姨

我们都叫她张阿姨，其实她比我小两岁。

前些年，小妹说她请了个钟点工，手脚麻利，挺能干。我们去她家，果真窗明几净，清清爽爽的。小妹对我说：“你不是腰疼吗，为什么不请个人做家务呢？都半辈子了，不要把自己累得粗手粗脚的。”我一向不接受请人做家务的观念，觉得日子就该是自己过，认定有手有脚的让人家帮忙实在是一种奢侈，是一种懒惰。

０３年春节前，类风湿累及我的关节肿痛，擦地板擦玻璃如同受刑，特别是清理油烟机之类的脏东西更是力不从心。做不动事情，又看不得脏乱，于是就乱发脾气。先生说，要不，我们也请人帮忙吧。于是，张阿姨来到了我们家。

她瘦瘦小小，略有点驼背，颧骨处有点紫红，带着微笑。妹妹介绍说，这是张阿姨。她站门口鞠躬：“老板娘好！”我还从未被人这样称呼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着她进门脱掉鞋子打着赤脚，我马上给她找双拖鞋，她说：“老板娘，不打紧，我们干活的人不用穿鞋子。”我拿给她的是一双以前居住在过度房中不知道谁买回来的塑料拖鞋，一直放着没人穿，我说以后你就穿着它干活吧，光脚地下太凉，是不可以的。她顺从地穿上了鞋。

此后的星期天早上门铃一响，我就听到她的呼唤：“老板娘，开门！”进得门来，她照例微笑着半鞠躬问好，然后就去阳台将所有的抹布抱进洗手间，拎上一桶水按她的程序清理门窗、家具、厨房、地面，最后是洗手间。

开头几次，她每做一项都要问一问：“这地方要擦啵？”得到许可才去动手。因为不习惯看着别人做家务，我也就和她一起忙乎，当然，我做的都是比较轻松的事情——清理橱柜、杯盘、工艺品，这其中有不放心的成分，担心她做不干净，也担心她打破东西。

张阿姨虽然瘦小，力气却大，满满一桶水她一提就轻松地上了窗台；以往我和先生一起抬动的沉重床垫她一下子就能立起来，擦干净了床板再呼嗵一声放下去，看到我吃惊的表情，她就笑：“你们上班的人吃饭少没力气，我们可是打小就爬山种田的，屋里这点事用不到大力气。”

张阿姨做事情毛手毛脚，擦电视就能把插线弄掉，上窗台就能将凳子踢翻，连洗抹布都嚓嚓唰唰，如同浆洗什么巨大物件。我们一家都是慢性子，习惯了轻手轻脚，她的铿锵有力绷紧了我的神经，一听到巨响我就冲到她面前，担心她摔伤或碰伤。看到我紧张兮兮，她就会不好意思地放慢动作。

来我家没过多久，她的话语就多起来了。她说话也是个大嗓门，手忙着，嘴巴喊着，用不了几句，就带出了浓重的鄂西山区乡音。她似乎并不在意我听没听，也不在乎我听懂没有，自顾自地忙着、说着，就这样零零碎碎地我知道了她很多故事。

十年前，张阿姨在老乡的介绍下来到深圳，在一个花园小区当清洁工。她的丈夫也同时出了大山，进了同乡开的工厂。做清洁工都是白天工作，收入也只够房租水电和自己的生活。张阿姨是个闲不住的人，热情的她在清扫走廊时就和面容和善的住户打招呼，擦楼梯同时就把住户的大门也擦干净了。日子一长，有人来请她帮着做家务，报酬和其他钟点工一样。这样，每天下班后她就做一两家，赚上二三十元钱。几年之后，她和丈夫的积蓄竟然能够翻新家里的房子了。

盖好了房子，夫妻两个商量着又一起回到了深圳，这一次，他们带来了初中未毕业却不想读书的女儿，当兵的儿子刚好复员，一家人租了间民房，在深圳过上了日子。

很快，女儿被电子厂招工上了流水线，搬着行李住进了宿舍，儿子也去工地做保安，生活都可以自立了。张阿姨却在工作中摔下楼梯，断了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深圳养伤可不是个小支出，她和老公商量好，退掉租房，回老家休养。

因为骨折，工作丢了，可张阿姨舍不得丢下那几份钟点工的收入，以后她就要做全职钟点工了。她也知道，做工的那些人家需要帮手，就叫老家的妹妹过来，她带着一家一家交代都做些什么，直到妹妹的工作让主人满意她才离开了深圳。

有一天，张阿姨发烧让她的妹妹来我家帮忙。一进门就吓我一跳：二十多岁的一个染着黄发的女子，套进一条精瘦的露着半个屁股的牛仔裤，斜扣一顶金黄色蓓蕾帽，斜睨着眼睛没表情地对我说：“我姐让我给你家搞卫生。”我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进门，她却从我身边挤了进去，坐沙发上，换上一条短裤汗衫，径自到了阳台取了抹布。我傻呆呆地看着她擦门窗、地板，将垃圾袋提到门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明显，她比她的姐姐手脚麻利，动作也轻盈，她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态，没任何表情，好象一部运动着的机器。完工后，她进洗手间洗脸，换衣服，一阵风样地走了。

张阿姨再来的时候，我问：“那个，真是你妹妹？”“是呀是呀！唉，不学好，让我操心。”她拉开话闸，控诉起这个比她小了十多岁的妹妹来，“我真不该让她进城。原来好好的对象她不要了，跟上一个包工头，不明不白地生了个孩子，人家回老家把孩子也带走了。这又跟上了个开小店的。赚几个钱，打麻将全输了。……越来越懒，学着城里人睡懒觉，赌钱，弄个怪样子，人家好几户人家都不要她做了……”

后来，又听张阿姨提起过妹妹，去年跟那个开小店的又生了孩子，因为爱赌，总是挨打，被人打出来就要挤进姐姐那又小又闷的出租屋。“我那儿子也混蛋了，学赌博，做什么也做不长，我们辛苦赚来的钱被他抢去，他还骂我们没用，要我们回老家给他起楼娶媳妇……”听着她的境遇，我也跟着叹气。好在她的女儿很要强，已经做上了拉长。夏天的时候，女儿休假，张阿姨带她一起来帮忙，秀气的一个女孩，朴朴实实的招人喜欢。她轻轻地跟在妈妈身边，帮助洗毛巾，擦地板，连角落里的一个小灰点也用心地擦掉。“你的女儿很可爱。”听到夸奖，张阿姨笑眯了眼睛，“女孩子，将来是要嫁掉的。好有什么用。”“女儿还回老家吗？”“不回！她不想回去了，以后就在这边找个人成家。”

去年底，我要搬家了，张阿姨因为路远无法继续帮我做事。搬家那天，她早早地到了我家，一趟又一趟地帮着往楼下运东西，寒冷的天，她一头的汗。接着，她又仔细地清扫着房间，打扫得窗明几净。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忽然感动：这是个参与我的生活整整三年的人，这房间的一桌一椅都记录着她的辛劳。今后，她就要走出我的生活，我能为这个帮我的人做些什么？默默地，我将收拾好的一些旧衣物装成两个袋子，又将工钱装进写着金色“福”字的红包。

告别的时候，张阿姨站在门口深深地鞠躬：“谢谢老板娘几年来的关照！”说着，她眼圈红了。

我也深深地鞠躬：“谢谢张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