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堂按:我觉得这孩子写的三篇西藏记游很好。你可以看出,当文章不是外在的要求,而是发自内心的呼唤的时候,我们的孩子能把文章写得多美!)
红岭中学即将升高二学生廖雅珣 西藏游记三篇
1.诗歌:呼吸藏土
我们都是属于秋天的孩子,
只是在匆匆的无意识之中,
不得不走向严冬,
然后在封锁的寒冷之中,
寻找春天的气息。
于是来到了西藏。
好像找到了春天,
若有若无的生机,
洋溢,
沸腾。
最后,满山的小草在风中尽情摇曳。
最后,一只牦牛踏弯了其中一棵小草。
最后,一片蓝天包容了一切。
我俯下身,
问候那片大地,
大地不语。
瞬间的失落后,我猛然抬头
发现远处的经幡在最美的山头飘舞着。
才知道,
最美的山峦早已在我心里。
我不再说话,
只是呼吸,呼吸……
猛然间呼吸到一片云彩,
她告诉了我她的旅程。
但无论怎样漂流,
她的身后,
都有蓝天的庇护。
猛然间呼吸到一条河流,
流着流着,
流进心坎儿。
他说他是一条没有目的地的河流,
淌在一个安静的河道里,
般若舟曾经载着无数的慈悲与爱,
驶过他的愚昧与无知。
猛然间呼吸到一抹微笑,
她说自己是这里人们的一种习惯。
她说自己在其他地方很难找到市场。
于是,
我呼吸,她微笑。
于是,
她微笑,我跟着微笑。
猛然间
我呼吸到一颗心灵,
按照生命的节奏跳动着。
猛然间,
我呼吸到整个西藏。
就是这么纯粹。
藏土里,
绣着沧桑的花纹,
刻着神秘的图腾,
嵌着万世的因缘聚合。
只有在藏土上呼吸,
我才能嗅出回家的道路。
廖雅珣
2. 藏印
看着中国地图,线条勾勒板块,色彩区分水陆,西藏在边缘坐落,显得十分广阔。比例尺显示出大概的距离,但是我想象不出实际的遥远。
或者它也可以近得触手可及。
有人说“西藏就是一个形容词化了的存在”,我便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究竟形容了一片怎样的世界。
该从何说起呢,迈出第一步时我是迷茫的,完成旅途之后我是豁然的。
我在曾经的文章中描述过一种感觉,我经常会觉得自己是西藏的孩子,天边高原上常会传来遥远的召唤。在都市里成长,我只有努力穿破尘埃喧嚣,用心灵去接受那微弱的信号。
飞机到达成都。
10小时的车程到达马尔康县。
7小时的颠簸到达色达,海拔4000米。
望向远方,便觉得那是千里雪飘的残留,春风又绿的赏赐,天涯海角也无法触及她的边界。也许在我小的时候,爸爸向我形容过这种辽阔,或者妈妈向我描摹过这般的翠绿,但都是幼时迷蒙的记忆,对于今天,一切才变得真实。那是一幅我一直渴望描绘出的壮美,多一丝白云都将累赘,少一枝野花都会暗淡。
处于这样的海拔高度,头会剧烈的疼痛,呼吸会异常的困难,但一切只是过程,也许只是幻象。手中的佛珠一颗颗滑过,剥落若有若无的虚伪外衣;嘴中的经文一遍遍念诵,或深或浅地打下永恒藏印。
金马大草原是我最美的记忆。我曾在澳洲感受过湛蓝海水的灵动不止,曾在北京感受过香山红叶的飘飘洒洒,五颜六色的印象仿佛都存在过,但常在瞬间忘却。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这样恒长,那是绿的感动,是生命的传颂。满目的青翠欲滴,毫不间断毫不掩饰地延伸,到天际时,开始微微朦胧,随风消散……
在这样一片没有贪欲、没有嗔恨的土地上,没有汽车的鸣笛,有的是牦牛的低声叫唤;没有瓶瓶罐罐的垃圾,有的是偶尔的牛粪;傍晚没有迷人的烟火,有的是依墟人家的炊烟袅袅;没有拥挤的高楼大厦,有的是壮观的寺院和白塔;没有随处可见的广告张贴,有的是漫山遍野的经幡点缀;没有闹市中的争吵喧哗,有的是出家人和居士们虔诚的诵经声……不见灯红酒绿,满眼红花绿草永恒……
双脚止不住地奔走跳跃,头痛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这种纯净的快乐中,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让人仿佛回到3、4岁的天真。抬头望向蓝天,不免有些胆怯,那鲜亮的蓝色,深邃的鲜亮,让我激动得承受不起,只有看到那片天空,我才能相信天空的浩瀚和思绪的无尽,否则我只能呆在城市里,像井底之蛙一般满足于一线天的博大。白云白得清爽,蓝天蓝得透彻,那是画笔都难以描绘出的无可挑剔。
我只是闭上双眼,挥动双手,让自己浸润在天蓝之中,什么都不想,献上心身的一叩。
第一次在草原上骑马,我跟别人都说自己是骑着“宝马”在“奔驰”,那种飞翔的畅快,让我心旷神怡。草原给了我一双翅膀,肯定了我的梦想,让我逐渐俱足飞翔的力量。
草原上的欢乐,草原上的芬芳,草原上的感动……就是这片草原,一个民族赠予
世界的厚礼,一种精神覆盖世界的象征。
环顾四周,两条河流东西交汇绕山而过,层峦叠嶂的群山如同千瓣莲花座,花蕊的正中央恰好就是象征右旋海螺的东嘎山,蓝天与山脉融汇成神奇的千幅吉祥轮,满山是祥和。
盘旋而上,来到正在修建的药师如来见解脱塔工程地,不远处是金光熠熠的莲花光明宫。有种奇怪的感觉,如若是在城市里见到这样闪烁的建筑,我一定会不屑一顾,但在这样一片绿色之上,这样一个金色寺院在阳光照射下,黄绿相映,让我更加崇敬这片神奇的造化。
在这种时候,无论你如何迫不及待,都会被一种魔力控制,心如止水,颇有黛玉“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架势。也许朝圣在常人看来是闲着无聊才做的事,既不轰轰烈烈,又不张灯结彩,只是闷闷地自己走自己的路。而我们,带着同样的心,同样的目的,跋山涉水于此,就是要告诉别人,朝圣是心中的澎湃,是脑海的翻腾,所走的路是意念中永不退色的哈达。光明宫,解脱塔,禅房,寺院,那都是朝圣路上的驿站,加油站,停歇下来的是脚步,不舍昼夜的是心灵。我们是在真正的回家。回家的道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家就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体中跳动,但却始终回不去。现在的世人,苦海浸泡,回得去的是烦恼,回不去的是快乐;走得到的是终点,走不到的是开始。大家就好像是一群正在玩捉迷藏的伙伴,四处躲藏,藏在金钱堆里,藏在情爱背后,藏在毒品怀里,蒙上双眼的人转圈转圈,开始寻找,四处碰壁,最后终于利用贿赂、色诱、威胁等各种方法找到了所有人,大家手拉手,欢庆雀跃,晕头转向,殊不知自己早已跪倒在阎王的膝下……所以为了洗清我们的罪业,我们朝圣,千里迢迢,不辞辛劳,这才是真正最有效的皈依。
带着虔诚的敬和忏悔的心,我们走进大殿,何等的庄严给我们带来了何等的惭愧,在这个不多人问津的地带竟有这样一方神圣洗礼心魂。以前常听妈妈的朋友形容过这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感动,但我都不以为然。身临其境,才能有如此的感悟。面对此情此景,我深觉不知者有罪,但知者更自觉罪重,原来人类的共业是如此的深重,世世代代积累下来,正在一步一步地为自己掘着坟墓。
这次朝圣,不虚此行,五体投地。
有人说西藏是一个“已经被诠释却仍然像未被诠释过” 的地方,正如此,面对着漫山遍野的红花绿草,轻抚着翻滚莫测的低云浓雾,俯瞰着银河丝带般的蜿蜒河流,倾听着厚重深沉的喇嘛长号声,欣赏着牦牛羊群的齐齐亮相,你会完全忘记要为这个地方下个什么样的定义,只是想快点把这份洒脱和自在传递给亲朋好友,让他们也能感受到这份洗礼的神圣。
我用双脚和文字走在这条朝圣的道路上,越走越发现这条路的漫长与神秘,越走越发现自己的无知与浅薄……
不知不觉中,草原渐行渐远,我只是眷恋地小心翼翼地回了回头,身后落一地格桑花娇艳的花瓣……
廖雅珣 2007-7-25
3.转
---来自藏民的感动
该转动的,就不会停止。
崎岖的山路,一圈一圈重复着同样的山色,石头木块堆砌而成的房屋,几公里便能见到一群。轻轻把车窗打开,浓浓的酥油茶香飘过,这时可以看到藏民们一大家子的站在路边,热情地招手,热情地欢笑,洁白整齐的牙齿,映衬着黝黑的皮肤,朴实得让你完全忘记华丽。
按动快门,我只想记下我怀念的。
车子一个大转弯,看见一条狭长的小巷。一个全身泥土的小孩子,穿着破旧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一边跑一边推着一个铁圈,妈妈告诉我那是她们那个时代的孩子最爱玩的游戏。可爱的小孩子笑得很灿烂,推得很稳当。我没有让司机停车,后视镜里孩子的游戏仍在继续,铁环不停地转动,一圈一圈记录着大山之间小小的梦想。
第二天,汽车驰骋在大草原上,风一阵一阵清凉地袭来,草原的早晨有令人难忘的香气。我们的大车队有5、6辆车,车子在草地上就像是几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到处乱跑,急着要去拥抱远方。车轮的滚动在草原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其实就是小草被轧了之后露出了背面的嫩绿色,在墨绿的原野上就鲜明可见,不过司机叔叔说,只要一下雨,这些印记就恢复原样了。原来雨水是可以带走一些记忆的。抑或记住和忘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我只是一直看着,看着这车轮滚过草原的轨迹,看着这机械记录生活的方式。视线里车轮的转动在天地间从未停止,一圈一圈让生命的颜色由深变浅,也许那是一种永恒的镶嵌。
车子开到了大家心驰神往的五明佛学院,这是世界上最大最壮观的佛学院,满山遍野都是房屋,有居士住的,但大部分是觉母(女出家人)和喇嘛住的,他们在这里研习佛法,学习中文。一进入,处处都能听到庄严的佛颂,声声入耳,不绝如缕。路边的出家人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会好奇地望着你,跟你招手或者微笑,还是那样洁白的牙齿,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到五明佛学院的主要目的绝不仅是“东张西望”而已,而是要去绕佛塔。我从来没绕过佛塔,便以为不会有多少人,但到了塔上一看,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佛法的力量。绕塔的人有汉地的,但更多是藏民,有青年和小孩,但更多是老年人,大家都十分专注,在人群中感受绕塔的快乐,和心灵真正的回归。我们也加入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别样轮回。途中偶尔会有西藏的小孩扯住你的衣服,“脏兮兮”的却让你一点都不会嫌弃躲闪,她一笑,会甜到你心里。她会一直调皮地跟着你,仿佛随身携带着一份童年的欢乐。我们虔诚地一步一步走着,不知不觉就是十几圈了,回头看看,找不到足迹。停下来,看着虔诚的人们依旧重复着这个在别人看来也许枯燥的动作,双手合十,一圈一圈,在心上刻下年轮,刻下成长中神圣的旋转。
听藏民们说,他们每天都会来绕塔,很快乐。这一切,是他们操着并不太标准的藏式普通话告诉我们的。
回头,将目光洒向大山,洒向大山深处的心灵,我仿佛感受到一阵阵充满希望的跳动,体悟到一份份沉甸甸的对生命的热爱。大山,掩盖了太多的事实,太多的真诚,大自然可以赐予它最美的河流镶嵌,最美的天空映衬,最美的云霞延绵,最美的人儿驻扎,但给不了他们我们所认为的最好的生活环境……记得那天回到深圳机场,我在洗手间里看到自动感应冲水器时,不禁一阵难忍的心酸,在西藏,别说什么感应器了,想找到个像样的厕所都很难,路边的公厕更是令人瞠目结舌。虽然当你望向天空时,偶尔会有电线将天空分割,但那毕竟无法普及,深山里的人们依旧感受不到生活的改变。我不敢说先进就一定是好的状态,但在那里,的确有太多东西需要改变的了,不过还好……还好藏民们自己觉得是幸福快乐的,从来没有一句生活的怨言……
临走的那天,我们在莲花光明宫里做了一次会供,神圣而庄严的大殿,就像回到了从前的皇宫一样,辉煌却不会让人心烦气躁,反而能够打开或者弥补我们心中的色彩。法会在诵经声中结束,大门打开,阳光毫不害羞地泻入,照在每个人的身上,甚至可以穿透。这时候阳光中渐渐浮现出人形,原来是有几个藏民正在门槛那儿虔诚地做着大礼拜,其中几个皱纹都已经爬满脸颊,却依然透出永远能够打动你的微笑。
本来以为就只有刚刚门口那几个藏民,但当我们再往外走的时候,却看到有更多的藏民正在手拿转经筒绕着光明宫缓缓绕圈。长长的麻花辫,夹杂着银白色的闪耀,夹杂着灰尘与泥土,夹杂着你我都看不清的远处大山的深邃。手中的转经筒,没有一刻停止,转着转着,便幻化成一朵美丽的莲花,绽放出净化人心的力量。他们的手,布满裂纹,像树皮一般粗糙,又像田野间阡陌的小路交错纵横,那是生活的痕迹,命运的痕迹。其实,我想,藏民们是幸运的,能生在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虽然藏传佛教曾经历过暗无天日的朗达玛灭佛期以及文革风卷残云式地践踏,但尘埃落定,一切终究归于祥和。回想一下,战争时期人们的双手曾抚过多少血腥,多少刀枪大炮,多少马革裹尸;而今都市里人们的双手扼杀过多少野生动物的生命,纠结过多少爱恨情仇,进行过多少笔黑色交易……而藏民们的手,虽然粗糙,但他们的手从来只是触摸着那片纯净的土地,从来只是双手合十感受着心灵的震撼,从来只是拿着转经筒转动着祝福与希望。当我紧握他们的双手时,我惭愧地黯然泪下……
转经筒,是藏民们心中神圣的火炬。分离的瞬间,我视线的余光中依旧是转经筒一圈又一圈地转动,它所转过的痕迹形成一串华美的音符,这是藏地献给世界的乐章,这是藏地献给佛法的虔诚,这是藏地献给人类的启迪。
我相信,这一切就算永远发生在我的身后,也不会成为我的盲区。我会看得更清楚,记得更长久。
铁圈,还在被童年记忆。
车轮,还在记忆生活。
白塔,依旧风雨不改。
转经筒,依旧传递着西藏的声音。
一切都在转动中,吐纳着万代的沧桑与辉煌,凋零与绽放,它们只是这样转动,就算地球不再转动,它们也只是这样转动,只是这样。
也别忘了……
西藏,还在更新世界。
藏民,依旧这样微笑。
廖雅珣 2007-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