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里面写了,北京城、上海滩、广州市、厦门岛、成都府、武汉三镇、深圳特区,不知道遗漏了没有总之对每个成都描述的还是很不错的……非常有特色其中有一段,上帝有意安排武汉人吃苦
武汉的确应该大有前途。因为武汉虽然自然气候极差,历史气候不佳,文化气候却不坏。
这无疑得益于武汉的地理位置。它的北边,是作为中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北京;南边,是屡次成为革命策源地、如今又是经济活力最强的广州和珠江三角洲;东边,是标志着中国近代化历程的上海;西边,则有得天独厚、深藏不露的成都。东西南北的“城市季风”,都会吹进武汉。哪怕只是吹过武汉,也“水过地皮湿”,多少会产生一定的影响。更何况,武汉不但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商家必经之水陆码头。各路货物固然要从这里出进,各种文化也会在这里驻足,从而使武汉人的文化性格变得复杂起来。
事实上,武汉人的文化性格中,确有周边四邻的影响。比方说,西边巴人好斗,南边湘人倔犟,武汉人就有点又冲又犟。所以,维新和革命的领导者虽然是广东人康有为、梁启超、黄遵宪、孙中山,首义第一枪却打响在武昌城。不过,武汉人虽然又好斗又倔犟,却不是“冲头”和“傻冒”。武汉人很会做生意,生意场上公认“九头鸟”不好对付,这似乎有点像广州人和上海人;而武汉人之会做官、会做学问,则接近于北京人。至于“白云黄鹤”的仙风道骨,又颇似“多出神仙”的四川人。
的确,武汉文化东西结合、南北杂糅的特征十分明显。即以饮食为例。武汉人嗜辣似川湘,嗜甜似江浙,清淡似闽粤,厚重似徽鲁,其代表作“豆皮”即有“包容”、“兼济”的文化特点。武汉人在体格、性格上也兼东西南北之长。他们比南方人高大,比北方人小巧,比成都人剽悍,比上海人朴直,比广东人会做官,比山东人会经商,比河北人会作文,比江浙人会打架。总之是能文能武,能官能商。
武汉三镇的城市格局,也是官商并存,文武兼备。
三镇中市区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汉口,是长江流域最重要的通商口岸之一,而且也和上海一样,曾经有过租界。它是我国中部地区对外开放的重要窗口和接受外来文化的主要门户。作为一度独立的城市,它也是以上海为代表的一类新型城市中重要的一员,在中国城市的近代化和现代化进程中得风气之先。相对逊色的汉阳,则有着中国最早的军事工业,汉阳兵工厂生产的“汉阳造”,也曾名驰一时。至于“文昌武不昌”的武昌,历来就是湖北甚至中南地区的政治文化中心。湖广总督府曾设立于此,湖北省政府也至今设立于此。在武昌,还集中了众多的高等学府,无论数量还是水平都居于全国前列,而且名牌大学就有好几所。珞珈山上的武汉大学,是中国最早的几所国立大学之一,其朴素学风,素为学术界所看重。其他几所理工科大学,在各自的领域内,也都卓有盛名。武汉的学术事业,尤其是人文学科,曾号称与北京、上海成“鼎足之势”。一个老资格的开放口岸,一个高水平的文化重镇,再加上一个前途无量的后起之秀,武汉三镇,难道不是一种最佳的城市组合?这样美妙的组合,国内又有几个?更何况,武汉的“运气”也并不那么坏。内陆开埠、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国共合作、抗日救国、解放中原,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的许多关键时刻,武汉都扮演过重要角色。1949年后,它成为我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之一;改革开放时期,它又理所当然地成为内陆开放城市。此之谓“得天时”。地处国中,九省通衙,此之谓“得地利”。集三镇优势,合四海人文,此之谓“得人和”。天时地利人和尽占,武汉应该成为文化上的“集大成”者。然而事实却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正如武汉原本可以成为首都却终于没有当上一样,武汉的学术文化事业也未能领袖群伦。岂但未能领袖群伦,连十分出色也谈不上。它的学术研究成就一般,文艺创作也成绩平平。人们像朝圣一样涌进北京,像观风一样看着上海,对南京也另眼相看,却似乎不大把武汉放在眼里。武汉的学术研究和文艺创作从来没有成为过全国的中心,甚至哪怕是“热点”。
武汉的学术文化事业只不过是武汉城市文化建设和城市人格塑造的一面镜子。它映照出的是这样一个事实:武汉的城市文化和城市人格缺少自己的特色。北京有“京派文化”,上海有“海派文化”,南京、成都的文化特色也都十分明显,广州便更是特色鲜明,就连一些不怎么样的小城镇也不乏独到之处。请问武汉文化有什么特色似乎谁也说不出。它“雅”不够,“俗”也不够,既不新潮,也不古朴,似乎什么味道都有一点,却又什么味道都没有。武汉人自嘲兼自慰的说法,叫“以无特色为特色”。然而如果表现不出特色来,岂非“不出色”?
事实上,武汉文化原本是应该“出色”而且也不难“出色”的。这个特色,就是前面说的“集大成”。这无疑需要大眼界、大气魄、大手笔,然而武汉人似乎胸襟不大,魄力不够,底气不足,手脚放不开。结果,东西南北的“城市季风”吹进武汉,只不过“吹皱一池春水”,却不能形成“扶摇羊角”,让武汉如鲲鹏般“直上九万里”。最不喜欢“差火”的武汉人,在建设自己的城市文化和塑造自己的城市人格时,似乎恰恰“差”了一把“火”。这是武汉文化之谜,也是武汉城市文化建设和城市人格塑造的难题。这个谜得靠武汉人自己去解。 这个难题也得靠武汉人自己去解决。而且,一旦解决,武汉便会让北京、上海、广州都刮目相看。
武汉三镇
武汉有三镇。武汉三镇很难评说。这当然并非说武汉是一个“最说不清的城市”。没有什么城市是“说不清”的,武汉就更是“说得清”,只不过有些“不好说”,有点“小曲好唱口难开”而已。因为武汉这座城市确实有些特别。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当年上帝创造武汉三镇时,如果不是头脑发昏,便一定是别有用心。因为他为武汉选择或者说设计了中国最好同时也是最坏的地形和地理位置。这种“最好同时也最坏”可以概括为这样几句话:左右逢源,腹背受敌,亦南亦北,不三不四。这样一种“最好同时也最坏”的地形和地理位置,也就暗示了武汉将会有中国最好但也可能最坏的前途。武汉现在便正在这两种前途之间徘徊,害得研究武汉文化的人左右为难。的确,无论从哪方面说,武汉都是一个矛盾体。它甚至无法说是“一个”城市或“一座”城市,因为它实际上是“三座”城市,——武昌、汉口、汉阳。三城合而为一,这在世界范围内,恐怕也属罕见。而特快列车在一市之中要停两次(直快则停三次),恐怕也只有武汉一例。这曾经是武汉人引以为自豪的一件事(另一件让武汉人引以为自豪的事则是在武汉架起了长江第一桥),并认为据此便足以和其他城市“比阔”。事实上武汉也是中国少有的特大城市之一,它是上海以外又一个曾经被冠以“大”字的城市。
“保卫大武汉”,就是抗战时期一个极为响亮的口号。事实上那时如果守住了武汉,战争的形势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不过,当时的国民政府连自己的首都南京都守不住,又哪里守得住武汉?
但不管怎么说,武汉的“大”,是毋庸置疑的。它是国内不多的几个可以和北京、上海较劲比大的城市。可惜,“大武汉”似乎并未干出很多无愧于这一称号的“大事业”。它的成就和影响,不要说远远比不上北京、上海,便是较之那个比它边远比它小的广州,也差得很远。甚至在省会城市中,也不算十分出色。在过去某些时期,武汉一直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既没有领导消费潮流的物质产品,也罕见开拓文化视野的精神产品。除街道脏乱、市民粗俗和服务态度恶劣外,在全国各类“排行榜”上,武汉似乎都难列榜首(不过近几年来武汉的城市建设和城市管理已大为改观,尤其市内交通的改善已今非昔比,市民的文明程度也有所提高)。这就使得武汉在中国城市序列中总是处于一种十分委屈的地位,也使武汉人极为恼火,甚至怨天怨地、骂爹骂娘,把一肚子气,都出在他们的市长或外地来的顾客头上。
无疑,武汉不该是这样。它原本是要成为“首善之区”的。
一 差一点成为首都
武汉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武汉的地理特征可以概括为这样几句话:一线贯通,两江交汇,三镇雄峙,四海呼应,五方杂处,六路齐观,七星高照,八面玲珑,九省通衢,十指连心。其中,“一线”即京广线,“两江”即长江、汉水,“三镇”即汉口、汉阳、武昌,“五方杂处”则指“此地从来无土著,九分商贾一分民”(《汉口竹枝词》)的武汉市民构成。其余几句,大体上是说武汉地处国中,交通便捷,人文荟萃,具有文化上的特殊优势云云。
具有这样地理文化优势的城市,原本是该当首都的。
《吕氏春秋》说:“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如果不是用纯地理的、而是用文化的或地理加文化的观点来看问题,那么,这个“天下之中”,就该是武汉(从纯地理的角度看则是兰州,所以也有主张迁都兰州者),而不是北京。无论从地理上看,还是从文化上看,北京都很难说是中国的中心。它偏在所谓“十八行省”的东北一隅,远离富庶的南方经济区,对于需要严加防守的东海、南海、西北、西南又鞭长莫及。无论从政治(统领控制)、经济(赋税贸易)、文化(传播交流)哪方面看,定都北京,都不怎么方便。惟一的好处似乎是相对安全,但也未必。一旦“拱卫京畿”的天津卫失守,皇上和老佛爷也只好赶忙到西边去打猎(当时把光绪和慈禧的仓皇出逃称为“两宫西狩”)。看来,元、明、清三朝的定都北京,都多少有点“欠妥”。然而元主清帝系从关外而入主中原者,北京更接近他们民族的发祥地,而明成祖朱棣的封地原本就是北京。他们的定都北京,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何况北京也有北京的优势。它“北枕居庸,西恃太行,东连山海,南俯中原”,在这里可以遥控东北,兼顾大漠,独开南面,以朝万国,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确实是理想的帝都。
新中国的定都北京当然经过了周密的考虑,而武汉也曾经是北京、南京之外的首选。南京的落选自不难理解,而北京的当选也在情理之中。——在大多数中国人看来,只有北京才“最像首都”。定都北京,至少是顺应民心的。至于定都北京后的种种不便,则为当时人们始料所不及。现在,这种种不便随着国家的建设和社会的发展,已越来越明显。于是,迁都的问题,也就开始不断地被人提起。武汉就没有那么多麻烦。除了“不像首都”外,武汉的条件确实要好得多。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它是真正的“国之中”。中国最主要的省份和城市,全都在它周围。南有湖南、江西,北有河南、陕西,东有安徽,西有四川,此为接壤之省份,而山西、河北、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贵州甚至甘肃,距离亦都不远,则“十八行省”得其大半矣。从武汉北上京津,南下广州,西去成都,东至上海,大体上距离相等。到长沙、南昌、合肥、南京、杭州、郑州则更近。何况,武汉的交通又是何等便利!扬子江和京广线这两条中国交通的主动脉在这里交汇,“九省通衢”的武汉占尽了地利。东去江浙,南下广州,不难走向世界;北上太原,西人川滇,亦可躲避国难。正所谓“进可攻,退可守”,无论制内御外,都长袖善舞,游刃有余。
其实,从地理地形上看,武汉也未必“不像首都”。“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毛泽东这两句词,写尽了大武汉吞吐山河的气势。有此气势的城市在中国并不太多。郑州太开阔,成都太封闭,而杭州又太秀气。南昌、长沙、合肥也气象平平,深入腹地或偏于一隅的贵阳、昆明、兰州、太原、济南、福州更难有提纲挈领、睥睨天下的气势。然而武汉却有。大江东去,两山雄踞,虽不及北京的山川拱卫,南京的虎踞蟠,却也龟盘蛇息,得“玄武之象”。“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这种雄浑气象,不也天下少有、他处罕见总之,由于武汉地处华中,也许无法成为“坐北朝南”的帝都,却未必不能做新中国的首都。不要说它那“九省通矿的交通便利更有利于国家的管理(包括政令通达和调兵遣将),至少也不会像北京那样发生水资源危机,要兴修“引滦入京”的大工程。
所谓武汉“不像首都”,一个重要的原因,大约就是它那三镇鼎立的格局。
在传统的观念看来,首都应该是中心,应该像北京那样,呈中心向外辐射状。如果像武汉那样三镇鼎立,岂非暗示着“分裂”?此为大不吉利。再说,三镇一起来当首都,怎么安排似乎也不好摆平。
其实,按照现代科学的观点,这种格局,才是首都的理想状态。综观世界各国,首都作为一种特殊的城市,无非两大类型。一种是单纯型的,即政治中心与经济、文化中心疏离。首都就是首都,不承担别的任务,不具备别的功能,如美国首都华盛顿、加拿大首都渥太华、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巴西首都巴西利亚。另一种则是复合型或综合型的,即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或政治中心与文化中心相重叠,或者既是政治中心,同时又是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如日本首都东京、法国首都巴黎、俄国首都莫斯科、意大利首都罗马、埃及首都开罗。如果选择前一种类型,自不妨另选区位适中、气候宜人、风景秀丽而又易于重新规划建设的小城。如果选择后一种类型,则武汉实为首选之地。以武汉为首都,可以将工商业基础较好的汉口发展为经济中心,将文教业基础较好的武昌发展为文化中心,而在原先基础较为薄弱、易于重新规划的汉阳建设政治中心。三个中心同在一市而分居三镇,能进能退,可分可合,既可以相互支持、补充,又不会相互干扰、牵制,岂非“多样统一”,合乎“中和之美”?
何况武汉还有那么多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决非那些干巴巴光秃秃的工商业城市可比。东湖秀色,珞珈青峦,琴台遗韵,红楼倩影,既有历史遗产,又有革命传统。登黄鹤楼远眺,江城景色一览无遗。晴川阁下,新枝历历;鹦鹉洲上,芳草萋萋。一桥飞架南北,三镇通达东西。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紫气南来,云集了四海英雄豪杰。登此楼,观此景,你会感叹:江流浩荡,大地葱宠,湖山俊秀,人文斐然,天下之美,尽在于此矣!这样地灵人杰的地方,不是正好做首都武汉的文化地位也不一般。从历史和地域两个角度看,中国传统文化大略可以分为北方文化和南方文化两大系统。北方文化又称中原文化,细说则有齐鲁文化、燕赵文化、秦晋文化等。再往远说,还应该包括西域文化、蒙古文化。南方文化则包括荆楚文化、吴越文化、巴蜀文化,以及后来发展起来的岭南文化、滇黔文化和闽台文化等。其中,影响最大者,也就是中原、荆楚、吴越、巴蜀。这四大文化,气质不同,风格各异,精神有别,既对峙冲突,叉渗透交融。武汉恰恰是东西南北四大文化风云际会的交锋点。
一方面,它是由长江连接贯通的荆楚、吴越、巴蜀三大文化的中间地段;另方面,它又是南方文化“北伐”的先头部队和北方文化“南下”的先开之门。不难想象,武汉一旦获得了北京那样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广纳精英延揽人才的文化特权,也一定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气势恢弘的崭新文化。
事实上,武汉文化早就不是纯粹的荆楚文化。它已经具有某种综合、融合的性质。有一个笑话也许能说明这一点。这笑话是武汉人说的。他们说,就像武汉本来要定为首都一样,武汉话本来也是要定为普通话的。道理也很简单:中国人是“汉人”。“汉人” 不说“汉话”,说什么?这话的可笑之处,在于把“武汉话”简化为“汉话”,又把“汉话”等同于“汉语”。不过武汉人并不把它当笑话讲,我们也不把它当笑话听。因为武汉话确实有点“普通话”的意味。它是北方语系,南方口音,兼有南北方言的某些共同特征,而且很容易向北方方言过渡(汉剧极其接近京剧就是证明)。北方人听得懂,南方人也听得懂;北方人容易学,南方人也容易学。除不太好听外,并无明显缺陷,定为普通话,也就没有什么不妥。
这就是武汉它是“七星高照”的地理中心,“九省通矿的交通枢纽,文化上“四海呼应”,军事上“六路齐观”,经济上“八面玲珑”,和全国各地都“十指连心”。
看来,武汉还真有资格当首都。可惜,历史好像不太喜欢武汉。
事实上,武汉曾经好几次差一点就当成了首都,至少曾短时间地当过首都。按照多少可以给武汉人一点面子的说法,第一次大概是三国时期。当时东吴的孙权打算迁都武昌,却遭到臣民们的反对,道是“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结果,弄得武汉在人们的印象中,好像就只有一样“武昌鱼”可以称道,而且还不如人家的“建业水”。更何况,那“武昌”还不是这“武昌”,——孙权拟迁都者,其实是湖北鄂城,而不是现在武汉三镇中的那个武昌。1926年,北伐军攻克江夏,改江夏县为汉口市,随后中央政府即由广州迁都武汉,武汉成为首善之区。1927年,宁汉分裂,汪精卫在武汉和蒋介石唱对台戏,可惜并未弄成气候,南京独占鳌头,而武汉仅仅只弄到了一个“特别市”的头衔。抗战期间,武汉又曾当了几天战时首都。然而武汉很快就失守,重庆成了陪都。南京、重庆和武汉同饮一江水,结果人家一个当了首都,一个当了陪都,只有武汉夹在当中,两头不沾边,实在够窝囊的武汉,可以说是“得天独厚,运气不佳”。
甚至直到现在,武汉的“运气”仍不能说是很好。历史没有给它很好的机遇,它自己似乎也没有很好的作为。据方方说,曾经一度有人将武汉(主要指汉口)称作“东方芝加哥”,(图四十五)谓其繁华其现代和美国那“哥们”差不多。可惜“叫了几次没什么人反应,也就没有叫开来”(《武汉这个地方》)。方方热爱武汉,很想为武汉人争面子,就说没叫成也不坏,因为叫成了也只是个“二哥”。但她仍坚持说武汉的知名度“恐怕仅次于北京、南京、西安、上海、天津、广州六城”,而且还很为武汉排在第七不平。然而在我看来,只怕连“老七”的排名似乎都乐观了一点。武汉的知名度确实曾经是很高的。只不过那多半是老皇历。比如湖南搞农民运动时,便有地主逃难“一等的跑上海,二等的跑汉口,三等的跑长沙”之说。可惜现如今“人心不古” 人们提起武汉,已不再肃然起敬,不怎么把它当了不起的大城市看。当然,知道武汉的人还是很多。但他们的“有关知识”却少得可怜:一是武汉热,是“三大火炉”之一;二是武汉人惹不起,是“九头鸟”。——都不是什么好词儿。说起来,武汉是有点委屈有点窝囊。它在中国历史上可是作过大贡献有过大功劳的。可现在它似乎不那么风光。当广州和珠江三角洲迅速崛起,以其雄厚的经济实力进行“文化北伐”时,它瞻前顾后(看北京,看广州);当上海以浦东开发为契机,成为长江流域经济建设的“龙头老大”,而重庆也在一夜之间成为中国第四个直辖市时,它东张西望(看上海,看重庆)。它看到了什么它看到东(上海)南(广州)西(重庆)北(北京)都在发展,而自己夹在当中,却大大落伍。有着辛亥首义之功的武汉,有着能当首都条件的大武汉,现在却只有一个“大而无当”的大城市框架,而且“高不成,低不就”,既大不起来,又小不下去。也许,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武汉人就不该抱怨运气,埋怨别人,而该好好想想自己长年在外工作、对各大城市市民习气领受颇多的武汉市人大代表王新国就曾很有感慨地说:“武汉人爱到处晃,干事也晃晃,‘荷花’晃掉,‘莺歌’晃哑。我几次看到在街头喝汽水的小青年,喝完了把瓶子砸在马路上。这连小市民都算不上。至于过完早乱扔碗,随便过马路、吵架、抖狠,都不是现代化大都市应有的现象。”(1999年2月2日《新闻信息报》)无疑,武汉没当上首都也好,不那么风光景气也好,都不该由武汉市民来负责。——这里面有极其复杂的多种原因,不是哪个人负得了责的。但武汉人的性格没帮上什么忙,甚至帮了倒忙,却也是事实。比如,在武汉生活,随时都要准备吵架;而在武汉的国营大商场购物,也很少有心情愉快的时候。“售货员们永远恶劣的态度和永远懒散的作风,使你觉得他们站在那些柜台里所要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让你满心不快地走出他们的店门”(方方《在武汉购物》)。久而久之,人们就习惯了这种恶劣,对那些态度好得出奇的商店反倒起疑,怀疑他们要推销假冒伪劣的产品。很多人都说,武汉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其实他们人很好。我也认为武汉人很好,甚至很可爱,然而却让外地人受不了于是,我们就想问一句:武汉人的性格究竟是怎么搞的?
“(口者)”的意思
这个字,字典上没有,是武汉独有的方言。它和上海话中的“嗲”有相近之处又大不相同。
上海话中的“嗲”,至少并不都是贬义,比方说“老嗲咯”就是“非常好”的意思。武汉人之所谓“(口者)”却绝无“好”意,最多只有“娇嗲”的意思。比如一个有资格撒娇的儿童(一般限于女孩)十分娇嗲可爱,武汉人也会赞赏地说:“这伢好(口者)呀!”而极尽撒娇之能事,则叫“(口者)得滂醒”。但更多的用法,却是对“撒娇”、“发嗲”的一种轻蔑、讽刺和批判,尤其是指那些根本没有资格撒娇、发嗲或摆谱,却又要装模作样、忸怩作态者之让人“恶心”、“犯酸”处。遇到这样的情况,武汉人就会十分鄙夷地说:“你(口者)个么事?”或“闯到鬼了,屁大一点的办事处,他个婊子养的还 (口者)不过!”看来,武汉人之所谓“(口者)”,大概略似于台湾人所谓“作秀”。所以武汉人也把“(口者)”和很“(口者)”的人叫做“庄秀梅”,也是有“作秀”的意思。不过,“作秀”作的都是“秀”,“(口者)”作的却不一定是“秀”,甚至根本“不是东西”;“作秀”虽然假,却或者有观赏性,或者能糊弄人,“(口者)”却既无观赏性,也不能糊弄人,只能让人恶心。所以,说一个人“(口者)里(口者)气”,绝非好评。武汉还有一句骂人的话,叫“差火”。所谓“差火”,也就是不上路、不道德、不像话、不够意思、不懂规矩、不好说话、爱挑毛病、做事不到位等意思的一种总体表示。
因为做饭如果差一把火,就会煮成夹生饭,所以差火又叫“夹生一,也叫“半调子”。在武汉话里,“他个‘板马’蛮夹生”、“他个‘板马’蛮差火”,或“莫差火”、“你个婊子养的夹生么事”等等,意思都差不多。夹生饭不能吃,半调子不好听。一个人,如果不好说话,不好相处,不够意思,就会被认为是差火、夹生,他在武汉人中间也就很难做人。
那么,什么人或者说要怎样做才不“夹生”或不“差火”
第一要“仗义”,第二要“大方”,第三要“到位”。武汉人很看重朋友之间的友谊,真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一个人,一旦有难,找武汉的朋友帮忙,多半能够得到有力的帮助。如果你是他们的“梗朋友”,则能得到他们的拚死相助。武汉人所谓“梗朋友”,相当于北京人的“铁哥们”。“梗”这个字,有人认为应该写作“耿”,即忠心耿耿的意思。我却认为应该写作“梗”。因为武汉话中的“geng”,首先有“完整”之意。比方说一个东西要保持完整,不能掰开、折断、切碎,武汉人就会说:“莫掰,要geng的”。查遍同音字,也只有表示植物之根、枝、茎的“梗”字约略近之。植物的根、枝、茎在被折断掰断之前,当然是“梗的”。所以,梗,在武汉话中,又有“地道”之意。比如某个人不折不扣地是个糊涂虫,武汉人就会说:“这个老几‘活梗地’是个‘糊溏’(关于“糊溏”,以后再解释)。”所谓“活梗地”,也就是地地道道地、不折不扣地。“铁哥们”当然是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朋友,也是没有半点含糊、一点也不夹生的朋友,同时还是可以把自己完整地、全身心地交付出去的朋友,因此是“梗朋友”。和武汉人交“梗朋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说不难,是因为武汉人对朋友的要求并不高。他们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只图对脾气、够意思。说不易,则因为人家是“梗的”,你也得是“便的”。在武汉人看来,交朋友就得“一根灯草点灯——没(读
如“冒”)得二心”,不能“码倒搞”(做假)、“诈倒裹”(吹牛),更不能“抽跳板”。“抽跳板”也叫“抽跳”。它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但比“过河拆桥”内容更丰富。“抽跳”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朋友搭好了跳板,因为讲义气,让你先上,然而你上去后却把跳板抽走了,害得朋友上不来;二是你答应给朋友搭跳板,甚至已经搭了,但临到朋友准备上时,你却把跳板抽走,害得朋友希望落空,而且想补救也来不及。显而是憋在心里生闷气。因此会沤出病来,使人憔悴;而“憔气古怪”则指心胸狭窄、想不开、小心眼儿、爱耍小脾气等毛病。这也都是不够爽朗的意思。“尖”则是小气。武汉人要嘲笑一个人小气,就会说:“这个人尖死!”外地人往往弄不清武汉话里的这个 “尖”宇,以为是“奸”,其实不然。武汉人把“奸滑”叫做“拐”,“尖”则是小气、吝啬。因为爽朗者都大方,不爽朗则小气。小而至于“尖”,可见小气到什么程度。除为人“唰喇”外,做事到位也很重要。因为差火的本义就是“不到位”;而做事“不到位”,也很容易把事情弄“夹生”。这样一来,弄不好就会把人得罪到家,后果也就可想而知的严重。要知道,武汉人可是连骂人都十分到位的。不信你去听武汉的泼妇骂街,那可真是淋漓尽致,狗血喷头,什么话都骂得出来。所以,你如果做人做事不到位,夹生半调子,那就一定会挨骂,而且会被骂得十分“到旷。于是武汉人做事就会“铆起搞”。比如“铆起写”、“铆起讲”、“铆起吃”等等。有人把“铆起”写成“卯起”,是不确的。方方说“铆起”的意思是“使劲”、“不停”、“没完”《有趣的武汉话》),也没说全。“铆起”最重要的意思,是死死咬住、不依不饶,就像被铆钉铆住一样,因此是“铆起”而不是“卯起”。如果仅仅只是“不停”,则叫“紧”。比如,“你紧搞么事(口沙)!”“紧搞”只是不停地搞,“铆起搞”则还有一股韧劲,其程度较“紧搞”为重。
武汉人的“铆起”也不同于成都人的“雄起”。“雄起”即勃起、坚挺,“铆起”则有坚持不懈、坚韧不拔之意。“雄起”乃勃然奋起,“铆起”乃力求到位。这也是两地人性格不同所致:成都人(火巴),故须“雄起”;武汉人燥,故须“铆起”。比方说:“醒倒媒。”起搞”。醒,也许应该写作“擤”。方方说,“醒”有“痞”的意思。其实,“醒”这个字在武汉话中意思非常复杂微妙。比如“滂醒”是“厉害”(如“(口者)得滂醒”就是“(口者) 得厉害”),“醒黄”则是“扯淡”(如“闹醒黄”就是“胡日鬼”)。“醒里醒气”虽然就是“痞里痞气”,却不是一般的“痞”,而是那种涎着脸、赖着皮、纠缠不休又嬉皮笑脸的“痞”,有点擤鼻涕的味道。倒,在武汉话中是一个常用的助词。说的时候,要读轻声。它的意思,相当于“什么什么样地”,如“诈倒裹”、“码倒搞”等等。码,有做假、装门面等意思。比如一个人其实货色不多,便只好把全部货色都码起来充大。所以,“码倒搞”就是假模假式、虚张声势地搞。“诈倒裹”,则是自吹自擂、狐假虎威地“裹”。裹,在武汉话里有纠缠、理论、撕掳、掺和等多种意思。比如纠缠不清就叫“裹不清白”。诈倒裹,也就是冒充什么什么的来掺和。由此可知,“醒倒媒”就是厚着脸皮没完没了地来纠缠。媒,应写作“迷”。武汉人读“迷”如“媒”。比如舞迷就叫“舞媒子”,戏迷就叫“戏媒子”。迷,可以是迷恋,也可以是迷惑。“醒倒迷”中的“迷”,当然是迷惑。因其最终是要达到某种目的,也可以谐其音写作“媒”。方方写作“醒倒霉”,似可商榷。因为“媚”非目的而是手段,其意已含在“醒”字之中;目的是拉扯、纠缠,故应写作“迷”或“媒”。崇尚“唰喇”的武汉人最受不了“醒倒媒”。不理他吧,纠缠不休;发脾气吧,拳头又不打笑脸。最后只好依了他拉倒。当然也有先打招呼的:“莫在这里‘醒倒媒’,(东西)不得把(给)你的。”但如果坚持“醒倒媒”下去洲仍有可能达到目的。所以方方说“醒倒媒”是武汉人的一种公关方式,这是不错的。武汉人脾气硬,不怕狠,却对牛皮糖似的“醒倒媒”无可奈何。其实,“醒倒媒”恰恰是武汉人性格的题中应有之义。因为武汉人的性格不但包括为人爽朗,仗义、大方,还包括做事到位。要到位,就得“铆起搞”,包括“铆起醒倒媒”。所以,武汉人还不能不吃这一套。
总之,武汉人的性格中有韧性、有蛮劲,也有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这种精神和爽朗相结合,就形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武汉人的这种性格甚至表现于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是在三伏天也要吃油炸食品的。在酷热的夏天,武汉人依
然排队去买油饼油条。厨师们汗流浃背地站在油锅前炸,食客们则汗流侠背地站在油锅前等,大家都不在乎。有个笑话说,一个人下了地狱,阎王把他扔进油锅里炸,谁知他却泰然自若。阎王问其所以,则答曰“我是武汉人”。武汉人连下油锅都不怕,还怕什么?前几天在网上看到这篇文章的,觉得写的蛮好,蛮呛武汉人的
武汉人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因为武汉是“镇”。镇,重兵驻守且兵家必争之天险也。武汉之所以叫“镇”,就因为它地处北上南下、西进东征的咽喉要道。由于这个原因,武汉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争的阴云总是笼罩在武汉人的头顶上。所以武汉人“战备意识”特别强。他们好像总有一种好战心理,又同时有一种戒备心理。在与他人(尤其是生人和外地人)交往时,总是担心对方占了上风而自己吃了亏。公共汽车上磕磕绊绊,买东西出了点小问题,双方往往都立即会拉开架式,准备吵架,而且往往是理亏的一方以攻为守先发制人,摆出一副好斗姿势。结
果往往还是自己吃亏,或两败俱伤。不信你到公共汽车上去看,挤撞了别人或踩了别人的脚,武汉人很少有主动道歉的。不但不道歉,还要反过来攻击别人:“你么样不站好(口沙)!”或:“怕挤就莫来搭公共汽车!”这种蛮不讲理的态度当然很难为对方所接受,而对方如果也是“九头鸟”,则一场好戏当然也就开锣。武汉街头上吵架的事特别多,商店里服务态度特别坏,原因大约就在这里。外地人视武汉人为“九头鸟”,认为他们“厉害”、“惹不起”,原因多半也就在这里。
上海人就不会这样。上海的公共汽车也挤。但上海人挤车靠“智”,占据有利地形,保持良好体势,则拥挤之中亦可得一方乐土,也不会发生“两伊战争”(盖“伊拉”与 “伊拉”都能好自为之也)。武汉人挤车则靠“勇”,有力便是草头王,老人、妇女和儿童的权益往往难以得到保障,而双边磨擦也就时有发生(这种现象因近年来武汉大力发展公交事业而已逐渐成为历史)。细想起来,大概就因为上海主要是“市场”,而武汉长期是“战场”。“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林彪的这句话,道出了“九头鸟”的野性与蛮劲。敢斗者自然也敢哭。“老子死都不怕,还怕哭么!”难怪武汉人爱看悲剧和爱听哭腔
所以,武汉人特别看不起胆小怕事(北京人叫“松货”)、逆来顺受(北京人叫“软蛋”)和优柔寡断(北京人叫“面瓜”)。所有这些“德行”,武汉人统称之为 “瘫腔”。不过,“瘫腔”与“松货”、“软蛋”、“面瓜”有一点不同,就是可以拆开来讲。比如:“别个(别人)还冒(没)吼,他就先瘫了腔。”这样的人当然没人看得起。正如方方所说:“一个人遇事连‘腔’都‘瘫’了的话,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有趣的武汉话》)。因此,不但不能凸瘫腔”,而且还得梗着脖子死硬到底:“不服周(服输)!就是不服周!老子死都不得服周!” 由是之故,心直口快的武汉人并不喜欢“岔把子”。所谓“岔把子”,就是说话不知轻重不看场合的人。遇到这样的人,武汉人就会说:“他是个‘岔把子’。”或“这个人‘岔’得很。”一个人如果被认为是“岔得很”,他在武汉人中间同样是吃不开的。因为“岔把子”最不“懂味”,常常在别人“要味”的时候扫别人的兴:或者是半路“岔”了进来,害得“要味”的程序不能顺利进行;或者是把老底也端了出来,害得别人大掉其底子。但因为“岔把子”都是有口无心的,你心里有气还发作不得,所以很有些讨人嫌。比“岔把子”更讨厌的是“夹生苕”。所谓“夹生苕”,也就是又“夹生”又“愚蠢”的人。武汉人把傻叫做“苕”。苕,也就是红薯、地瓜。红薯烤熟蒸熟了,就是“糊”(武汉人读如“户”)的,也就是“糊涂”。所以,武汉人说一个人稀里糊涂,就会说:“他‘糊’得很”,或“这讶么样是个‘糊’的?”又因为熟红薯不但“糊”,而且“溏”,因此又把糊涂虫叫做“糊溏”。“岔把子”虽然“岔”,却不“糊”;“夹生苕”则不但“夹生”,而且“苕”。“苕”则“蠢”,“夹生”则“岔”,简直不可理喻。如果和他理论,非把你的底子掉光不可。“岔把子”和“夹生苕”的共同特点,是“不够意思”。甚至也不是“不够意思”,而是根本就“没意思”。然而武汉人是不能“没有意思”的。他们不会像北京人那样“找乐子”,也不会像上海人那样给自己来点“小乐惠”。他们的括法,是向生活“要意思”,把单调枯燥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把艰难困苦的人生变得其乐无穷。于是,武汉人便把生活变成了艺术。或者说,把他们九死一生的艰难人生和不太顺心的烦恼人生,变成了有板有眼、有腔有调、值得“铆起唱”的生命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