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愁予:“中国诗歌在国际上地位很高”
2007-8-14 南方都市报 作者:田志凌 李超西
本报讯 青海湖国际诗歌节8月7日至10日在青海西宁召开。包括中、英、德、法、美等34个国家和地区的230多位诗人到会,在9日诗人们签署的《青海湖诗歌宣言》中,提出要“号召全世界的诗人们共同携手,为诗歌在一个物质和消费膨胀的时代重返人类的生活而努力”。
诗人屠岸认为,现在中国的诗歌处于一个“双轨”状态。一方面是伪诗泛滥,泡沫诗、口水诗,甚至有人提出的口号叫垃圾诗。另一方面是有很多优秀的中青年诗人出现,不断写出好作品。据悉,这次由诗人、青海省副省长吉狄马加推动举办的青海湖国际诗歌节,花费达六百万,吉狄马加称要把它办成和意大利圣马力诺国际诗歌节、德国柏林诗歌节齐名的诗歌节。
文句做得巧妙只是文才,不是诗才
当年一首《错误》让台湾诗人郑愁予成为蜚声两岸的名人。在美国生活40余年的郑愁予于三年前回到台湾,目前在台湾香港两地教书、安享晚年。出现在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现场的郑愁予已74岁高龄,受到了贵宾般的待遇,诗人们纷纷与他合影,与他探讨诗歌。对于当代诗歌,郑愁予认为,追求技巧而缺乏简约美是当代诗歌的一个弊病。
南方都市报:你从美国归来以后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郑愁予:我2004年从美国耶鲁大学退休以后,回到台湾的花莲,然后2005、2006年在香港,2007年上半年在金门。我现在是香港大学的荣誉教授,讲诗歌和文化史。
南方都市报:这次诗歌节的主题是人与自然和谐。你也说你现在致力于保护自然,你认为诗歌和自然之间有什么关系?
郑愁予:我从小就对星象、对气候有兴趣,很多诗人都如此。诗最初的发生就是原始部族的领袖巫观天象,做出来祷词,就是诗的雏形。所以有诗人气质的人,必定是喜欢自然的,是关注社会民生的,这才是真正诗人的气质。如果只是文句做得非常巧妙,惊人,这只是文才,不是诗才。一个人如果只是写自己内心幽邃的,抱怨、讽刺的东西,诗歌的路子就会越来越小。
《错误》就像古典诗歌中的闺怨诗
南方都市报:杨牧曾说,自从现代了以后,中国也有些“外国诗人”。他们用生硬恶劣的中国文学书写现代感觉,但郑愁予是中国的中国诗人。是不是说,你具备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
郑愁予:中国古典文学对我的诗歌的内容影响很大。像我的《错误》,就很像古典诗歌的闺怨诗,我和朋友之间的赠诗就类似于古典诗歌的赠答诗。从五四以后,在中国很少有人写山水诗,而我一直坚持写山水诗歌,我的诗歌当中经常出现古典诗歌的“兴、观、群、怨”。
南方都市报:你觉得当代汉语诗歌还欠缺什么?
郑愁予:欠缺进一步从我们丰富的诗歌文化里吸取丰富的营养。如果好好整理一下,从《诗经》开始,我们会发现有些反复出现的主题。比如赠答诗、山水诗、离别、闺怨。这些都是我诗里的主题,但我的技巧都是现代的。另外,很多当代诗歌也没把真正西方的技巧掌握住。西方的诗语言一读就懂的,不会故意把文字错离插接,给人新异感。西方诗不会用复杂语言,都很简单,但有很巧妙的转接。
南方都市报:就是你提到的“简约”诗美。
郑愁予:在我看来,对于诗歌的最高审美就是“简约”,简约不是字数的减少,而是叙述内容和方式的精练,企求用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来表达你的观点或者想法。我认为“简约”是个美学原则。
赵丽华的诗不是诗,而是诗的素材
南方都市报:德国汉学家顾彬说中国当代文学整体成就不高,但对诗歌的评价却比较高。
郑愁予:中国诗歌在国际上一直都有很高的地位。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一个国际的诗歌节不邀请中国诗人到场的,也没有一个中国诗人表现逊色的。我想,顾彬对小说评价不高大概是因为西方的小说背后都是有文明因素的,不仅是文化的因素。什么叫文明?比如古希腊的民主制度、个人精神,包括后来的基督教文明。文化是文明的表现和延续。第一流的小说里,如托尔斯泰,有基督教的精神在里面。那是文明,而我们的小说表现的是文化现象,什么民族歌舞、家庭琐事、人际关系啊。这只是文化,没有达到文明的层次。
南方都市报:你怎么看现在的网络诗歌?
郑愁予:就我看到的,很多人在网上写诗,但好诗不常见。在网上写的时候以为是好句子,真正印在纸上就变成了糟糕的句子。因为在网上写诗不需要深思,觉得顺理成章,稍微思考以后就发现还有其他词汇、句式可以替代。创作还是要拿着纸笔来写。我不敢说钢笔、毛笔写出的诗歌比网络上写诗更好,但在网上写诗修改诗常常断掉,写诗是不能断掉的。有时候也写出好的句子,但总是不太完整,节奏感不好,影响了读者的情绪。
南方都市报:你听过赵丽华的诗吗?网民把她的诗讥为“梨花体”。
郑愁予:我听到其他诗人笑她的“馅饼”那首诗,她这个诗不是最怪的,她有个情绪在里边,比如说她一个人来到田纳西。西方的诗往往这样,先给一个场景,有一个人物活动,然后有动作。但真正关键的是语言。赵丽华这首诗有场景,有我,有做馅饼的动作。诗的要素都有。但语言不够,不能称为诗。好像没有完成,只是个诗的素材。
南方都市报:台湾的诗坛发展状况如何?
郑愁予:台湾的报纸杂志一向重视诗歌的发表,过去和现在的《联合报》、《中国时报》都是如此,还有其他一些报纸的副刊,都发表大量的诗歌作品。台湾几乎每个大学都有诗社,都举办诗歌的活动,有的还不止一个诗社。还有一些基金会包括新闻报纸都有大量的经费来做诗歌奖,我就经常做诗歌奖的评审。这个数字照台湾的人口来讲,比例是非常大的,可能是世界第一。
南方都市报:你觉得诗歌和诗人在这个时代有什么作为?
郑愁予:如果把诗人当个行业的话,它和很多行业是接近的。诗歌是在语言修辞上打破常规,也就是一种创意。有次在新泽西,有个华裔牧师找了好几对夫妇跟我聊天,他们都是我的读者。有的是共同读我的诗结为夫妇感情很好,有的是感情濒于破裂因为读了我的诗又复合的。你看,诗歌的力量可以这么大,甚至造成心理学上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