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苦旅
罗湖区教研员 余克俭
有一团火,无风也烈烈;有一泓水,无风也漾漾;
有一引擎,无电也恒动;有一盏灯,昼夜都通明。
似火也非火,似水也非水,似机也非机,似灯也非灯。
这是一颗心,一颗曾经炽热,澄澈、强劲、亮堂的心。
“如暴风雨般滚动的雾,无撼你男子汉自信的微笑,坚强而执着,勇毅而超迈。
坚信在中午十二点钟前能听到你胜利的名字!”
“向所有的大门,挥起两枚重重的感叹号!”
——十年前同窗和武术队同门师兄的临别赠言,是鼓励?是评价?是希望?或者是预言?
来不及思考,打点希望的行囊就匆匆上路。一路歌声一路笑,一路风声一路雨,一路风景一路人。孩子的名信片把我的陋室装饰成艺术殿堂,鲜花、掌声托得我身心俱飘。打尖的时候,猛然,在西方凄艳的晚霞下,我看到了两位老人灰暗的花发和蹒跚的腿脚,身边跑着哥的活蹦乱跳的儿子,歪歪斜斜的脚印延伸到很远的天边……
父亲似乎感应到我的回望,举起拐杖一如旗手紧护战火烧尽战旗的旗杆遥遥致意。刹那间,易水壮士的悲壮充溢心间,我拔脚就走,头都不回。忠孝自古不两全。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一条叉路口,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陌生,充满诱惑。心,狐疑不定,如雨中野岸树下飘摇自横的小舟。终于,我告别纯情的孩子们,竭力挣脱他们目光的牵引,我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我一直走着的路,走向了另一条路。分明感觉许多眼光在背后:几多羡慕,几多挽留,几多遗憾,几多警告,几多默然,几多旁观。恍惚中,听到几声古怪的笑声,当时以为是有人在自我解嘲,后来方悟出:那是时间老人在冷笑。
这里的路,不象人说得那样好走,我只好邯郸学步;这里的人,表情凝滞,举止壮重,我只好东施效颦。我小心地看,谨慎地说,不停地做。看看身外世界的精彩与宏博,想想斗室人们的温馨与充实。我就感到说不出的渺小与虚空。每每身在豪华宾馆下榻,半夜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己为谁人?冲到卫生间,模糊的泪眼看不清面容,我不再是我!我是谁?抱膝独坐,揉揉疲惫的双腿,在暗夜中估算同伴在那条路上的行程。回忆那歌,那笑,那风,那雨,那人,那景。心中涌起一分惆怅,二分失落,三分后悔,四分观望,五分期待……。
预感,终于,被证实。
很冷的一个冬天。被留校的孩子们在父母的呵斥声中,边哭边回家。一群大“孩子”满脸羞愧满脸无奈地木然地被原路上的头领回去。那天是日全食。
我想看,看不清;我想听,听不进;我想说,说不出;我好无助,本能地遥望西天,太阳已落山,余晖晖映着两座坟茔。侄儿背对红霞,面朝东方,竖着父亲的拐杖。我明白,那是父亲的遗言:要我尽忠。猛地,冰凉的液体汹涌而出,无声的滑过脸颊,滑过心窝,滑过双腿,带着体温,滑落尘埃。
于是,竖起衣领,剪短头发,红着眼睛,一头扎进另一条路。人真多,摩肩接踵,“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有的儒雅倜傥,有的老谋深算,有的义薄云天,有的小肚鸡肠,有的奸诈莫名。看到的只是背影,看不清面孔。有的上午,还握手拥抱,推杯换盏,下午便水火不容,拔刀相向,便唇枪舌剑,对簿公堂。不为别的,只为了一个字。众多的声音中,有一个声音特别不入群,别扭,刺耳,努力再三,反复如斯,我只好满头露水,满脸苦笑,度日如年……
当当的钟声连敲十二下,猛然从浑噩中惊醒,又想起了那句赠言。产房中飘出婴儿嘹亮的哭声,如雨后屋檐的雨滴般透明,如晴空鸽哨般悠长,朦胧中,仿佛看见女儿站在屋门旁,手扯红手绢,一任晚风轻拂一头秀发,焦急地翘望父亲回家。顿觉,心路已滑得太远、太远……
揉揉眼,擦擦脸,摆摆头,捶捶肩,分明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是父亲?父亲已不在人世;是朋友?朋友已走得很远;是兄长?兄长无暇顾我。何以,有父亲的慈爱?朋友的真诚?兄长的关切?明白了。这不正是我暗中一直等待的呼唤?低着头,按捺住咚咚的心跳,告别这条路上的少有的好兄弟,又回归到原来的路上,很直很宽很亮人很多脸上都有笑,气象如盛唐。如飞机着陆,脚下夯实起来,《真情难收》中“而我该何去何从”的旋律魇般地随我多年,忽然消失,怎么也想不起来。打开行囊,惊喜地发现,满袋创伤旁,希望还在,并平添一份自信,“自信”正旁若无人地对我扮鬼脸呢?
师兄误我,习武之人,竟犯大忌。心,只能对一扇大门挥拳。心如猿,意如马,浮躁,游移,无定无准,见异思迁,一事无成。明白这一点,已过了十年。
有一团火,有风也不跳,定格如雕塑;
有一泓水,有风也不荡,澈澄如石潭;
有一马达,有动也有止,驰骋如昼夜;
有一盏灯,有熄也有亮,明灭如阴阳。
1995
注:
10年中,学校——教育机关——企业——学校,我走了弯路。我背叛了自己大学毕业时“献身教育,做特级教师”的誓言,受到了狠狠的惩罚。教训深刻,代价沉重。记下这段伤心的经历,提醒自己,也提醒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