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罗湖区教研员  余克俭

什么样的生活向我走来，我就迎着什么样的生活走去；

你向什么样的生活走去，就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在等你。

                                                   ——题记；

我是一名高中教师，班主任。学校在西，家在东，医院在中间。

清晨，我从家中出发，穿过医院，上班。

黄昏，我从学校出发，穿过医院，回家。

我把白天献给学校，把黑夜献给家庭。把晨曦和夕阳下的五分钟献给医院。

从北门进，从南门出；从南门进，从北门出。每天，我步履匆匆，不作停留。

就这样，我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我喜欢上班。西五楼高二年级办公室从北往南数起第一排第二格是我的办公桌，桌上有我的电脑、书籍、作业本，桌下有球鞋、球衣。还有一副四股拉力器，没有用过。东六楼报告大厅是教师开会的地方，我的固定位置在第七排右数第三个。财务室在行政楼二楼西边，和医务室共一间屋，中间有门隔开，可以相通。我的工资条在第九页。我很喜欢自己的存在被别人用这样的方式反复提醒。

有一天，一个奇怪念头冒出来：某一天办公室里没有了我的办公桌，报告厅里没有了我的固定座位，工资条上没有了我的名字。一种类似失重的巨大恐惧袭来，就像突然进了一个深邃狭小的地洞，没有光，没有水，空气稀薄，跟外界没法联系，这种恐惧让我窒息，让我崩溃。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我隔一段时间就这样把自己吓一下。当恐惧和窒息让我濒临崩溃时，理智就跳出来大声对我说：这不是真的，是你的幻想。这时，我就如释重负，就如大难不死，就顿时无比幸福。穿过医院的步子就格外轻盈，从北门到南门，或从南门到北门，所用时间绝对不到五分钟。

我喜欢回家。在灯下读《狼图腾》，研究中国人究竟是龙的传人还是狼的传人。看《后天》，研究厄尔尼诺现象如何使全球气温变暖，南极洲冰雪融化，大洋水位上升，陆地气候重回冰川纪。听妻子乒乒乓乓敲打键盘，制作英语课件。或者，跟女儿开着灯捉迷藏。我也喜欢看翠竹山上路灯盘旋而去，看高标大厦霓虹招牌红蓝循环闪烁。每当这时，我就暂时忘记了妻子调动的烦恼，忘记了女儿追赶英语的焦虑。就算蟑螂不时发起集团冲锋，就算老鼠偶尔光顾，就算救护车和消防车的汽笛声声常常惊醒我的酣梦，我心依然宁静。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我说，就算爬满了虱子，它也仍然是一袭华丽的袍子。

我享受这样的生活，并衷心希望，就这样，直到永远。

一个平凡的早晨，我照旧从北门进入医院，照旧想重温把自己吓一下，又无比幸福起来的感觉。但是，这次，我惊奇的发现，头开始眩晕，脚步沉得像灌了铅一样，我以为是自己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小声说：这不是真的，是你的幻想。还是不管用！我于是大声说，你的办公桌你的固定座位你的工资条统统都在。还是头晕腿沉。第一次，五分钟内我没有从南门走出，50分钟后，我进行了血液常规、生化、血压、心脏等等所有检查，500分钟后，医院给我下了住院通知：输尿管结石，2公分；双肾结石，右肾轻度积水。5000分钟后，气囊里的激光锤在我的肾上结结实实地砸了3000下。接下来，等待碎石排出，石头在体内运行，我痛苦万分。有三个晚上，我靠德国盐酸曲马多止痛。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夜不成寐的晚上，我看天花板，看右边的墙，看左边的墙，看天蓝色的床单，看翠竹路上的万家灯火，想了很多……

把断想制成幻灯片，点击左键，一张一张，一张一张，为你演放……

我的四位大学同学，英年早逝，一男，肝癌；一男，肝癌；一男，车祸，或曰仇杀；一女，抑郁症，跳楼。一男，过劳，猝死。我不能死，女儿还小，妻子没有调入，楼房没有供完。

三十九年来，我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八个月时，因为哭得无休无止，山摇地动，母亲盛怒下摇翻了摇篮，把我整个地罩在地上；5岁左右，把领袖像章放在口中吮吸，不小心，吞了进去；七岁，湖北人与河南人闹武斗，我随大人逃难，抱着一条大黄瓜，飞跑中，一跤摔倒，不到半米处，就是汹涌澎湃的简河，黄瓜眨眼间消失；十岁，跟姐姐逛集，回家路上，她横穿马路去沟边洗手，我也跟过去，滑倒在马路中间，一辆汽车呼啸而来，同行的男青年抓住我的一条腿倒着把我拖向路边，捡回一条命；27岁，钥匙在房里，送客时，风刮上了门。我冒险爬梯子从窗里取时，梯子滑动，我悬在了雨板上，万幸用脚勾住了梯子；30岁时，新的士司机违章，逆行，差点撞到我；38岁，我违章，在深南大道，差点被的士撞到。其他，还有被电风扇扇叶打伤手指；跟邻居大哥哥顶嘴，被推扑，脸砍在水桶上，至今，鼻梁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小时，跟人比拳头硬，天天拿拳捶木凳、石头，导致指骨变形；跟哥哥打架，被扫趟腿扫倒，昏迷半小时；在玻璃房中打乒乓球，撞破玻璃，伤近十几处，缝近二十针，差点划断静脉和经脉；上大学时，偷偷到长江游泳，一个同伴被渔民的滚钩绞住，淹死。而我们刚刚从滚钩上一米远的地方游过……

办公室，我和同事，清晨开灯的同时开电脑，回家的时候关灯关电脑，眼睛睁着，脊椎弯着。窗子关着，隔离了噪音，也拒绝了空气；窗帘拉着，阻住了干扰，也远离了阳光。曾经，来不及就不吃早餐；曾经，为了课件，为了奥运，为了足球，通宵不眠；曾经，酒局上，为了不伤感情，只好伤身体；曾经，在学校的联欢会后，带着酒意，驾车回家……

我还想到：篮球场、羽毛球馆、乒乓球馆，对老师开放；毽子、呼啦圈、拉力器、健力棒，发给了大家；跳绳比赛、爬楼梯比赛、毽球比赛、各项球类比赛……等等不可谓不多，只是，把比赛当比赛，没有从内心深处重视身体，重视健康。我大学习武，19年来，我没有住过院。虽然，遭遇了许多险情，但是，农村的孩子，一家七八个，哪一个不是像庄稼一样，望天收。但现在，我不是农民了，我和我们是教师，对自己，对学生，对民族，对国家，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健康促进活动”就是要把“健康第一”的观念植根于教师和学生的心灵深处。

行为和生活方式因素、环境因素、生物因素、健康服务因素是影响健康的四种因素，其中行为和生活方式因素占三成多，且有不断上升的趋势。我遭遇的种种伤害不正是我的行为和生活方式所致吗？学校办公环境的封闭不是教师呼吸、颈椎、眩晕的罪魁祸首吗？3000种遗传疾病导致高血压、糖尿病、肿瘤，我们教师了解吗？区里的常规体检有的老师要么不去，要么检查小部分，即使全部检查了，对医院的鉴定和建议也置若罔闻，应该吗？我们的躯体机能在退化，我们引起警觉了吗？而且，健康不仅是没有疾病或不虚弱，而是身体的、精神的和社会适应的完美状态。前不久，一位德育处干部积劳成疾，猝死；一位患忧郁症的年轻英语教师从家中跳楼自尽。这虽然是极端的例子，但是，身体和心理都处于亚健康状态的教师可能为数不少。这样看来，在全市开展健康促进活动真是“及时雨”啊！

想到这里，我顿悟。恰好，一块石头也顺利排出。心理疾患的形成又何尝不是同结石的形成原理一样。最好，采用健康的饮食方式，防止结石形成，但是一旦形成，可以开刀祛除，可以激光打碎，何惧之有？从明年起，教师不再是干部，变成职员。职员可以不被原单位继续聘用，也可以主动放弃与原单位续约。资历不再具有物质价值，不再值得炫耀；未来不再保险，除非你一直努力。什么是保障？身体健康！心理健康！社会适应能力倍儿强！——WHO说的标准。

我忽然想起，学校财务室与医务室同处一屋，中间有门相通，这里有某种寓意，我的理解是：你身体健康时，门是开的。你身体败掉了，门就关上了。

我还想起：我做手术时，深圳市第一次响起了警报，那当然是防空警报，但在我心里，我宁愿把它当作身体警报。我提醒自己行为和生活方式要健康，注意改善环境，了解可能的遗传疾病，定期检查身体，让自己身体、心理双重健康。

也许你要说，教师事务繁杂，体力、精神负荷沉重，特别是中年老师，上有老要赡养照顾，下有小要抚养教育，简直是人生的雪山草地；也许你要说，内心对荣誉的渴望和外界的最高期许让你自己欲停不能，欲罢不得，只好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也许你要说，知识的快速贬值、机能的逐渐退化与社会的日新月异让自己寝食难安。是的，你说的都对。但是，你要知道，工作重要，荣誉重要，但身体生命更重要。人与人有差距，人的能力有大小，你可以调准标高，找准位置。更重要的是，在你像陀螺一样疯转，像穿了红舞鞋一样癫狂时，记得为自己叫一次暂停；当你被工作的组合拳打得头昏目眩、摇摇晃晃时，赶紧给自己扔条白毛巾。留得青山在，才一切皆有可能。不再用下岗来吓自己。有忧患意识是对的，但无需杞人忧天。

现在，我依然早出晚归。只是，不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穿越两门之间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五分钟。我欣赏沿途停放的各式车辆，我关注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亲友，偶尔也看到丛飞在路上慢行的身影。我留心知名专家前来举行讲座的消息，在路的边上，有两株很大的树，开着鲜红的花。我问保安是什么树什么花，保安不知道。我至今也

不知道树的名字花的名字，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赏花的心情。每每天天，我望着红红的花，缓缓地走过，耳旁回旋着《丁香花》缠绵的旋律。

我从学校走来，我向家中走去；我从家中走来，我向学校走去。我无意把医院作为中心点。它，只是我经过的路的一段。20年前，我从大学到中学，20年后，我从中学到哪里？过去的一切是回忆，未来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回忆。

我喜欢上班，我向学校走去；我喜欢回家，我向家中走去。我身体健康，心情愉快，我向未来走去。

未来美好的生活在等我，也在等你。

附：“健康教育促进”征文竞赛，一等奖   第一名    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