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寅 发自香港 2008年伊始,侯教贤带着他的新片《红汽球之旅》在欧洲做宣传,这部新片的主演是法国著名影星朱丽叶·比诺什。最近侯孝贤在给南方周末记者的电子邮件中说,《红汽球之旅》还将参加即将在1月24日举行的鹿特丹电影节。与此同时侯孝贤的下一部电影《聂隐娘》正在紧张筹备之中,主创人员还是阿城和朱天文,主演是舒淇和张震。
“假如拍一部电影叫《侯孝贤》,第一印象是我的脸,很老了,皱纹都掉下来了,然后你拍很久,脸上的东西都可以看到。哪一天我突然在演讲,或者在听别人讲的时候,傻傻的,你可以拍。当然,你找我,我可能不会拍那种片。”
2007年11月5日上午,侯孝贤导演大师班在香港浸会大学开讲。和通常的斯文柔弱的台湾文人不同,侯孝贤一身片场的工装装束,头戴万宝路的帽子,蓝色棉布衬衣,披在肩上的毛衣在胸前随意打了一个结,脚蹬白色球鞋。即使是穿上博士袍接受荣誉博士的时候,穿的还是白球鞋。
在大师班开始之前,南方周末记者通过香港浸会大学向侯孝贤提出采访要求,得到的答复是,正式上课前,侯孝贤会简单接受记者集体提问,大师班期间一律不接受单独采访。侯孝贤将于11月12日重返浸会大学接受荣誉博士学位,届时可以安排专访。
11月7日上午,记者的手机上出现了一条短信:“王寅,天文给了你的电话。中午讲座完一起吃饭?侯导。”在赴香港之前,记者致电曾经采访过的朱天文,朱天文表示如果有机会和侯孝贤通电话,会转告采访的要求。
这一天是大师班的最后一天,上午的讲座结束之后,浸会大学电影电视系的师生与侯孝贤在会场外合影。集体合影一完毕,侯孝贤就扯开嗓子叫喊记者的名字。记者其时就站在他的身边,立刻作出回应,两人相视而笑。我们的交谈不断被打断,要求与侯孝贤合影的学生甚众,侯孝贤均极有耐心地一一予以满足。等到所有的学生满意而去,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学校安排的午餐气氛轻松,聊的话题散漫而随意。细心的侯孝贤一直非常关照记者,不断往我面前的盘子里夹菜,嘱咐多吃,惹来轻微的嫉妒声。
侯孝贤的下一部电影是古装武侠片《聂隐娘》,取材于唐代裴鉶的短篇小说集《传奇》,讲述的是一个出身官宦世家的女子习武后成为一名女刺客的故事。还是原来的班底,编剧朱天文、阿城,主演舒淇、张震。从三年前筹备这部影片开始,侯孝贤花了大量时间阅读古籍,为了捕捉聂隐娘打马球的神韵,侯孝贤计划去新疆看马背上的女人。
要拍武侠片的想法由来已久,侯孝贤还清楚地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跟在哥哥后面看武侠小说,几年下来,把书摊上所有的武侠小说全部看完了。“我也来拍武侠,我就来重新界定武侠片,看看它可以到什么程度。因为我感觉武侠对以后的华人电影蛮重要的,这一块是惟一外国人没有办法拍的类型,除了日本人之外,日本人拍的是另外的武侠。”
侯孝贤在北京时,住在老北大旁边,有一天晚上七八点的时候站在街边等车,两排行道树中间悬吊着路灯,电车从弥漫着薄雾的街上开过。“假使哪天我可能就会拍一个以北京为背景的电影,动工是非常快的,很容易的。因为资料太多。”侯孝贤在内地拍的电影题材还是和台湾有关,譬如台湾早期的共产党,譬如到内地发展的台商,譬如嫁到台湾的大陆新娘。
侯孝贤在北京的时候,正值十七大召开,他在电视上看到介绍所有的政治局常委和委员,“这在台湾是没有的,台湾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谁是谁。我每次去北京,计程车司机也好,随便一个什么人,他们讲起来清清楚楚,不像台湾,所有的人都一片糊涂。”
眼见侯孝贤被记者“霸占”太久,圆桌上的提问接踵而至。在讲座的互动环节里,每天都有人问到侯孝贤对李安和《色,戒》的看法,即使在午餐时间也不例外。侯孝贤回答:我讲真话不好,讲反话也不好,怎么讲都不对,你们凭你们的直觉吧。直觉最准,不要被左右,你们去体会,看完就知道。其实张爱玲的小说是最难拍的,那是个陷阱,因为她的文字太强了。除了《饮食男女》之外,李安拍的电影大部分都是小说改编的。你一直拍小说,可能有时候出现一个判断的问题,有时候自己的脑子有部分会停顿,他拍的都是好小说,事件很多,如果哪一天会滑一跤就是在小说上。
记者在和侯孝贤确认12日采访时间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一天已经没有任何空隙——12日中午,从台北飞来香港,下午,侯孝贤接受荣誉博士之后,有一个小时的记者群访,然后有校方安排的晚宴,结束时间不会早。而第二天一早,他又要飞回台北。这次讲完大师班的课程,侯孝贤第二天上午就要离开。眼看原先的安排就要泡汤,侯孝贤略一思忖,说道:那就今天晚上吧,晚上有朋友的宴请,晚餐之后,你过来酒店。这样你也不用再跑一趟了。
晚上,南方周末记者如约来到侯孝贤下榻的万丽酒店。赴完朋友的饭局,侯孝贤匆匆赶回,喝了酒的脸上还有些潮红,我们在大堂一角坐下。应一个朋友之托,记者取出朱天文的《最好的时光——侯孝贤电影记录》一书,请侯孝贤签名。侯孝贤问清楚那位朋友的姓名,然后工整地写下,再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写上日期、地点。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记者看见侯孝贤从兜里掏出香烟盒,抓在手里。由于从2007年1月1日开始,香港法律严禁公共场所吸烟,于是,记者建议先去酒店外的街上。
站在街角的路灯下,我们继续交谈。尖沙嘴高楼之间的风很大,也有些凉,侯孝贤手中的烟头就掐灭在废物箱的边框上。过往巴士的车灯划过街道,很快又暗淡下去,城市沉浸在不确定的黑暗之中。偶尔,烟头明灭的光芒勾勒出侯孝贤脸部的轮廓。连续三天的大师班,白天又是连着两场讲座,加上应酬和深夜的采访,60岁的侯孝贤整整一天没有休息,但此时依然精神矍铄、豪情万丈。
阿城曾经写过第一次见到侯孝贤的情景,那是1986年的香港:孝贤是小个子,直细的头发扇在头上,眼睛亮,有血丝,精力透支又随时有精力。孝贤很温和,但我晓得民间镇得住场面的常常是小个子,好像四川的出了人命,魁伟且相貌堂堂者分开众人,出来的袍哥却个子小,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摆平了。
元气充沛、言辞温和、平易近人,同时又目光锐利,侯孝贤还是那个侯孝贤,在凤山城隍庙长大的倔强少年从来没有离去,分明还在他的躯体深处。
我们告别时,已近凌晨一时。
几天之后,记者再次收到侯孝贤的短信:“阿城的阅历、鉴赏力以及对事务的透析,对我而言,常常是提纲挈领一语中的,就像天文才俊这样的人。作为上次采访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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