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岂有文章惊深圳,“废话连篇”只为情
——《浮生八记——程少堂自传》之一
(说明:我提交给出版社的《程少堂讲语文》一书第一部分“我的语文人生”原稿是没有这一篇的。此篇是后来应出版社要求补写的。)
一位优秀的语文教师,除了要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和深厚的情感积累之外,还要有一手好文章。
什么样的文章是好文章?我的看法是,好文章都是“废话连篇”,具体说,把废话说出艺术性,说得感人,就是好文章。
2006年9月的一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位朋友女儿的婚礼,感触良多,回家后趁着酒兴,写了一篇1500字的书信体抒情散文《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这篇文章的写作可以说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到现在我也不想增减删改一个字。
以下是这篇文章的全文:
我们当年
——给女儿的信
程少堂
瑶瑶:
爸爸今天给你写你做我女儿来的第一封信。
爸爸今晚(2006年9月25日),应邀参加一位朋友的女儿的婚宴,在深南大道南,深航大厦锦江国际饭店。饭店金碧辉煌,婚礼隆重热烈。不过你知道,爸爸虽不是什么官员,但是,爸爸喜欢的是独处独行,是安静,甚至寂寞,是从不参加这种热闹活动的。因为爸爸觉得,在喧闹的人群中,在觥筹交错之中,感觉得到的,是心灵深处的无尽的孤独。因而,有时迫不得已,爸爸宁可把“红包”让同事带去,也要找一个理由不去赴宴。爸爸大学的同学,在深圳市也有好多个了,其中有的已经作了深圳市的大官,但是,你早已经知道了,所有同学都说,深圳的同学,你老爸,程少堂,是最难请的。
但是,今天,你老爸,去了。
因为,今天,请我的是一个书生气很重的叔叔,和我同类。
在朋友女儿的婚宴上,在整个婚礼过程中,看到朋友的女儿幸福的陶醉的样子,我眼泪汪汪,眼泪汪汪。我给你妈和好几个要好的朋友发了短信(但是我没给你发),我告诉你妈和几位要好的朋友:“我婚礼看得眼泪汪汪——我没有这样的时候,但是,我女儿,肯定有。”
女儿,再过一个多月,你就满二十二周岁了,也就是说,在不远的将来,我和你妈,也要送你走上婚典的舞台。我,作为你的爸爸,也要讲几句话。
可是女儿,你知道我会讲什么吗?
我会讲三句话——
女儿,你小时候,爸爸从没打过你。倒是你长大了,爸爸脾气不好的时候,或心情不好的时候,骂过你,甚至打过你。但是爸爸请你原谅,不要记恨。因为,这世界上,你是我最亲的亲人 。人情炎凉,世事冷暖,这世界上的事情,你已经看得不算少了,有些事情你永远不能预料,有些事情你永远可以预料。比如说,你就不能预料,哪些人跟哪些人可能说人生的“拜拜”;但是,你永远可以预料,我和你,永远,永远,永远不会说“拜拜”,因为,你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我的血液,你的胸膛里响彻的是我的声音,你的脉搏的节奏,和我天然一致。
女儿,你幸福与快乐的时候,不用告诉我和你妈。你的幸福,你的快乐,不用你告诉我们,我也能全知全觉,甚至先知先觉。因为,你的呼吸,就是我的呼吸;你的心音,就是我的心音;你的脉搏,就是我的脉搏;我的魂灵和你的魂灵一起悸动。你的幸福,你的快乐,你的愉悦,你的无忧无虑,无论在天涯海角,不用你告诉,我都能和你同步感应,和你产生异地共鸣。女儿,你的幸福与快乐,我全知道,我全知道。不用你告诉我!你独享幸福之时,也就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女儿,你的痛苦和忧愁,我也知道,我全知道,但是你要一笔一划、一标一点地告诉我和你妈。因为,你的痛苦,你的忧愁,我不愿你一人承担,我来和你分担。小时候或你不很小的时候,你调皮时或不很调皮时,老爸脾气不好或心情不好时,曾粗暴地怒骂着叫你滚出去,那是在你幸福的时候,那是叫你在幸福中打滚。但是,在你长大成人,在你成家立业雏燕离巢的今天,在你也许肯定有一天有痛苦有忧愁的时候,老爸焦急地等待着,随时欢迎你滚回来,欢迎你随时滚回来。我们家里有三把钥匙,我和你妈活着的时候,三人各自一把,我们家的大门小门正门侧门所有的门,任何时候,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全都向你敞开,向你全部敞开。当我和你妈不在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天吧?),我们家的三把钥匙,全都在你手上。
看完这封信,你也许会说 :老爸,你这封信的标题不是叫“我们当年”吗?你怎么没讲你和妈当年结婚的事情?
女儿,遗憾得很,我跟你妈当然结过婚,但是,我们没有婚礼。
我们没有当年。
不过孩子,只要你有幸福的今天和未来,我们,不要当年。
老爸
2006年9月25日晚参加朋友女儿婚宴返家后泪书,
写毕于午夜12点06分。
此文在语文味网发表后,在深圳引起强烈反响,是语文味网开办以来短期内浏览量最大的文章。随着这篇文章在互联网上迅速传播,从文章后面所跟帖子的IP地址以及其他途径反馈回的信息看,她的读者大大超越深圳界限,遍及广东、广西、江西、陕西、湖北、湖南、北京、上海、福建、江苏、浙江、重庆等地。许多读者被感动落泪。不少读者在文章后发表了感人的评论。例如,网友“束” 评论说:“不忍细读。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女儿吧。”(从IP地址看,网友“束”是山西太原的) 网友“晴空一鹤” 评论说:“父爱绝唱,感天动地!”(从IP地址看,网友“晴空一鹤”是重庆的)网友“1997cyc” 评论说:“性情中人,剑胆琴心。” (从IP地址看,网友“1997cyc”是温州的)网友“zhmyang” 评论说:“ 心中有爱,笔底生香。自古才情两不离,字字句句皆惊心啊!” 网友“taosy” 评论说:“率真动人——用男人之心曲父爱之娓音抒发爱女之情长! ” 网友“陈特” 评论说:“来自冰山上的灵魂的声音,自是非同凡响;发乎人世间的常情至情,绝对撼天振地。个性鲜明之语,父对子女的纯情言语,远远超越众生常谈;心灵甘霖必会浇灌出恒久的绝响。”深圳市龙岗区龙城中学毛雨先老师还赋诗一首:“常见连篇假,难能半句真。与其听谎话,何不望青云。信手抒真意,随心写妙文。陈情唯一表,后继少堂君。”《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中提到的新娘的父亲9月27日也看了这篇文章,以下是他看后发来的两条短信:“少堂兄:读了你的文章我不停的淌眼泪,我被你文章中真情深深感动”,“这是我看过的最令我感动的一篇文章,对父女之情描述达到最高境界,无人会不为此动容。” 就是他在他女儿婚礼上的讲话场面(不是内容)激发了我的情感,他是《我们当年》的间接创造者。
与这篇文章在网络迅速流传,影响不断扩大的同时,深圳市内外的一些语文教师把《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引进语文课堂。深圳市罗湖外语学校将《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与著名作家贾平凹《在女儿婚礼上的讲话》一起印发学生进行比较教学。(我以前没看过贾平凹这篇文章,但有趣的是,贾平凹对女儿说的也是三句话。) 深圳市龙岗区大鹏中学曾小毅老师将《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和教材中的苏霍姆林斯基的《给女儿的信》进行比较教学,效果很好。深圳市福田区也有语文老师把拙作引入初中语文课堂。著名特级教师、重庆外国语学校王君老师用《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给初一学生上了两堂课,一堂点评课,一堂讲读课。两堂课上的都很成功。本来,初中一年级学生理解《我们当年》中的情感是有不少障碍的,但是王君老师的从“啰嗦”切入,从“相同标点的反复”、“ 同一词语的铺排”、“ 近似语句的回环”等三个角度展开课堂教学流程,切入点之新颖之巧妙,令人惊叹,而且整个教学过程“贴着作者讲”,“ 贴着文本讲”,把学生的思路循循善诱到作者的思路上来,使整堂课洋溢着浓浓的语文味。王君老师能把《我们当年》这一课上得这样成功,其成功的程度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令人信服地彰显了一个优秀青年教师深厚的语文功底和杰出的教学艺术才华。她的《于“罗嗦”处见精神——〈我们当年〉课堂教学实录》在语文味网发表后引起广泛好评。就目前我了解的情况看,王君对《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的理解最切合我的写作之意图和运思之匠心。后来还有老师用《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作为阅读材料命出了很好的试题,发表在《语文报》上。
《我们当年——给女儿的信》引起的反响之大,激起的眼泪之多,大大超出我的意料之外,当然也有个别读者认为这篇文章啰嗦不是好文章。这很自然就引起我的反思。
20世纪中国著名语文教育家、被称之为“三老”之一的张志公先生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教语文就是教思路。有个别老师看了《我们当年》后跟帖说:“这篇文章哪里是好文章啊?看程少堂啰里啰嗦,就知道他老了。”说《我们当年》啰嗦是对的,但是罗嗦就一定不好吗?为什么这么啰嗦的文章感动了那么多人呢?究竟是那些被《我们当年》感动了的读者的审美观有问题,还是指责《我们当年》啰嗦的读者审美观有问题呢?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不啰嗦吗?李密的《陈情表》不啰嗦吗?诸葛亮的《出师表》不啰嗦吗?《诗经》中的哪一篇不啰嗦?(《国风》中的大部分篇章只有个别字句不同)《离骚》就更啰嗦了,以致后来的无数专家都没法给它分段,因为屈原像一个精神病患者颠来倒去地反复在那儿啰嗦。但是,与其说啰嗦并未影响它们成为千古名篇,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些啰嗦才有了感人的力量,从而成就了他们。需要说明的是我这里绝不是也不敢拉千古名篇以自重。我的意思是:“废话连篇”——我们“化”用这个成语——即把废话连成篇,说出艺术性,说得感人,就是好文章。语文教学就是要引导学生探究这些名篇啰嗦的原因和逻辑;作文教学就是要教会学生说“废话”,把“废话”说好了说感人了,就是好作文。著名作家韩石山认为:“写文章,尤其是写小说,写散文,就是废话的艺术,所谓的语言艺术,就是废话的艺术。……只有废话说得好,才叫会说话,才叫懂得艺术性,才叫文学语言。”(韩石山:《韩石山学术演讲录》,书海出版社2004年版174页)早在见到韩石山的有关言论之前,几年前在网络上讨论我的课例的时候,我就回帖阐述过一个“另类”观点:没有废话的语文课不一定是好课,要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很讨厌所谓“没有废话的语文课”;语文教师就是要学会说废话;好的语文课需要许多废话才生动丰满;我讲公开课备课时有一个环节是备废话。看来我和韩石山是“英雄所见略同”。后来我把这一观点发展到指导学生作文方面。2007年12月8日至9日我在河南周口市、2007年12月16日在郑州市分别给两地学生讲了三堂作文指导课,课题就叫《作文无难事,只要会“废话” 》。2007年12月22日我在北京师大讲学时,也给全国各地的高三语文教师讲了《作文无难事,只要会“废话”》的基本观点和做法。
最后,我对拙作《我们当年》用一句话来作自我评价:岂有文章惊深圳, “废话连篇”只为情。
附:教育部语文出版社出版、于漪领衔主编《名师讲语文》丛书入选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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