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 山 烛 红

眼前，烛影摇曳，二十根流泪的红蜡烛插在蛋糕上，晕晕的光圈映红了几十个天真可爱的笑靥，照亮了鸽子样一张一合的嘴巴。

坐在简陋的办公桌前，欣赏着花一样灿烂的小脸蛋儿，快乐的歌声像微风拂过桂树林送来的阵阵馨香，我不禁从发梢到趾尖，都溢满了幸福。

长到二十岁，自己还是第一次过这么隆重的生日。蛋糕是张果子的父亲赶了几十里山路，专门进城买回的，蜡烛是村里刚办起的蜡烛厂生产的，生日歌是陈校长亲自教孩子们唱的。

在我的记忆里，生日只有过一次，那是自己八岁那年，母亲亲手用玉米浆做了八只蘑菇状的窝窝头，在上面插上八小段儿粗粗的红蜡烛，点亮过一个红色的生日。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那是一个空气里弥漫着菊香的山间的晚秋，母亲唱完了生日歌，又教我背李商隐的《无题》。母亲说，她最喜欢听我背诗，喜欢我稚嫩的声音像一只美丽的山雀，在斜缓橘黄的夕阳中来回窜动。母亲还特别给我讲解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意思。

想起母亲，我的心会流泪，就像眼前的红烛。我曾经努力回忆过母亲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只能凭着众人的诉说去想象。

听果子爹说，母亲十几岁时，从武汉下乡来到白云山村，她是山里唯一的城里人。在这里，常年是大山和白云与她做伴。村里人知道耸入云端的白云山，不知山外还有世界；知道人要洗澡，不知还要刷牙；知道女娃与生俱来就是烧饭、洗衣、嫁人，不知道还可以识字、读书、当官、做大事……是母亲成为了他们的第一任教师。

从此，清脆的铃声在云雾中敲响，朗朗的读书声在山谷中回旋。母亲用她的知识和爱心在白云山人心中塑造着美好的形象。

可是，老天常常忘记关照好人。就在母亲全身心爱着山里娃，决心通过教育彻底改变山村面貌的同时，灾难的魔掌已悄悄向她靠近。那是她在义务给学生补完课后，送两个孩子回家的途中，为了不让滚落的石头砸到孩子，母亲挺身而出，再也没能站起来。

我清楚地记起果子爹说到这里的时候，早已泣不成声，因为他就是两个被救孩子中的一个啊。很久，他又欣慰地对我说，为了纪念你的母亲，村里费尽周折，终于办起了一座蜡烛厂，因为村里人知道，山里有了蜡烛就能驱走黑暗，迎来光明。

事实上，我是永远无法忘记母亲临终的嘱托的：孩子，这里需要老师啊，希望你长大了能像妈妈一样。虽然我幼小的心灵不能完全理解母亲，但却知道母亲是希望自己能够坚强地活着。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那坚定的眼神就像一尊雕塑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

直到果子爹用洗好的尖刀把大蛋糕分给了孩子们，我才收住思绪回过神来，看着如雪般纯洁，似鸟般快活的孩子，我感受到：孩子们需要我，就像当年山里需要母亲一样。多亏两年前，自己从师范毕业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还记得初为人师，面对一双双清澈明丽、如饥似渴的眼睛，感受到母亲嘱托的凝重，粉笔两次从手中滑落……

这让人见笑的一幕，忽然被脑海中浮现出的另一张脸庞所取代，像母亲一样和蔼慈祥的她——当年母亲用生命换回的另一个孩子，如今已成长为白云山学校负责人的陈校长，当晚叩响我的房门，像母亲一样抚慰伤心的我，帮我分析失误的原因，精心准备再上一次公开课。

第二天，公开课成功了，陈校长六岁的女儿却躺进了卫生院。当我弄清了小君是因为昨晚烧水洗澡，被开水烫伤的时候，我的脑袋像受了重重的一击，“嗡嗡”作响，要不是我，小君会烫成重伤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混乱的意识驱使自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狮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卫生院的，朦胧之中看见惨淡的灯光下，煞白的病床边，可怜的小君除了眼睛保留着本来面目，整个头都被绷带缠裹，陈校长正趴在床边焦急地呼唤……

我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我心如刀绞，羞愧不已。如果说昨天满脑子里装的还是埋怨，此时此刻却被另一种情感所取代，为母亲和陈校长的牺牲精神所感动，他们不正是大山的红烛吗？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无时无刻不被身边的人和事感动着，在教育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吸取着丰润的营养，渐渐长大。洁白的粉笔，油亮的黑板，透着墨香的课本，由陌生变得熟稔，面对一双双明亮清纯的眼睛，一颗颗天真活泼的脑袋，我不再紧张和慌乱。虽然，自己曾为他们的无知而焦虑灰心过，为他们的淘气顽皮而伤心失望过，为教师的清贫劳累而苦闷彷徨过，每当这时，母亲的嘱托、陈老师的身影就会在我的耳边、眼前清晰起来，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迫使自己振作，增添了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决心。

大山在呼唤，红烛会唱歌。拥着百花般的天使，幸福的涟漪在我的心中层层荡漾开来，我默默许下一个心愿：像母亲，像陈校长，做一只大山的红烛！

                       （原载《湖北教育》2003年第11期）

四  茶园里飞出欢乐的歌

想起母校，我的心就快活得要飞。

七十年代，母校的校园背景是一巨幅风景画，准确地说是一幅茶园图。远看，后山的一垄垄茶树连成一条条绿色的丝绦，自下而上地蜿蜒，消失在轻雾缭绕之中；走近，密密麻麻的茶树，如荫的绿草，鸟啾蝉鸣，自然界的所有天籁之音都在此争相演奏，或铿铿锵锵，或萦萦绕耳。捉几只蝈蝈，逮几只蚂蚱，网一网蜻蜓，捅一捅马蜂窝，哪怕蛰得满头是包，心底总是洋溢着快乐。我童年的快乐时光多半是在这里度过的。

事实上，母校在我记忆的档案中只有残缺的断章，像断臂的维纳斯。七岁时，非得右手绕过头顶摸到左耳，否则决不收我入学；八岁时，开门办学，她只认初中生和高中生，我们小学生全被推进村民家里；十二岁时，她才召唤我们回去。但是，人总是这么怪，一度痴迷，即使分开，也不能动摇你对它按捺不住的热情和牵扯不断的思念。我对母校正是这样一种情愫。

八十年代末，我以教师的身份回到母校，依旧眷恋着茶园，我怎么也没想到，在狠抓应试教育的年代，我的第一堂语文课竟是在茶园里上的。

开学之际，虽已立秋，硕大的知了仍然趴在榆钱树上吞吐着热气。有着三年教龄的我夹着精心备好课的教本，信心十足地走向教室。伴着高跟鞋的丁冬声，我的目光很快找到那块木制的班牌。门掩着，教室里鸦雀无声。

我轻嘘一声，推门而入。就像一盆烧得正旺的碳火突然遭遇了冰雹，这就是我推门之后的唯一感觉。我像雕塑一样立于教室门口，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座位。一会儿，我开始头昏目眩，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脸上的毛细血管在一根根地僵硬。接着，我本能地咆哮道，他们哪儿去了？当然，“他们”指教室里空出一半座位的主人。回答我的是二十三张失色的脸和二十三双惊恐万状的眼神。不用问，娘子军的表情已足够说明，男生在捣鬼。我硬撑住讲台，没让自己倒下。

好久，一个名叫张翠霞的女孩蹭到我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您别生气，男生都躲在后面的茶园里，他们只是想考验考验您……

我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征服他们。

我放下讲义，在一群女生的簇拥下直奔后山。

沿着熟悉的斜坡，一垄垄的茶树青翠欲滴，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芳香。顺着每一行茶树往前找，快到山顶时，我的眼前出现一幅异常熟悉的画面：那群捣蛋鬼，有的蹲在树下捉蛐蛐，有的拿着弹弓射鸟，有的握着枯枝当枪、棍棒当剑对打，也有两人倒背着玩“簸簸箕”这种游戏的，见到我像兔子受了惊吓，左窜右跳、东躲西藏……我的脑海里忽而忆起儿时的事来，他们多像当年的自己！如果作为老师的我能因势利导将他们引上正路，不就接受住了考验吗？

有了这种念头，我不再愤怒，也不再讨厌他们，反而觉得他们淘气得有些可爱。我调整了一下表情，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吗？这个茶园也是老师儿时的乐园，今天我们师生就在这里以‘茶’为话题上一节语文课，好不好？”听了我的话，四十六双腿停止了窜动，四十六双眼睛放出光彩，四十六张嘴巴异口同声地叫好。

我们围成一个大圆圈坐在那棵高大的榆钱树下，开始了一节不同寻常的语文课。我采用问答的形式上课，我问土城的名茶是什么，世上最早种茶、制茶、饮茶的国家是哪个，喝茶有哪些好处……他们一一答出，见我点头就高兴得手舞足蹈。看他们得意的表情，我想该我表现了。我迅速抛出又一个问题，我国的茶分哪些种类？这时，不少脑袋开始摇晃，接着好多双眼睛不断对视，最后求救的眼神一起投向了我。

真的很感谢走南闯北、嗜茶如命的父亲，他教我的“茶经”此时成了我的“绝活儿”，“绿茶、红茶、花茶、乌龙茶……”我一古老儿背了一通，我看见了同学们那一双双睁得又大又圆的眼睛。后来，同学们兴奋地与我探讨喝茶于人的好处，探讨茶花的象征意义，我们唱着家乡的采茶歌结束了这节特殊的语文课。

离开茶园的时候，同学们纷纷叫嚷“老师，对不起！”“老师，我们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看着同学们脸上、眼睛里溢满了笑意，我感觉到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诚意和快乐，就像那大海里腾起的浪花，一朵朵、一片片、一阵阵，晶莹剔透、绵延不绝、层出不穷……

五 那个红色笔记本

     在我的书柜里珍藏着一个红色的笔记本，塑料的外壳，发黄的纸张，几次搬家都差点被老公清理掉，是我拾破烂一样从垃圾箱里找回来的。

     翻开笔记本，扉页有几个毛笔大字：奖给三好学生标兵。其实，我并非它真正的主人，我如此厚爱它，是因为这里面记载着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

     那是九十年代初，我刚刚调到鄢中，任教105班语文兼班主任。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是城镇中学，可大多数学生还是农村孩子，该班学生的整体素质是分班时五个中最差的一个。全班56人，有43名同学按照正常时间开学了，还有13人，只见名字，不见人影。换句话说，有13名学生未见面就辍学了，按照九年义务教育法，我是有责任和义务将这些孩子一个个劝回学校的。

记得当时校长找到我说，小黄，你得利用明天休息的时间走访三个学生，他们的家都在大山坡，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来上学，否则，普九验收我们肯定过不了关了。

是的，对当时的从教者而言，普九验收是件最大的事了，要是因为我这里出了纰漏，也就成了全县的罪人。我决心将所有该上学的孩子全部劝返学校。

    经过咨询，我邀请了一位家住大山坡的老师当向导，开始了我的走访之旅。张老师是个半边户，他借教书之便带着孩子上学，老婆在家种地。张老师是个很幽默风趣的人，他用摩托车载我疾驰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一直说笑，我的烦恼很快不见了，对走访充满了好奇。

     走完柏油马路，便是盘山的黄泥路，我们将摩托车寄放在张老师熟识的一户人家。沿着山路往上走，两边茂密的柑橘树上挂满了金黄的橙子，长尾的喜鹊不时划过天空，“家，家”的叫声像是在合唱一首轻快的歌，张老师兴致来了也会打几声长啸，与之应和。我先前的紧张和胆怯也消失殆尽，到像是在郊游、踏青，多了几份闲适和恬淡。

     爬上山顶已临近中午，只觉得天很蓝，云很白，我们看到几户土房的烟囱里正袅袅地往外吐着白烟，真有那种“云深不知处”的感觉。张老师说，这就是大山坡村二组，你要走访的覃兵就住在前面那棵桂花树下。

     踩着一条蜿蜒的小径，篱笆上爬满了藤条式的野菊，白色、黄色的花儿星星点点，野趣盎然。一垄垄的菜畦整齐中透着生机，看得出主人一定是个种田理家的好把式。

这是一颗古老得有点老态龙钟的桂花树，树干裂开了好几道口子，但树形依然很美，像一把绿色的巨伞罩着黄土碾成的晒场。我们正要靠近，只听“呼”的一下，从敞开的大门里窜出一只强壮的黑狗，“汪汪”叫着直扑向我们，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痪在地。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身穿蓝布对襟衣衫的少年冲了出来，几声“黑虎趴下，黑虎趴下”的训斥，那被唤做“黑虎”的凶狗果真乖乖地趴在了地上。我正在庆幸自己的大腿没有成为黑狗的午餐，却发现右脚的踝关节疼痛难忍，根本就站不起来了，原来右脚崴了。少年迅速冲进屋子，搬出一把亮晶晶的松木椅，和张老师一同扶我坐好。

这时，我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局促不安的少年，大约十二三岁，大眼睛，黑皮肤，寸发根根抖擞地竖立，脸上、额上糊满了黑尘，正呲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冲着我难为情地傻笑。我敢肯定，那烟囱冒出的白烟一定是他在烧饭。

不用我多说，你也猜出他就是我要走访的学生覃兵。当张老师向他说明我们的来意时，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出一丝亮光。他告诉我们，其实父母是想让他去上学的，只因妹妹还在住院……顿了顿又说，等父母亲回家，我一定好好同他们商量。接着，我和他谈了我的学生生活，谈了我们的班，谈了我们一同创造美好未来的设想。

过了两天，覃兵来上学了。后来从他的日记里了解到，那晚他和父母谈了半夜，他对父母做出了承诺，上学期间从家里带米，每星期只要一元菜钱，其它时间就着家里送的腌菜下饭；后来还从他的日记里知道，他是被我步行几十里山路去他家的真诚所感动，所以铁定了心要来上学，并说“不读出点名堂来对不起老师”。再后来，他每天写一篇日记给我看，每个星期找我借一本书阅读……再后来，他的言行在班上渐渐起到了航标灯的作用，那十三个或因家贫，或因厌学而后入学的孩子，在他的带领下，都成为班上认真学习、遵守纪律的好学生。期末统考，覃兵以全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被评为“三好学生标兵”。三年后，他又以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考进了全县的重点高中；再三年以后，他以全县文科状元的成绩被北京大学录取。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当我又接手下一届初一的时候，覃兵作为成功的典型被邀请来参加开学典礼大会。会场就设在那宽阔的操场上，红红的太阳正从东边教学楼的上空喷薄而出，金色的光辉撒在端坐于主席台的覃兵身上，使这位长成了大小伙儿的学生显得格外英俊。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刻，当校长请他给学弟学妹传授成功的秘诀时，他缓缓站起，将一个深红色的塑料笔记本高高举起，激动地说，如果要说成功有秘诀的话，那就是这本我在母校获得并珍藏了六年的奖品，今天要把他送给我最敬爱的人生导师，是她为我指明了前行的道路，是她在我迷茫的时候为我点亮了心灯。

就这样，我十分荣耀地成为了这个红色笔记本的主人，它跟随着我转战南北，颠沛流离，也成了我教育一届又一届学生的活生生的教本。

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支起了一段成功的人生，我想，这应该是我终生追求不悔的目标。

                                             六   一枚漂亮的胸花

窝藏了一个冬的心情，在刚刚嗅到一丝桃花味的三月天猛然膨胀起来。眼睛里流露出欣喜，脸上洋溢着满足，心里盘算着如何像蝉儿脱壳一样，卸去厚重的包裹。

按照惯例，每年“三八”，女老师上午上课，下午放假。这一优遇，往往惹得男老师羡慕不已，动辄传唱那首自编的歌谣“三八妇女节，男的好遭业，女的逛街去，男的守班做清洁”，看那嫉妒的眼神儿，毫不夸张地说，足以让人电击一般后退十步。女老师呢，多为班主任，平时为班所困，今日能够名正言顺地解脱身心，也甭管如何喊冤，同情之心是不会占据上风的。

如果你这天走进十一中的校园，你定会发现沉默寡言、满面灰色的男老师和欢呼雀跃、亮丽多姿的女老师，简直就是校园里两道不同的风景。

今年的三月似乎来得特早，目睹杨柳吐翠，北雁南归，禁不住满心的欢喜。极喜之下，我蜕去重壳，挑一身桃红的套裙，心想，伴着桃花水的唱和，与漫天的风筝、飘舞的柳絮正好融为一体，应证一 幅“水天一色，风絮无边”联语，吟唱一首“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歌；不过，要完全摆脱冬的阴影还需时间的慰贴，非得在外面套上一件黑色的风衣，否则难敌余寒。这就是今年“三八”节我的装束。需要说明的是像我这样一个做事一贯风风火火的人，今天走起路来恐怕会给人一种展翅欲飞的感觉。

的确，我是在孩子们放大的瞳孔中跃上讲台的。还未站稳，该我吃惊了。平日干干净净的桌面，今天却在正中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个包装的得十分漂亮的大礼盒，我看看礼盒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再看周围，也没字条儿，难道谁过生日？我禁不住自问。回答我的除了孩子们满脸神秘的笑容，我再也找不到丝毫线索。我只得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的语文科代表——一个乖乖的女孩。奇怪的是，她今天像吸进了过量的笑气，看得出她僵持在脸上的镇定是强力憋出来的，她用手指了指我身后的黑板。

我转过身，原来黑板上写着：黄老师，请打开盒子。我立刻意识到这个谜底该我来揭了。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平时对这帮孩子太过民主，今天得让他们牵着鼻子兜圈了。我在五十四双目光的聚焦下，拆开最外层玫瑰红的包装纸，里面有一个很小却极精致的方盒。小盒呈淡淡的绿，右上角斜系着一枚蝴蝶结，淡绿中透着嫩黄。下面压着一张彩色的纸条。捣什么鬼？我嘀咕着拿起纸条。见上面写着：请打开小盒。真跟我玩起了迷宫游戏。此时，我眼睛的余光发现，下面仍然是笑而不露的神情，我的心里更加不解。

按照提示，我小心翼翼的地打开小盒，生怕自己的某点失误成为学生传知的笑柄。一刹那，只见亮光一闪，一枚漂亮的银色胸花映入我的眼帘。好漂亮的胸花！像一片流线型的柳叶，又像舞蹈演员手中舞动的彩带，映着清晨和煦的阳光，闪闪烁烁；顶部托着一颗人造的宝石，光芒四射，奕奕生辉，简洁、大方、活泼。太美了！我不禁脱口称赞。

“黄老师，下面还有！”教室里五十三颗脑袋迅速快活得意地摇晃起来，那一张张神秘的笑脸立刻绽放得灿烂生动起来。我知道这是五十三名同学共同设置的就我一人不知的秘密。我激动地取出存放胸花的夹层，下面有一张画着“红心”的纸条，“心”中写着：黄老师，请将胸花佩戴在风衣左边的衣领上！

我托着胸花，仔细凝视着它，眼前模糊起来，孩子们怎么会这么有心！他们怎么知道我会穿风衣？他们怎么知道……好多好多的为什么，让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我正了正黑色的长风衣，听话地把胸花配戴在孩子们指定的位置。然后像孩子似的傻傻地站在讲台上，接受五十三双眼睛的检阅。

“恭祝黄老师——节日快乐！”“哗”的一下，全班同学像训练有数的军人从凳子上快速起立，祝福声整齐、简短、有力，紧接着“哗啦啦”掌声雷动。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昨天，我还在抱怨孩子们耗去我太多的时间和心思，我还把孩子们的教育和自己的青春放在天平的两边进行称量，我甚至还在奢望某一天能够远离吵闹，永远不必再干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能立竿见影、复杂的育人工作……今天，孩子们给我上了十分生动的一课，他们的举动让我惭愧，催我自新。现在我才想清楚，孩子们的吵闹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正因为孩子们无知，才需要我们让他们变得有知；至于青春，每个人都会在岁月的磨砺中消耗殆尽，养尊处优，不见得会青春永驻，辛勤耕耘，青春也不一定会过早消逝，可是真挚的师生情义和教育所创造出的后期价值却能超越时空，达到永恒。

看着风衣上这枚银色的胸花，我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豁亮、美丽，这枚漂亮的胸花，将成为我多彩人生的一份美丽的点缀。

七  养花儿

我爱花儿，也喜欢养花儿。我养的花草多半价廉物美，只要喜欢，野花野草也不嫌弃。我曾经养过一种杜鹃花，那是一个孩子送我的礼物。

初次见她，是开学报名的那天。当时，我正埋头填写报名单。“嘿”，随着一声巨响，我脑袋一炸，耳膜几乎振破，我疑心是十分恶毒的玩笑，便迅速站起，用目光搜寻罪魁祸首。正待暴怒，见一脑袋扁扁、鼻梁塌塌的女生从我背后冒出，朝我嘿嘿傻笑。如果不想到自己是老师，真想上去煽她一巴掌。

有了这次难忘的经历，加上她形象不佳，我对她的厌恶与日俱增。清晨，我正兴致勃勃讲课，她会喘着粗气，含混不清地大喊“报告”，然后眯起小眼，歪着脑袋，小脸便被牵扯得眉目不清。全班同学会开怀大笑，她也附和。我是哭笑不得，居然有如此之人，被人当作笑柄却浑然不知。脑子里会出现孔已己、阿Q等形象。不过正是缘于对他们的同情，我对她的任何过错都没作深究。

渐渐，她变了，迟到次数越来越少，即便偶尔一次，也不再吓我，她会小声喊“报告”，在我点头应允之后，习惯走向那属于她的角落。此时，我也会隐隐生出一股怜悯来。

一次快速作文，我在教室走来走去。不经意，目光与之相撞，我感觉到那是一种火辣辣的期盼，像是乞求我的指导。我斗争着，去还是不去？她也是我的学生呢！

我去了。先掏出一叠雪白的餐巾纸递给她，她接过疑惑地看着我，我指指那快要滴到本子上的两行长长的鼻涕，她明白了。擦过之后又把餐巾纸塞进课本，我做了个丢的手势，她没照办，却塞进课桌旁挂着的红塑料袋里。我惊奇地发现，我随口说出的“自备垃圾袋”的建议，她是第一个积极响应者。

开始给她指导，我把自己的下水作文读给她听。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以后，她每天给班上抱本子、发本子、洗讲桌、擦黑板，给我拿讲义、搬凳子……

毕业前夕，她和妈妈抱着一钵花草，朝我走来。她妈说，这孩子打小小脑不好使，听了您的《杜鹃花儿开了》，硬要上山寻找杜鹃，可挖回的是不开花的……

抱着错过了开花时令的杜鹃，看着眼前灿烂无比的笑脸，我想：用不了多久，她一定会开出美丽的花儿。   

八 班长也流泪

夕阳像一颗红色的火球在远处的山脊滑动，一眨眼，火球消失了，天边出现几抹灿烂的彩霞，给眼前的校园染上一层温馨而神秘的色彩。

站在三楼办公室门前的走廊，这里是我眺望学生的最佳位置。绿茵茵的草坪，几个男孩正披着金色的霞光踢着足球，桂花树和白玉兰上活跃着许多的鸟鹊，它们从这枝跃到那枝，嬉闹的叫声延续着白天的活力，看来，校园很快会在一片祥和之中熟睡。

今天又是一个丰收日。早上升旗，清洁卫生获得流动红旗；课间操，教导处颁发了科技创新发明优胜集体奖；下午，学生会干部改选，班长力挫群雄，以最多的票数再度当选为学生会主席……作为班主任，这足以让我感到欣慰和满足。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刚接手这个班的时候，第一次走进教室，垃圾满地，闹声震天，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班的孩子不像学生，倒像一群乌合之众。我永远都不无法忘记，当我问“今天该谁值日时”，那几位姓名已在我的记忆中存储得烂熟的同学大声叫嚷，“老师，该你值日。”我说，“好，今天就我值日。”说完，我拿起扫把就动手扫起地来。我还记得，当时班上有好多同学都被我的举动惊呆了，后来又有好多同学加入了我的值日行动；我更记得那几个起哄的学生恁是在那里傻愣愣地站了半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这样，这些问题孩子在我接班以后，第一个回合就被我擒到了软处。从此，我将转化他们作为我班主任工作的核心。一年来，他们的每一举动、每一滴心思都很难逃脱我审视的眼睛。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问题学生逐渐成为我最仗义的朋友和听话的学生。

踩着回忆的步伐，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每天查阅过无数遍的教室。紧闭的门窗告诉我，学习了一天的孩子们早已像飞倦的鸟儿归巢了。我用手摸摸窗台，没有一丝灰尘，再看看墙裙和玻璃，一尘不染，走廊的地板也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我知道，今天该班长值日。班长终归是班长，一年了，她从来没有占用过我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可每次交给她的任务总是完成得最为圆满的。我暗暗庆幸，一个班要是多摊上几个像班长这样的学生，我们的班主任工作不知要轻松逍遥多少。好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望着天边渐渐褪去的晚霞，我迅速扯住回忆的思绪，准备做最后的检查。我先敲敲前门，已经上锁，再推推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后门虚掩着。我心里开始犯起嘀咕，平时做事细心周全的班长，今天竟如此大意，连门都不锁？

忽然，一阵嘤嘤幽幽的啜泣声传入我的耳朵。我的心顿时一缩，这么晚了是谁还躲在教室里哭泣？

我轻轻地走了过去，生怕惊吓了她。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不能再受刺激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两只胳膊趴着课桌，头发凌乱地搭在两边的鬓角，双肩不停地抖动，看来是伤心到了极点。

她不是别人，正是班长。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儿，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修长的身材，合适的打扮。如果要选校花，无疑，她是最佳人选。她也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好学生。运动会上，英姿飒爽的她，以一当十；演讲台上，挥洒自如的她，侃侃而谈。老师伤心了，她去安慰；同学之间闹纠纷了，她去调停……在老师和同学心中她就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巾帼英雄。什么事会惹得她伤心落泪呢？

她是个极敏感的人，或许她已经觉察到空气中陡然多了些什么。她抬起头来，我看到了一张不再灿烂的脸，而是一朵带雨的梨花，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无助和无奈。好可怜！我掏出一叠洁白的餐巾纸走过去递给她，然后，将她的头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我说，哭吧，把肚子里的委屈全倒出来吧。她哭得更欢了。在她放声大哭的过程中，我一直是她忠实的听众，听她的哭声，听她的诉说。

她告诉我，作为学生，她很成功，可是她很孤独，在老师、家长和同学的眼里，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同情和安慰，大家只会给她一个又一个的新目标，她只有不停地奔跑，她多么渴望能够拥有常人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老师也能分一点时间给她，和她谈谈心，同她聊聊天……她他还告诉我，这学期来，这组的清洁都是她一人做的。以前，有时间无所谓，可现在初三学习紧张，一个人要完成四个人的任务，回家做作业就得开夜车……当我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时，她说，同学们都说 “干部是人民的公仆，就得多为大家服务……”

天啦，这不正是我的原话吗？我常常津津乐道于自己管理班级有方、做学生的思想工作细致，可今天，一个将近半年的疏忽，将我的自我满足和陶醉彻底撕毁。不错，我是十分关爱差生，我的视线缠绕着他们，我的心思牵挂着他们，我的时间统统给了他们，总之，我的心里始终装着差生。但是，我却忽略了好生，因为他们自身素质较强的缘故，我对他们十分放心，不问不闻。其实，在好生成长的道路上也布满了荆棘，他们也会落泪，他们也需要老师抚慰心灵。

老师，请别忘了把爱分一点给好生吧。

九  杜鹃花儿开了

那时我的小屋是这样布局的：对门墙上挂一幅绿色竹韵百叶窗帘，临窗靠墙摆一架挤满大大小小书本的写字台，墙边靠一套简朴的布艺沙发，矮柜上端放一台彩电。简单、干净、明朗是小屋的主色调。而此时的小屋却成了花的海洋，花瓶、汽水瓶、面盆，凡是能够盛水的器皿里，都插满了红艳艳的花儿……我揉揉发涩的鼻子，思绪追随着记忆飘回到过去的日日夜夜里。

汽车在盘山柏油路上飞驰，连绵的群山闪电般从眼前掠过。这回报到的鄢家河中学是自己参加工作以来上任的第三所学校，学校会给怎样的班级代，学生会喜欢我吗？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大多数中学是时兴分班的，考试分数高视为学习成绩好，可以冠冕堂皇地读快班，考试分数低视为学习成绩差，理所当然要进慢班，但他们与调皮捣蛋者相比而言，又容易调教得多，于是再分一次，成绩差者读中班，捣蛋者读慢班。至于老师，是铜是铁也须经过烈火的冶炼。我初来乍到，成为一零五班——一个慢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当然，我没有丝毫怨言，接受党多年的教育，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白居易老先生的诗是不会写错的。然而面对学生和家长的责问我总觉得难以自圆其说。困惑一时间成了我精神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父亲来帮我养花。他每天起早贪黑，浇水、施肥、松土、锄草，从不闲着。一天，他像是对花，又像是对我说“浇花要浇根，育人要育心啊”。父亲一语点醒梦中人，我终于找到了做慢班学生工作的钥匙。

我临时把第一节语文课改成了说话课，给每一个学生有说话的机会，话题是“我也有骄傲”，我太想了解学生的心了！

记得一个叫覃斌的学生，讲述了他的家乡有一个让他非常骄傲的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在家乡，相传有一位蜀国的皇帝杜宇，很爱百姓。死后灵魂变为一只杜鹃鸟，每年春季，飞来唤醒百姓“快快布谷！快快布谷！”嘴巴啼得流血，滴滴鲜血洒在大地，染红了漫山的杜鹃花。所以每到春季，家乡满山鲜艳，像彩霞绕林，美丽无比。我听得如痴如醉，杜鹃啼血的故事成为了我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也从中获得重要启示：如果我能像杜宇一样深爱自己的学生，也一定会开出满园的杜鹃花的。

杜鹃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有了这个信念，竟支撑出了一个全新的我。课堂上，我力求做学生最欢迎的老师，课余我努力做学生最知心的朋友；我把作业本当作与学生心灵沟通的鸿雁，我把运动场当作师生共同锤炼意志的战场；学生经济上有了困难，我慷慨解囊，思想上有了疙瘩，我分析原因，对诊下药；忧愁了，我极力化解，喜悦了，我一同分享；失败了我安慰，成功了我鼓励。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的真诚换回了全班学生的信赖和上进。早自习，女孩不再赖床逃学；白天，男孩不再旷课掏鸟窝；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取代了相持不下的争吵声，寝室里互谦互让的言行举止取代了声嘶力竭的责骂；体操训练时废寝忘食，运动会上你追我赶；考卷上挂满红灯，榜上了了无名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想起这些，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付出了耕耘，终于有了收获。

看着学生从山上采来的满屋子的红杜鹃，我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抚摩着一簌簌美丽的花儿，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原来每一枝花上，都系着一张写有祝福语的纸条，数一数，总共四十八张。

“老师，原谅学生给您买不起贵重礼物，只能从山上采来杜鹃花替代，其实您就是我们心中的杜鹃，我们永远的骄傲。——覃斌”

“锈铁经过冶炼，可以清除渣滓，丢弃杂质，成为纯钢。您正是这样坚信，并用无限的爱去除锈去渣，把我们这些后进者锤炼成合格的栋梁。——从前捣蛋的陈奇敬上”

“老师，我有一个心愿，我也希望将来走上平凡的讲台，成为您的同行，延续您那崇高的事业。——爱哭的女孩儿小妮”

“感谢您让我相信我能干得比我想象得更好。——糊涂蛋李华”

“我们喜欢您，年轻的老师！快点好起来吧。——笨嘴的张牛”

……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因为每一张卡片上跳动着的文字就是一颗颗火热的心。我十分庆幸，这次生病让我真正了解了我的学生。谁说他们是差生，他们的情感也像好生一样细腻，他们的智慧也像他人一样出色。

我激动地取出尘封已久的日记本，工工整整地写下一篇文章的标题：杜鹃花儿开了。

十  一花引来春满园

这天，我上完宗璞的《紫藤萝瀑布》，发现课后有个练习：要求学生搜集人们赋予花木的象征意义。我想，学生可能会搜集到哪些花木呢？对于花木自己虽然略知一二，但毕竟不够全面，如果学生搜出一桶水，自己仅有一碗水，如何面对学生？

回家吃过晚饭，蜷坐沙发，脑子里仍然想着这茬事儿。我顺手拿起女儿的《中国少儿百科全书》，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就狂跳起来，“中国十大名花”几个字样牢牢抓住我的视野，我欣喜若狂地记下了花名和相关诗句。当看到“花中西施”——杜鹃的时候，我的心弦拨动了，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感人的画面。

那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当时我在鄢中教语文当班主任，骑单车上早自习时因天黑路滑摔下一丈多高的坎子，左腿骨折在家休息。临近中午，忽然听到屋外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对于一个住在前拥水、后偎山的我来说，平日闻到的是泥土的芳香，听到的是鸟雀的叫声，心中犯起疑来：是谁？在做什么？正在我想入非非不得要领的时候，家人告诉我，是你的学生看你来了。在家人的搀扶下，我来到客厅。震惊的是杜鹃花儿堆满了我的大半个屋子，每一朵都是那么鲜艳夺目，花上的每一粒露珠都是那么晶莹剔透，每一束花枝上都挂着一张精心设计的卡片，上面写着对我的思念和感激的话语……顿时，我的泪水如泉涌，这些被众人视为差班的孩子们终于长大了，而且变得如此懂事，怎能不让我感动呢？我很快擦去眼泪向门外瞧去，见外面院坝整整齐齐地站满了我的学生，每一张脸蛋儿上都淌着泥水，每一双眼神都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我迅速喊他们进来坐。其中一个孩子问道，老师，我们会不会影响您休息？我说，不会，不会。孩子们便海潮一样涌了进来，围着我问长问短……

想起这些，我的心又开始悸动：为什么十多年了，这幅画面至今还在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挥之不去？是经过时间的检验，这件事本身已经超出了它所蕴含的意义而产生了刻骨铭心的力量吗？我快速落笔将这一情感记载下来，定名为《杜鹃花儿开了》。写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份新的教学方案在我的脑海中酝酿而成。

第二天，学生交流搜集的资料，果然提到1986年全国评选的“十大名花”。不少孩子经验不足，只抄下花名。于是，我乘机介绍了与十大名花有关的名诗和传说。孩子们露出敬佩的目光。我又乘机告诉孩子们阅读做摘抄还要善于抓住要点，让材料为我所用。这样大约花去二十多分钟，孩子们仍旧兴奋异常。我看火候已到，便问：这些花为什么会显得不凡不俗、富有情趣呢？孩子们迅速答道：因为人们赋予了它们人的思想和情感的缘故。我接着说道：在老师的经历中也有一种花让我终生难忘，你们想不想听老师来讲这个故事？一听说老师要讲自己的故事，全班立刻火爆起来，每一双眼睛都放出奇异的光彩。我不知道学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态流露出这种热望的，但我能肯定，学生特别想了解老师的一切。于是我快速调整状态，用最饱满的情感读完了《杜鹃花儿开了》。起先，全班一片沉默，我不禁哑然，更不敢对视，心里不停地翻转他们沉默的理由：也许十二三岁的孩子太小，还不能进入我的情感世界。可是，当我坦然地抬起头时，教室里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更令我吃惊的是，每一个孩子的眼中都噙满了亮闪闪的泪花儿。原来孩子们不仅懂我的情，而且懂我的心！

于是，我进一步问道：老师的文章写得如何，谁能评价一下？唰，一下子举起了几十双手。我点了那个哭得最厉害的叫邢愍的同学回答，她说：太感人了。我又问道：什么地方感人？她说：文中您对学生所做的一切，还有，学生看望您时卡片上写的每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语。我又点了几个同学，他们各自都说出了类似的看法，我再追问：那么，记叙文靠什么来打动人心呢？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靠真情实感。我问：谁能从写作技巧的角度谈谈老师运用了哪些技巧吗？起先有十几双手迅速举起，紧接着是几十双手。一个叫罗晴的男孩生怕我不点他，差点爬上了课桌。我点了他，还点了语文成绩比较差的几个同学，他们有的说“引用了传说”，有的说“引用了诗歌”，还有的说“排比的运用有气势”，“比喻、拟人的运用很生动”等等。我不禁诧异起来，这些孩子哪像从小学刚升入初中的小不点，他们侃侃而谈，对我的文章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像钻进了我的心，多像小小的文学评论家。虽然评价的只是一篇简单的下水作文而已。

为了弘扬这种士气，我心想，该对全班嘉奖。平日里孩子们最渴望少做作业，我何不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我说：鉴于大家今天表现突出，不布置家庭作业，特此奖励……出乎意料的是我话未说完，全班像泄气的皮球一齐“啊”出声来，一会儿，有好多人举手。嗓门儿特亮的金晶大声喊叫起来：不，我们要写作业。我不禁诧异道：为什么？这次是全班同学的声音：因为我们想写作文。我更诧异了：你们平时不是最怕作文吗，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那个写作能力很强的李梦菲没等我点她就文绉绉地说道：因为您的故事拨动了我们的情弦，您的习作打通了我们的思路，以后的太阳都会从西边出的噢。全班也都跟着边点头边“噢”了起来。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不正是我想达到的目的吗？变孩子们不学为要学，变苦学为乐学。于是我应邀布置了当天的作业：以某种花为线索或是作为某种情感的寄托，写一篇有真情实感的记叙文。

第三天，我早早来到学校，迫不及待地将学生的作文本收齐批阅。让我震惊而又心花怒放的是，全班的作文质量远远高于任何一次。其中，邢愍的《花语》、李浩的《又见荷花》、李梦菲的《野花儿开了》、王婉媛的《一束兰花，一份力量》等十多篇文章，篇篇催人泪下，篇篇文采飞扬，篇篇构思精巧……这次作文的成功令我感慨万千、激动不已。我想，如果我们的每一次作文指导都这样得法，学生怎么会厌恶写作呢？他们的写作能力又怎么会不提高呢？

于是我提笔写下这样一行心得：一花开放引来春色满园。

十一  情系长乐坪

这是送课到五峰长乐坪中学的路途中。我们乘坐的依维克快巴像飞船一样飘行在蜿蜒如带的公路上。连绵不断的绿色山峰从眼前飞快掠过，路边不时是万丈深渊的悬崖，不时又是涓涓流淌的小河。也许是山大的缘故，路上不见人影，很有几份 “雨歇青林润，烟空绿野闲”的味道。我的眼跟随车的节奏同步欢快地跳跃，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长乐坪中学。

学校在公路的右边，被一列高山紧紧拥抱着，简陋的校门和三座不高的楼房在如烟似雾的小雨中静默。下午四点多钟，正是下课时间，当我们走进校园时，一名头扎马尾辫的女生正站在校门口朝我们观望。她有一双不大却亮晶晶的眸子，睫毛不长却翘翘的，褪色的红春装显得干净、朴素，站在那里像一株含苞待放的山花，朴素得有些动人。我想，她应该是我的向导吧。果然，她热情大方地把我们引到了校长办公室。

我一眼便看见五峰县的语文教研员张琼老师，她富有磁性的声音和那张迷人的笑脸，让我们一下子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她向我们介绍了校长和学生的基本情况。校长姓刘，四十来岁，身着一套蓝色西服，不胖不瘦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和蔼的笑容，言语不多却能让人充分感受到主人的热情和淳朴。晚上，我们住在长乐坪乡政府招待所，张老师小巧玲珑的身影始终陪伴左右，她告诉我们，学校条件艰苦，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刘校长担心城里老师在乡下住不惯，所以安排在这里；她还说县长、市长检查工作也是住这里的，希望我们能够谅解。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仅仅送一节课下乡而已，会受到如此的优待。

 夜晚，躺在柔软的被窝里无法入眠，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白天的镜头：美丽的长乐坪，好客的领导和老师，淳朴的山村女孩儿，他们的画面在我的眼前不断切换，最后定格在长乐坪女孩那一双充满了渴望的眼神上。我想，长乐坪的孩子生活在贫困的山村，的确需要知识，但最需要的应该是一种能够激起学习、生活、做人信心的勇气和力量，有了它随时随处都可以获取知识……很快，一份新的教学方案在我的心中酝酿而成，伴着公鸡的报晓声，我渐渐进入甜美的梦乡。

长乐坪的太阳似乎比城市里起得更早，雾气还未散尽，就爬上了山颠。我披着金色的霞光，在无数双纯真、善良、期待的目光中走进教室。我先让孩子们告诉我五峰人的骄傲有哪些，他们说有著名的风景区柴埠溪、后河原始森林；他们说五峰的茶叶驰名全国；他们说土家的舞蹈美丽多姿；他们还说土家的人民最淳朴、最热情、最好客……接着，我让孩子们说自己或身边的生活，孩子们的兴致更为高涨。在我告诉了他们一些选材、组材和构思的技巧之后，又鼓励他们用生动优美的语言把自己的或身边的生活表达出来。令人惊奇的是，孩子们的表现都很精彩，他们很快把生活中的人、事、景、物转换成了作文的鲜活材料……我发现长乐坪的孩子们不仅有一双双善于观察、发现生活的眼睛，也有一颗颗对生活求真求美的心灵，更有抒写创造美好新生活的热切愿望。有了这些，还有什么做不好的呢？

记得那个给我当过向导的女生作文时是这样开头的：“山青了，水绿了，风暖了，花开了，长乐坪的春天醉了。”接着，她绘声绘色地把我的课带给她无限希冀的真实感受写了出来，我听了又感动又欣慰；那个听说平时连说话都结巴的男孩则写了一首古诗：“泉壑绕长乐，云霞生紫烟。树怜新雨后，山浴朝阳时。苦读三更起，秋花落更迟。求学不嫌远，为出长乐天。”诗中既描绘了长乐坪校园在他心中的美丽环境，又抒发了自己要走出长乐坪的远大志向……

听着孩子们朗诵自己的作文，我的眼前展现出一幅幅洋溢着生活激情的美好蓝图。我带着满足、带着激动回到了学校。山村孩子的聪慧可爱，山村学校领导、老师的创业精神，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从此，长乐坪成了我的牵挂，成了我更好工作的动力。每当我完成一份满意的试卷时，我会想到给长乐坪的孩子寄上一份吧；每当我办出一期高质量的文学杂志时，我会想到给长乐坪的老师捎上几本吧……我还试着把这份特殊的情感传递给我的学生，他们联名给长乐坪的孩子写了一封长长的热情洋溢的慰问信，之后，矫健的鸿雁便时常托着美丽的枫叶飘飞在长乐坪和十一中的天空。

我忘不了长乐坪，长乐坪也未曾忘记过我。每年，只要中考成绩一揭晓，我就会接到来自长乐坪的电话，我们会亲切地交流，认真地总结彼此教育教学上的得失。而长乐坪中学近几年的教育教学质量总是在不断提升的，每回听到好消息就如同自己的学生考好了一样兴奋和喜悦。

如今，岁月的车轮已碾过四轮，长乐坪中学肯定变化了许多，当初听过我课的孩子们恐怕也早已离开了学校，然而，我对长乐坪中学的那份牵挂和祝福却依然如初。

十二  女  儿  趣

一

一日，饭后茶余，我和老公蜷坐沙发，笑看十岁的女儿侍弄她的宝贝娃娃,梳头，穿衣，脱衣，量尺寸，缝新衣，井井有条，耐心十足，俨然一位小慈母。

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女儿抬头抛出一个问题：“妈妈，什么叫发育？”

问完，仍然专注于手头的针线活儿，竟没有发现我和老公相视之后会心的一笑。我调整一下表情，佯装随口答道：“发育就是长高长大呗。”

女儿继续摆弄着娃娃说：“那我怎么还不发育呢？”

“你在同龄人中长得够高，发育够快啦！”老公笑着应道。

女儿顿时提高嗓门瞪大眼睛扬眉呵道：“高？班上有同学已长到一米六啦。”

看来，我们的漫不经心真让女儿着急了。

我急忙安慰道：“每个人的生长发育情况是不一样的，发育过早不见得是好事嘛。”

听了我的话，女儿冷静下来。沉默片刻，然后恍然大悟：“哦，明白了，发育早了就叫做早育。”

二

一次宴会，女儿像一只快乐的小喜鹊在觥筹交错的席间窜来窜去，吸引了众多爱抚的目光。

酒过三旬，一位友人兴致勃勃地拉住女儿，左手揽腰一抱，右手握着一枚漂亮的笔记本。我看出来了，这正是女儿做梦就想要的那种款式，女儿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光亮。

友人笑容可掬地问：“琬儿，听说你发表了不少文章，对吗？”

女儿甜甜地答道：“对呀。”

友人继续：“那你一定喜欢写作哦？”

女儿脱口：“不喜欢。只写老师布置的作文。”

友人稍加思索又问：“你读过妈妈写的文章吗？”

“读过，都读过。”女儿洪亮的声音差不多能让在座的每个人听见。

“那你一定敬佩妈妈啦？”

“是的。”

友人激动地举起漂亮笔记本在女儿面前来回晃动：“那太好了，只要你答应从现在开始好好练笔，这本子就属于你。”

女儿瞥一眼本子，大眼睛忽闪两下，彬彬有礼地回道：“谢谢伯伯，我的笔是好的，不用练。”

面对启而不发的女儿，友人的手僵持在空中好一会儿才放下，摇摇头硬将本子塞到女儿手中。

三

说来也怪，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能吃，我和老公从不挑食。谁知养个女儿却令我们大伤脑筋。这天中午，又为吃菜发生争执。

我好言相劝：“丫头，吃点魔芋。”

女儿摇头：“不喜欢。”

“吃点儿，可以治癌。”

“我又没得，吃它干嘛？”

下午放学路上，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路边烧烤摊上炊烟袅袅升起。我忍不住口水直往下咽。

女儿斜睨的目光中露出几份顽皮的笑意：“妈妈，馋了吧？”

哼，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好好吃饭，想吃烧烤，门儿都没有。可是又不好直说，因为对习惯于讲道理的女儿来说，强制、高压之类的手段是无效的，从科学饮食的角度入手，也许可以达到教育目的。于是，我说：

“是你自己想吃吧？烧烤吃多了可致癌哟！”

“妈妈，你说的是哪个‘zhi’？”看得出女儿对我引出的话题很感兴趣，我好为人师的兴致急剧上升。

“导致的‘致’呀。意思是说，吃多了烧烤容易导致癌症。”

“妈妈，你讲的都是科学？”

“那当然。”我语气中不无得意。

“照你这么说，有一种烧烤吃了对人体是没有害处的。”女儿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一眨就像天上的星星。

“不可能。你若真能说出道理，妈妈请客。”我肯定地说。

“当真？”女儿眼中放出光彩。小手猛击我的大手，意思是说“骗了人是小狗”，这是我与女儿多年的约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种烧烤就叫做——烧烤——魔芋——”女儿故意将后面四个字加重语气拖得好长。说完看都不看我一眼，哼着歌儿径直奔向烧烤摊，传来“老妈付帐”的叫声。

好一会儿，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女儿是用我的矛在刺我的盾。

（原载《语文教学与研究》2004年第2期散文新风景）

十三  给妈妈洗脚

讲台上，女儿的语文老师正津津有味、眉飞色舞地朗读着班上孩子的作文。

说实话，作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听小学生的作文，要不是女儿的缘故，我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的。平日里做惯了台上的演员，今天陡然转换角色，做台下的观众，心中虽喜，却也没感觉到轻松，相反，我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毕恭毕敬地坐在女儿靠窗的位置，我要给女儿示范。我那十岁的女儿，正背对着我，坐在讲台旁边的小矮凳上，不时扭过头来，先冲我挤眉弄眼一阵，然后就眯眯地笑。此时，她没有班长的威严，没有给家长汇报的紧张，也不再是乖乖女的形象，到极像一个小调皮。再放眼我前后左右的家长们，都和我一样循规蹈矩，俨然一屋听话乖巧的大孩。

女儿的语文老师姓熊，四十多岁，高而挺拔的身躯站在讲台上像一株伟岸的青松，浓浓的剑眉下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从一年级到现在，熊老师不动声色却能把整个班级管理得井井有条，属于威而不露的那种，在家长中口碑很好、威信很高。听女儿说，班上男生居，且大多顽劣，他们却怕熊老师的那双眼睛。女儿和几位相好的女生曾经认真观察并分析过这双眼睛，女儿还模仿着用那样的眼神对付班上调皮的男生，据说，还真有那么一点效果呢。

十多年的语文教学生涯，也有很多学生关注我的眼神，有写我的眼睛会说话的，有写会批评人的，有写我会笑的等等，我也常常得意于自己的眼神能够成为教育学生的重要手段。可是，当我的目光与熊老师的眼神交会的时候，我的心灵震撼了，那是一双很大很美的眼睛，伴随着深情的朗读，眸子里闪动着亮晶晶的东西。

“妈妈，您才三十多岁，可您的脚板却长满了老趼，有一处差点刮破了我稚嫩的手。妈妈，我终于明白了，您为什么总舍不得丢掉那双已经修补了无数次的旧皮鞋……亲爱的妈妈呀，我一定刻苦学习，好好做人，长大了给您买世界上最好的袜子，最舒适的皮鞋……”熊老师读到这里，一颗珍珠般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没有矫饰、没有做作、没有夸张，完全是一种至真、至纯的、绝对自然情感的流露。也就是这双眼睛让我的自我陶醉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流动，心中有一股无法遏止的激情在澎湃，这里面既有感动，又有惭愧和内疚。

那几天，我一回家就趴在电脑前，像放电影一样细细回忆，苦苦搜索，希望能从刚刚逝去的生活中找到创作的素材，捕捉灵感的火花。所以，女儿叫了我好几遍，我都装作没听见。可女儿也不是好惹的，在她好言相请无效的时候，她一下子冲到我的面前，劈手夺过手中的鼠标，大声地说：“妈妈，我要给你洗脚。”看着女儿娇嗔微怒的样子，我想起了那虽然开满了花却布满了刺的玫瑰。我高兴地说：“哟，咱女儿长大了，会心疼妈妈了。你的心意妈妈领了，还是写作业去吧。”女儿听了我的话，眼圈一红，带着哭腔喊道：“我今天的语文作业就是给你洗脚。”

我的心为之一颤，作为老师，我一贯重视对女儿的教育；作为家长，我自诩是最配合老师、最负责任的家长。我答应了女儿。可是，我还有自己的工作没有完成啦。所以，当我刚把脚伸进女儿准备好的一盆热水中，当女儿嫩嫩的小手刚一触摸到我的脚背，我便催促到，好了，你已经帮妈妈洗脚了。女儿说，不行，我要认真地洗，还要写作文的。我见女儿纠缠不休，便说，没关系，你这么聪明，发挥着去写吧，妈妈也要写东西呢。女儿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那晚，我创作的灵感始终没有闪现，我也没有再过问女儿帮我洗完脚后的感受。

今天，当听完这个孩子的作文，我作为教育者的那种骄傲和优势被击落得一败涂地，这个孩子的家长是明智的，她给孩子提供了最真实的感受。而熊老师的这道“给妈妈洗脚”的作业题，更是一道将孩子的做人与作文结合起来具有人文精神的好题目，可是我这位多年专注于作文教学的语文老师，居然视而不见，是我的草率和敷衍，让女儿失去了很好的一次体验生活和接受教育的机会。对于一个想从生活中挖掘素材进行创作的写作者来说，又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讽刺，没有生活的真实哪来艺术的成功？不过，好在今天的家长会及时警醒了我，不至于让今后那个有着双重身份的我再犯类似的错误。

回到家，我把女儿叫到身边，十分郑重地给女儿陪了不是，然后请她再帮我认认真真地洗了一次脚，记下第二次帮妈妈洗脚的感受。

                                   十四  孩子，你要好好珍惜

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世界的宁静，一个可爱的小家伙翩然降临人世。粉扑扑的脸蛋儿，红彤彤的小嘴巴，柔嫩凝膏般的肌肤，活脱脱的一个小天使。

这就是你，孩子！

打从这时起，你就是妈妈的阳光，妈妈的世界。妈妈发誓要好好爱你。

走过呀呀学语，跨过蹒跚学步，你用快乐和健康在幼年的画册装帧着美丽的记忆，用乖巧和可人在妈妈的心湖荡漾着甜蜜的涟漪。

学前的你是一匹放养的小野马，在广阔的天空、自由的大地呼吸着快活的空气，学后的你就像套上了缰绳的烈马，随着年级的升高，书包的加重，分数像愁云一样遮盖了你迷人的笑容；烦躁不安、紧张恐惧像稻田的稗子夺走了你灿烂的心情。你问妈妈：为什么作业会越来越多？为什么怎么努力你们总不满意？为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总不能做？为什么人越长越大快乐越来越少？

面对你的苦恼和不解，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妈妈多么想帮你度过难关，走出成长道路上这一尴尬的境地。然而，整天忙于工作的妈妈，有心却无力。于是，妈妈特别盼望学校教育能解救困惑中的你。

像阳光驱散阴霾，像清泉唱过山涧，孩子，自今年你从学校抱回新课本的一刹那起，妈妈就从你的脸上看到了希冀。你随之而来的许许多多的变化着实令妈妈惊奇。

你开始与书为友。像快乐的小蜜蜂，发现了自己的百花园，你自由飞舞，认真采蜜。你把《脑筋急转弯》搁置沙发，你把《少儿百科全书》搬到床头；你把《老夫子》当作行走时的点心，你把《获奖作文精选》作为餐桌上的麦当劳，你把《一千零一夜》看作别人娱乐时你的消遣。你钦佩海伦·凯勒与命运抗争的勇气，你赞叹白雪公主的善良美丽，你向往小妇人的勤劳和宽容。你眉开眼笑地在童话世界里漫游，你有滋有味地在成语王国中思想……你让书把自己包围起来，书成了与你同甘苦，共成长的亲密朋友和伙伴。

你学会了与人合作。孩子，你和所有的同学一样，都是在父母亲人的宠爱、呵护声中长大，容易把自己当成太阳，把身边的人看成月亮，以自我为中心，容不得他人的存在。这成了妈妈的心病。可自从那次你出题考过妈妈之后，我就放心了。你问妈妈：一个瞎子和一个跛子，被大火围在一座楼房里，眼看只能坐以待毙。他们怎样才能脱险？妈妈一口气说了好几种答案，你都摇头不服气，你说最好的答案应该是：“瞎子背起跛子，跛子指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战胜困难。”就这样妈妈发现，阳光又回到你的脸上，你不再因他人的过错而烦恼不已，你真诚地关爱每一位同学。孩子，你终于学会了与人合作！想想，如果不是，你就不会得到全班乃至全校同学对你工作的支持，你就不会在大队委的竞选中大获全胜，就不会迅速酝酿出一台精致的圣诞晚会。那美丽的圣诞树上精美的圣诞礼物，关切的句句话语，都是同学们一颗颗火热的心，一份份真挚的情啊。

你的兴趣和爱好开始拓展。如今的你，像鸟儿翱翔天空，像小马驰过原野，你很惬意，也很快乐。不知不觉，重量减轻的书包，不再是你身心的压力；灵活有趣的作业，不再是你精神的负担。你的烦恼早已随风而去。绘画、练小提琴成了你的挚爱，它们的魅力胜过参加各种诱人的宴会。你喜欢小制作，有空就乐在其中；你喜欢陶艺，捏出了好多栩栩如生的小玩意；你特爱做手工，常常给娃娃剪裁缝制新衣，有板有眼地做着服装设计。你的“胃口”越来越大，你开始喜欢《挑战主持人》、《音乐人生》等有品位的电视节目，你会情不自禁地发表自己的观点；你有了收集整理资料的好习惯，你学会了摘抄，爱上了写作，那见诸报端的好几片“豆腐块儿”，不正是你“辛勤耕耘”后的“收获”吗？

孩子，你终于长大啦。妈妈觉得你很幸运，很有福气，是新时代全新的教育，给了你自由的空间、多彩的生活和鲜活的空气。

孩子，你可知好好珍惜？              

（应杨岔路小学“happy”文学社之邀，为《家长眼中的新课标》栏目而作）

十五  拴 住 爱 情

传说夏威夷群岛出售一种幸福葫芦，专供旅游到此的夫妻购买。葫芦的腰间环环相扣的茶襟，表示夫妻恩爱，相随相伴。不过，最神秘的机关在葫芦嘴处，葫芦的颈部被撕开后，又被工匠巧妙而又严密地封新了。

凡来此旅游的夫妻无不争相购买，有的主张打开葫芦盖，以便将爱情盛在里面；有的反对打开，担心爱情会像一阵轻烟似地随风而去。

起初，我暗笑这些夫妻的迂，笑他们如何将圣洁美丽的爱情和一只毫无情感可言的葫芦联系在一起。直到今年暑假，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动人心扉的故事，才意识到常常大侃爱情理论的自己，原来对爱情的理解是多么肤浅。

那天，点雨微洒，空气湿润，是今年夏季最怡人的一个日子。母亲六十大寿，我们姊妹五朵昨日黄花携同夫君儿女一同前往祝寿。母亲是寿星，寿者为大，所以一改往年母亲主厨的老套，一致表决，今年的寿宴由我们五对夫妻共同承办，不分男女，每人主烧一道拿手好菜。看着来往穿梭的一大群儿女，父母客厅高坐，乐得脸上笑开了花。

酒足饭饱之后，小孩子个个若脱笼之鹄，他们拿月亮当灯，以星星为伴，嚷着不想让鱼儿睡觉，开始了他们的晚间垂钓。而席间，在一片觥筹交错声中，只剩下相敬如宾的父母和面若桃花的五对夫妻。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几姨老儿一见面比知己还话多。加上在座的都沾了点酒，不管是内向的、外向的、健谈的、不健谈的，话匣子都打开了，想关也关不住。

还是从大姐夫烧的“南瓜鲫鱼汤”说起。此汤被我称为一绝，满满的两大钵，风扇一吹，微波荡漾，看起来白如椰汁，浓淡相宜；闻起来香如雪海，沁人心脾；喝起来，不腥不腻，味醇味绵。

于是我起兴，吆喝众人给大姐夫发奖。首先我定了一个“美味奖”，因为此汤实属我喝过汤中味道最鲜美的；再发一个“创意奖”，我自以为走南闯北，喝过参汤、鸡汤、甲鱼汤等无数有特色的汤，唯独没有喝过“南瓜鲫鱼汤”，实乃大姐夫所独创。

众人听后一阵哄笑，纷纷表示愿意赞助，给大姐夫颁发奖金，但有一小小要求：大姐夫必须如实道出做汤的秘诀。

谁知大姐夫却笑而不语，显得异常沉稳。过了一会儿，他把桌子一拍，叫道：小姨子，拿大蒜来！乖巧的小妹立即起身，笑着到厨房抱来一捧大蒜。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大姐夫葫芦里卖的什么狗皮膏药。大姐夫呢，对满屋子的惊奇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吃起了大蒜。你看他从餐桌上抓起一个，握在手心，用力一捏，散成瓣状。挑出一瓣大的，指甲一刮，蒜皮便整个脱落，然后用粗壮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蒜瓣的尖角，像蜻蜓点水那样在佐料碗中轻轻一蘸，便仰起脑袋抛入口中，“咯嘣咯嘣”地吃起来。看着他的吃法和那陶醉的样子，我疑心是美味佳肴。

大概是众人的吵闹声和千奇百怪的表情提醒了他，大姐夫用带着醉意的眼光环视餐桌一周，神秘地说：“急什么！你们先说说我这吃大蒜的功夫怎么样？”

“绝了！”“举世无双！”众人异口同声地称赞道。大姐夫顿时高兴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起来，“不过，你们别以为我醉了，我没醉，再来两瓶都不怕。”

大概是大姐夫自己还有意识，发现嘴里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便使劲摆了摆头，想使自己再清醒一些。

“你们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我煲汤的秘诀？”众人都点了点头，大姐夫压低声音说道：“那告诉你们了千万不要外传，尤其是不能让你们的大姐知道。”

“这煲汤和生吃大蒜啊，是同一个道理。来，你们每人吃一个。”说着就把剥好的大蒜往我们嘴里塞，我们呢，不是打掉，就是逃跑。谁受得了那臭味？

“欠火候，都欠火候！”大姐夫头摇得像鸡啄米似的，“像我这吃大蒜的功夫全是你们大姐训练出来的，熟能生巧嘛。”

大姐夫刚刚一字一顿地说完，大姐便从厨房出来，只见她用食指轻轻一蹭大姐夫的脑袋，说道：“看你，喝醉了，说酒话不是？”

大姐夫眼睛一斜：“瞎说！我句句实话。今天又没外人，把我们的故事说给小的们听听，你怕什么？泡茶去！”

大姐笑了笑，转身泡茶去了。

大姐夫便挺直了身子，清了清嗓音说道：“你们的大姐夫我年青的时候呀，那个英俊潇洒呀，那个身材苗条哟，不像现在这么胖，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尤其是——”大姐夫瞟了一眼大姐，头一扬得意地说：“尤其是招女人喜欢，你姐总担心我犯错误，所以每次出车前就剥好一包大蒜让我带上，说是生吃大蒜可以治百病，要我在规定的时间内吃完。”说完做出痛苦状。

“其实，你大姐是想用大蒜的臭味把别人赶走。”他顿了顿又说。

看他那诡秘的样子，我们忍俊不住大笑起来，有的笑出了眼泪，有的笑疼了肚子。

我擦了擦眼泪，笑着问道：“那你有没有吃呢？”

大姐夫便瞪大眼睛说：“怎么能不吃？跟吃药一样啊！”

小妹呛道：“既然这么痛苦，大姐又没跟你屁股后面，你不吃，她也未必知道哇！”

“知道，知道！你大姐可诡计多端啦！我不吃她一定查得出来。”大姐夫边说边拿眼睛瞟泡茶的大姐。大姐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放到大姐夫的面前，狠狠剜了他一眼：“尽瞎说！”

我们越听越神秘，于是纷纷撺掇大姐夫说出秘密。

大姐夫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我每次出车回家，你大姐第一件事就是亲我一下，这一亲不就检查出来了吗！”

大姐狠狠拍了大姐夫一巴掌说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见大姐生气了，大姐夫马上陪着笑脸说：“别生气了，老婆，我这不图嘴上快活嘛！”

看着他们彼此孩子般较真的样儿，我想，我的大姐就像一只逼鼠的猫，而我的大姐夫活像一只怕猫的老鼠，于是，我忍不住逗他：“那你也可以先不吃，把多的扔掉，留两瓣到家之前再吃，不就蒙混过关了吗？”

大姐夫听了我的话，先是搔了搔脑袋，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开始确实产生过这种念头，但一想起你大姐的好，又要上班，又要操持家务，还要担心我，就满脑子的不忍心，我欠你大姐太多啊。再说，吃这东西还真上瘾，到时不吃怪想的。”

“原来你是自愿的。”

又是一阵哄笑。

然而，这次我没有笑，我想到了日本人，听说他们把“婚”写成“男墓”，意思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婚就是男人进入了坟墓。在汉字里呢，就是女人昏了头。可我的大姐、大姐夫都已近半百，他们的爱情似乎正年轻着呢。

大姐夫心甘情愿地生吃大蒜，是对大姐真情的回报，而大姐自己宁愿承受大蒜的异味，是为了守住心中那份神圣的沧海桑田，她是想用大蒜拴住爱情。

回过头再来解读传说，我终于明白：主张打开葫芦盖的夫妻是想收藏爱情，反对打开葫芦盖的夫妻是提防爱情跑掉，打与不打，吃与不吃，同样都是珍惜爱情，又何必在乎形式呢？

如果说吃大蒜能让爱情永恒，那么，我也愿意一辈子生吃大蒜。

（原载〈语文教学与研究〉2002年第2期散文新风景）

十七  心中有块绿地

    ——给小妹

也许，你爱将世界颠倒，冬天一边烤火，一边吃着雪糕；晚上拼命开着夜车，白天睡着大觉；也许你表面看起来循规蹈矩,骨子里却奔涌着一股叛逆。

你恼火在你面前的装腔作势，你鄙视在你背后的指手画脚，你厌倦城市生活的浅薄和浮躁。

你就常去小酌一盏咖啡或是一杯清茶，独倚望江楼，眺望过往千帆；你就常吟一首小诗或是写一纸随笔，让疲惫的心灵保住那股清丽和傲气。

你像一只出笼的小鸟，直奔广阔的原野而去，秀丽挺拔的松树可以让你的灵魂栖息。

你可以把思绪的风筝放飞到阳春三月，人面桃花的日子里。碧丽柔澈的清江，婉约空灵的鸟鸣，诗情画意的阳光，把你的心儿撩得痒痒，酥酥。山林是公园，野芳是琼浆，笑声是诗章。

朴实是你的优点，天真是你的缺点，你虽无闭花羞月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却有一双生情的眸子和一张灿烂的笑脸，你娇羞得像一尾游憩在水草之中的小鱼。

面对亲切的赞语和微微扬起的笑意，你信誓旦旦地种下一枚可爱的种子，想让他长成一株鲜活的记忆。你试着用满腔的热情滋润，用敏感的心灵体验，用坚定的信念呵护，期待有一天它能长得根深叶茂，花开似锦，硕果累累。

接受过阳光沐浴、雨露滋润的幼芽，很快长成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开出一簇簇美丽的花儿，有的洁白无瑕，有的火爆热烈。你无法确定那究竟是花，还是诗。

你十分用心地解读老天给你的这份丰厚的回报，你畅想你的生活已然变得像散文诗一样的恬美。有诗的日子真是惬意！

可是，像昙花一现，像流星划过天迹，美丽的东西总是转眼即去。

像一只落水的蚂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你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浪涛却无情地袭击着你，孤独疯狂地吞噬着你。你差点把命豁了出去！

满身伤痕、疲惫不堪的你，经过了生与死的挣扎，终于悟出了些许人生的真谛：

做人头脑要清醒，做人心灵要透明。

有了苦难的经历，你明白广阔的天空，无边的海洋，锦绣的山川，缘何而美丽；你明白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莎翁所编的戏剧，牛郎和织女只是传说而已。真实的生活需要真实的你，应该勇敢地面对人生的种种哀愁和失意。

握着岁月的手心，茫茫人海中有过牵手的生命已足够美丽。

何须太执拗，一切要随缘！

想想，出门儿忘了带东西，你不会倒退着回家，而是转过身去。

转过身去，朝着对的方向走去。

你既然可以接纳一枝玫瑰，也可以镶嵌一片蓝天。你尽管把逝去的日子折叠起来，收藏到记忆的日记里。等待春天最后一朵鲜花凋零，夏天最后一羽蝴蝶飞走，秋天最后一片红叶飘零，冬天最后一抹白雪消融的时候，你再偷偷打开这本日记，你发现：

心中拥有的那块土地仍然是最美的绿地。    

十八  放 飞 鸣沙 山

                    ——怀念在敦煌的日子（之一）

一直想拥有一对翅膀，扑腾一下飞上蓝天，和鸟儿对歌，与白云共舞，自由舒展优美的身姿，快活呼吸没有污染的空气。可我始终飞不起来，不知是因为自己太笨重，还是尘世的风沙太大，每次都摔下来，好痛。

然而有一天，在一块陌生而充满神奇魅力的地方，我居然飞了起来。

那是一个暑假，在美丽的敦煌大厦。

清晨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把我们从梦中吵醒，原来组织这次活动的头儿，要带我们去看风景。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我们八人乘坐两辆的士向风景区进发。经过四、五十分钟的疾驰，停车了，头儿大声喊道：大漠奇观——鸣沙山已到！

除了惊喜，我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字眼儿来形容当时的心情。如果说鸣沙山曾经在我的心中是一位蒙着盖头的新娘，此时我就是那位无比幸福的新郎，正亲手一层一层撩开她神秘的面纱。

眼前的鸣沙山，有着少女一般的娴静，绸缎一样光滑柔软的肌肤，罩着金子一样灿黄的沙衣；远处的峰峦呢，则高低起伏，如刀削斧劈，景色蔚为壮观。

面对如此神圣的自然奇观，我们都惊讶得不知如何欣赏。景点工作人员提醒：到了鸣沙山，不骑骆驼是白来。

对于一个长期居住在南方的人来说，骑着骆驼趟沙漠，是我做梦也不曾想过的愿望，今天却要变成现实，我激动地送了蓝天一个飞吻。

我们八人很快组建了一支驼队，头儿任队长，负责安全和纪律，一名年轻的哈萨克小伙儿当向导，负责指挥行军路线。

按分配，我的坐骑编号是69号，看着它嶙峋的身躯，突兀的驼峰，我觉得自己试图在攀越一座假山或者是一棵古松的虬枝，迟疑着不敢上去。女主人热情地牵着我的手说：别怕！你坐上去才知道它有多可爱。她笑着拍了拍骆驼的头，嘴里嘟噜了几句，骆驼居然像一个非常听话的婴孩趴在了地上。

如此庞然大物却有这般温和的性格，我在心中开始对这种被称为沙漠之舟的骆驼生出几分好感。

不过，我的戒备心理并未完全解除，谁知道它会不会冒犯我？我先绕着它转了一圈，又高声咳嗽几下，再跺跺脚，面对我的试探和审视，它只闪动了几下长而密的双层睫毛。我终于放心，一把抓住软软的驼峰，一大步跨上背去，它一动也没动。如此的驯服和友好，我突然对自己先前不尊重它的举动有了些许的歉意和愧疚。

稳稳坐好，拉拉手中的缰绳，骆驼的两只前腿慢慢撑起，站稳后，再小心翼翼地立起两只后腿，整个动作的完成十分协调，完全不必担心被摔下来。没有马的狂放不羁，却能驮着你溜达沙漠，“沙漠之舟”，真是一个贴切的称呼！

顿时，我心中的那份惬意飞扬起来，我扯出太阳帽，戴上太阳镜，再从包中摸出一块红色的手绢儿遮着鼻子和嘴巴当面纱，扮了一回回疆美女。头儿笑我是“猪鼻子插大葱”，同伴说我是“北京的水萝卜”，管他呢，反正我是“猪八戒娶媳妇”——心里美着呢。

抚摸着柔软的驼峰，踩着古老的铃声，身子随着骆驼慢四的节奏优雅地晃动，不知谁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大漠之歌。

也许是相互感染，我们的驼队一下子热闹起来。同行诗人诗兴大发，高声诵道：“客从远方来/相随歌且笑/骑着沙漠舟/赛似神仙到”；有着浑厚男中音的石周唱起了“梦驼铃”；头儿呢，用他响亮的竹板音扯着嗓子喊道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女孩子们则用手合成喇叭状，放开喉咙大吼叫，可惜娇弱的声音一出口就被沙漠吞没了。向导不时回头瞄我们一眼，我们的快活也传染给了他。

他笑了笑说，爬上了前面鸣沙山的山顶，心才会真正飞扬起来的。他的话把我们的视线一下子牵向那高高的山峰，那里金色的沙浪像轻波荡漾的涟漪，时而湍急，时而潺缓，时而萦回涡旋，像金字塔式的山顶迷蒙其中，海市蜃楼一般神奇。

“不到山顶非好汉。”奔放的头儿振臂一挥，我们哪顾什么矜持和儒雅，迅疾翻身蹦下骆驼，扯掉鞋袜，扔给向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山顶冲去。我想，要是拍摄打仗抢夺山头的镜头，只要换上服装，一定不再需要专业演员。

我不甘落人之后，尾追不舍。可是要登上山顶，谈何容易。在绵绵细沙之中，如逆水行舟，进二步，退一步，只好手脚并用，我是像四足动物一样艰难地爬上山顶的。好在这五色的沙子只是外热内凉，手脚并没有任何灼伤。

站在山顶，大伙儿兴奋得欢呼、跳跃，我一个人独自在那里拼命地挤眉弄眼，想借泪水冲走钻进眼中的沙子。回映大家登山舍生忘死的样子，我发现每个人的体内都积蓄着一种能量，关键时刻便释放出来了，成为一种挑战生命极限的动力。

一会儿，风儿吹起了我的长发，头脑清醒多了，我一阵心旷神怡，让沙子、烦恼都见鬼去吧！我极力睁开眼睛，透过气势磅礴，汹涌澎湃的金色沙浪，眺望远处，迷蒙着各种形态的沙峰，有的伟岸挺拔，像青年刚毅的面颊；有的浑圆恬静，像少妇的双肩。近处是妙龄少女一样的月牙泉，正温存地依偎在鸣沙山的怀抱之中。

目之所及，天地之空旷，色彩之分明，异域独特的风光使我的心胸豁然开朗，童心随之萌发。我孩子般地嚷道：“头儿，下山我要坐竹筏！”“为什么？”“因为我想飞。”头儿善解人意地说：“那你就飞吧！”

坐上竹筏，闭上双眼，手抚细沙，顺坡而下，只觉两肋生风，耳边似敲锣打鼓，又像笙笛吹奏，仿佛自己正超脱尘世，化羽成仙，飘飘然乎飞了起来。

（原载《新作家》2003年第1期）   

十九  阳关守落日

                  ——怀念在敦煌的日子（之二）

有人说，到敦煌不去阳关，遗憾；到阳关不看日落，终生遗憾。

为了亲眼目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美景观，那天下午三点，我们八人乘车准时抵达阳关。

买了门票，走进一座四合院式的矮房，见左右各一大厅，右边门楣写着“古迹陈列室”几个篆字，里面陈列着阳关历朝文献和古董；左边是商店，出售各种水晶石、玉石、夜光杯、毛毯、丝巾等阳关特产。

穿过四合院，放眼望去，除了墩墩山上仍然傲然屹立的烽火台，新修建的名人碑文长廊和观日亭三个景点之外，便是满眼的荒漠，甚至连其他的游人就不见一个，昔日的阳关城堞早已荡然无存。

踩着遍地的砾石、沙子，透过流沙侵袭的痕迹，我们四处搜寻着昔日的繁华。想起阳关自古就是通往西域的门户，又是“丝绸之路”南路的必经关隘，许多王朝都曾把这里作为军事重地派兵把守，不知多少将士在这里戍守征战，不知有多少商贾、僧侣、使臣、游客在这里验证过关，不知有多少文人骚客在这里感慨万千，吟诗诵赋，如今都已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片寂寞和荒凉，大家不免有些伤感。

“我们寻宝吧，反正日落早着呢！”头儿见大家情绪低落，便抬手看看手表，又抬头看看太阳说道。

“好啊，说不定这流沙堙埋的全是宝藏呢！”一向爱考古、爱收藏古董的石周热烈响应，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他生怕大伙儿不信他的话又补了一句：“真的，我家那块‘阳光砚’就是这里出土的。”

大伙儿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纷纷瞪大眼睛。

“你在这里挖的？”有人伸长脖子问道。

石周顿了顿说：“买的。”

众人一阵嘘吁，寻宝的士气总算调动了起来。

我们八人分成两组，我、王京、小燕子、石周一组。

出发前，石周告诉大家：“阳关人流传的‘进了古董滩，空手不回还’，意思是说，只要能找到古董滩，就能拣到金、银、玛瑙、五铢钱、陶器之类的宝物。我们的目标就是寻找古董滩，大家明白没有？”

“古董滩是什么？”

“古董滩就是古阳关城堡。传说唐天子把公主下嫁给于阗国王，带着无数金银珠宝、钱币、绸缎的送亲队伍，在这里遭遇流沙，葬身沙丘。所以，只要是山包都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石周的话合情合理，我们都信服地点了点头。寻找古董滩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我们组沿墩墩山向西行进，凡是看见高出地平面的小沙丘，我们都会发出一片惊呼，然后就趴在地上用尖角的砾石拼命地砸、挖，似乎脚下踩着的全是金银财宝。这情景令我想了英国作家斯莱文森笔下的《金银岛》中的情景。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已累得精疲力竭，骨头散架。终于听到集合哨声，迅速鸣金收兵，赶到长廊会合，瞧瞧每人的手，布满伤痕，手中空空如也；再瞧瞧每人的脸，灰尘被汗水牢牢糊在脸上，变成了一张张神情怪异的京剧脸谱。

彼此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头儿说：“我们虽然没有找到财宝，却找回了热情。来，愿我们青春永驻！”

于是八只大的小的张开的手紧紧地堆叠在了一起。

太阳渐渐偏西，头儿提议早点登上观日亭，好做些拍照的准备工作，以免错失良机。此亭坐落于小山丘，绿瓦，飞檐，红柱，四周是水泥栏杆，亭中是水泥石桌，靠柱有水泥石凳。每人拣个位子坐下，纷纷取出相机，擦镜头、调距、对焦，好像战士临阵磨刀擦枪那样仔细慎重。

一切准备就绪，看看手表已近七点，太阳却仍旧高悬。我们决定先拍集体照，等一会再拍落日。以火红的太阳和广阔的大漠作为背景，摆好各种造型，拍单人照、双人照、小组合、大组合，直到绞尽脑汁把所有的组合都想遍了，大家兴致仍然不减。

头儿提醒说：“别把胶卷用完了，最精彩的在后头呢！”大家住手。此时已快八点，太阳依然迟迟不肯下行。我们焦躁起来，这大漠的太阳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落山？

渭城朝雨悒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诗人箫突然用浑厚的男中音唱起了《渭城曲》。此情此景，听到的是有别于歌星传唱的阳关三叠，大家又是一阵莫名的冲动，一下子全成了诗人，有诵唐人王翰《凉州词》的，也有诵清人苏履吉《两关遗迹》的，还有诵岑参“二年领公事，两度过阳关”的……各种音色，用不同的方言，诵出了不同的调子，笑声、喝彩声如波浪推进。

“快，你们快看‘大漠落日圆’啦！”随着小燕子的一声尖叫，我们的目光一齐投向西方的天空。此时的太阳像一轮鲜红的彩球，正迈开大步往西行进，它早已没有了先前刺目的光芒。

我们迅速抓起相机，对准落日“咔嚓咔嚓”地照了起来。

一会儿，那鲜红的彩球变成红黄调和色，把小鳞片状的天空染得绯红。突然，它的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快，一眨眼，便穿过白云直落而下。很快，地面上只剩下半个蛋黄，接着，剩下三分之一，最后在苍茫的天边闪耀着一道美丽的亮光。好美的落日！

好快的日落！守了七个小时，精彩就这一瞬间！

我们谁也没有欢呼，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

突然，头儿摸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是老伴吗？吃饭了没有？身体可好？我好想同你一起看落日……”

大伙儿受到感染，也纷纷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有给亲人的，也有给朋友的。

还是刘墉说的好，美禁不起长久的凝视，生命经不住长久的等待。

既然生命苦短，何不好好珍惜？

二十  梦醒柴埠溪

偶尔清理照片，有一张牢牢牵住我的视线：粉红的羊毛衫，洁白的长裤，屹立于高山之颠，长发随风飘舞，双目微闭，下颌上扬，两手上托，一副超脱尘世的样子。

之前，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情绪的低落差不多让我忘掉自己还是一个社会人，所有活动都提不起兴趣，除了工作，把自己关在一个见不到他人，他人见不到自己的小屋，直到好友死缠硬磨劝说要一同去柴埠溪。

这是我第二次去柴埠溪，沿途的风光已失去了先前的美丽。车内同事们有说有笑，唱歌，打牌，赏景，一片喧腾的景象。而我依然沉浸在伤心的往事里，潸然泪下。为了不煞众人风景，我戴上墨镜，任凭泪水肆意滑落。我不知道自己是来散心，还是来倾泻烦恼的，但我希望自己能够快乐起来。

到了柴埠溪，进了大门，我们顺着右边的石阶往上，一百级左右，有一方宽阔的平台，好友兴致勃勃地拽我照相。我实在没有情致，就看她们舞动腰枝、脸上堆笑地摆造型，样子又滑稽，又可笑。好友使劲捏我一把说，笑啊。我便张开嘴大笑，他们又说我笑得别扭。是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谁能把泪脸笑成花面呢？

折腾半天也没让好友抢抓上一个满意的镜头。我们继续靠右顺着石径下行，好友吵着要爬对面那座叫双棋台的山峰。记得头一回来柴埠溪，那是在长乐坪中学上完课以后，跟局领导一同来的，因为安全的缘故，他们没让我上。这次听好友一吵，心里便开始痒痒了。也许人在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会有一种本能的爆发吧，我突然疾步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走过一段山腰，翻过两条山岭，高耸于群山之中的双棋台就傲然于我们眼前了。仰视双棋台，有两块巨石对峙，如半空悬起的棋盘。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布下了这天作棋盘星作子的棋局。要上双棋台更不容易，得抓住突兀的岩石一步一步往上攀登，尖尖的山顶，一次仅能容纳配合默契的两人，稍稍不慎就有可能葬身万丈深渊。好友见此情景，伸出手臂虚晃几招，我有心脏病呢；另一好友揶揄地吐着舌头，我还没成家呢！见她们如此胆小，我一边嘲笑她们对世间的贪恋太多，一边不顾她们的尖叫，抓住石尖和小树就往上爬。此时，只觉得脚下生风，身长翅膀，不一会儿，就站在了双棋台上。

天是这么的近，似乎伸手可以触摸；天又是这么的蓝，没有一丝杂质。遥望对面的神笔山，那逼真的造型，新鲜的色泽，都是大自然巧夺天工的杰作，多么神奇。再环顾四周，一片空旷。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一股清凉沁入心脾，顿觉眼前、心中一片亮堂，仿佛天地一下子进驻我的心间。我忍不住大喊一声“喂---”，耳边便传来无数“喂--”“喂--”的回音，声音颤婉，连绵不断……像是来自琼楼瑶池的仙乐，又像是来自心灵的呼唤，我不禁感动得想哭。

下了双棋台，好友簇拥着我又是欢呼，又是跳跃。她们说，你知道吗？我们看到双棋台上站着一位女神，一位没被困难吓倒、敢于超脱自我的女神。她们还说，等照片冲洗出来，你就可以看到自己有多“酷”了。我激动地抓着好友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究竟谢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爬上了柴埠溪的双棋台，对杜甫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的诗句才算有了真正的理解，并且有一种感觉愈来愈强烈，那就是一个心中装有天和地的人，才永远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人。

后来，由于我情绪的改观，笑声始终伴随着我们。半天时间，我们就游完了坛子口、大湾口、蛟口、断山口等四大风景区和一个生态保护区。这时，柴埠溪的全貌才昭然若揭。柴埠溪，这条带状的大峡谷，两岸石林密布，绝壁千重。婀娜多姿的奇峰，叠翠如娟的瀑布，幽深空灵的峡谷，构成了奇、险、秀、幽的五大特色。“百里幽峡柴埠溪，三千奇峰仙境地”，果真名副其实。想到而那个深深打动自己的双棋台，仅仅只是三千奇峰之一峰而已，我的心境又一次开阔起来。

晚上，带着身体的疲劳、心灵的轻松，我们找到一家原汁原味的“农家乐”土家饭庄。溪谷人家为我们弹唱了南曲、喊唱了山歌、表演了土家舞蹈，土家人原始厚重的风情再一次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要不是第二天要赶回学校上课，我恐怕会乐不思蜀了。

春天郊游柴埠溪，纵使心似双丝网，也能解开千千结。

           二十一  情天景海

情感小调

（一）你是我心中的小溪                 （二）我的天

你                                         

搭起一座心灵的桥                       天

这头是我                               女人都有自己的一方天

那头是你                              

                                   天晴的时候

你的每一行文字                         女人的心门打开

都是流向我的小溪                       和煦的春风拥着阳光

一同进来

我就是那敲蹦着青石的小鱼               

一直跳动在你的心里                     天雨的时候

女人的心门关闭

你的每一次出现                         乌云携着雷雨

都和我的惊奇重叠在一起                 像要把世界倒转

你流动的每一串音符                     天啊

都是赠予情感的旋律                     我的天

我在桥的这头等你                       

我心中永远的小溪            

（三）很想                             （四）给阳光

很想                                    想你的时候

为你撑一把                              我是一尾梦的小鱼              

      在下着雨的天空                          在你痴情的怀抱里               

开一朵粉色的小花                        娇羞地游来游去                        

很想                                    想你的时候                

为你开一扇窗                            我是一只亮丽的纸鸢                     

让你发霉的日子                           在你温柔的视线中                  

变得阳光一般澄亮                         快活自由地呼吸             

很想                                     不想你的时候               

为你唱一首歌                             我是一粒雾做的露珠            

给苦寂晦涩的生                           躲在漆黑的夜里          

加一块美丽的方糖                         独饮孤寂         

很想                                     不想你的时候                

真的很想                                 我是一片飘零的枫叶           

即使睡着                                 舞着瑟瑟的秋风          

那把思念的钥匙                           不知归宿何方           

仍旧贴在记忆的心房              

                                          想你的时候心醉

                                          不想你的时候心碎

风景小调

             （一）  五峰后河原始森林

       珙桐

你从远古走来                          幽幽折折地淌来

如刚启封了一个梦                      异口同声地合奏

悠然地举头张望                     一支古朴的歌

把冰清圣洁的玉肌

水丝梨                             托在一个真实虚无的世界

穿一身苔藓的绒衣                  

弯成拱天的虹                        空谷足音       

射雕的弓                            水丝梨形成的墙闪耀着你的齿痕

蝶儿的秋千                          屈曲桂张开的网油亮着你的口水 

荡漾着鸟儿的梦                      一个空灵碧透的弧谷

一招一式                            令身价百倍的你— 犀牛

低述着生命的年轮                     难逃劫数

                                    任由岁月的磨板刻下足音三瓣

鸳鸯溪                              只缘一个贪字

从观世音的净瓶